我一惊,正襟危坐,刚才玩得太高兴,差点忘了自己戏中的身分,于是继续喝稀饭,扮端庄。
因为老爷夫人等等的都出门,秀姨就一屁股挤我旁边,亲密地问:「少夫人,你跟天鹰少爷怎么认识的?那孩子好多话都说的不清不楚……」
我想想,之前跟何天鹰套好的招是什么?
「我是大学里低他好几届的学妹,在学校就短暂交往过……」我装害羞:「他这次去美国,特地去找我……然后……他说要用结婚绑住我,带我回来……」
秀姨高兴的呵呵笑:「唉呀,果然是少爷会干的那种事。」
看来秀姨非常了解她家少爷。
很怕她再多问些什么,我起身拿了自己跟何天鹰用过的碗筷就要拿到厨房去洗,秀姨见状立时慌张的阻止。
「少夫人你放着就好,我来收拾。」
我突然想起这是秀姨的工作,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我笑笑说:「没关系的,秀姨,不过是两副碗筷,我拿去洗碗槽里冲冲水没什么的。」
她来不及阻止,我就踅进厨房去,顺便参观何家的餐厨设备……啊,也还好,除了一个高档的大烘碗机,其余的跟我家唯有规模大小的差别。
看见一位中年欧吉桑正蹲在冰箱前点收生鲜货料,那是秀姨的丈夫张叔,我打了声招呼后就径自拿起菜瓜布,倒了些洗碗精就利落洗起来,两三下清洁溜溜。
秀姨开始对我有信心起来,嘴巴却还叨叨念着怎么可以让少夫人做这种事呢?我又接过他手中其余碗筷洗干净,还对她保证我对洗碗情有独中,这才让她放下心中的石头。
开玩笑,我妈开了间小面摊,打小放学后我就得帮她跑堂兼洗碗,一天下来也不知洗过几百碗次的锅碗瓢盆,后来即使念书上外地,旧习惯改不了,有时到同学家吃火锅,最后的洗洁工作我都抢包办。
对洗碗真是洗出特殊感情了,唯有在搓搓冲冲间,仿佛才又回到家里。
好想妈妈哦……
秀姨跟张叔离开厨房去忙别的事,我把自己的手擦干净,正要走出厨房,突然一个陌生的中年人跌跌撞撞进来,粗鲁地喊着话。
「秀姨啊,还有没有留早餐给我?我玩了一夜才回来,饿死了!」不耐又无礼,这个男人又问:「咦,你是谁啊?」
后面那句话是朝我开口的。
对他的印象极为差劲,我想赶紧离开,可是因为那么一个大男人挡住了出入口,我也暂时出不去,只能站在这里看着他。
是一个头发零乱、眼睛充满血丝的中年欧吉,相貌还可以,倒吊的三角眼却让人看着有种獐头鼠目的感觉,身材中等,身上的西装皱皱的,看来真如本人所言,一晚上都在外面混,为老不修的家伙。
他讶异的直盯着我瞧,口气淫猥的很:「……新请来的看护?啧啧,比之前的几个都漂亮好多……」
我下意识捏紧拳头,想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猪八戒,只等他一步步靠近,近到我的攻击范围内,不必多,一踢就让他绝子绝孙……
这人祖上有积德,因为秀姨无意中解救了他的后代子孙。
「苏先生,请让让……」她说:「要用餐是不是?等等,粥都凉了,我帮你热热去。」
苏先生?我知道他是谁了,就何天鹰说过的那个不学无术的表叔苏信佑!哼,说他不学无术还算好听些,在我眼里他就整一个痞子外加一只猪。
我不小心又冒犯了全国的公猪母猪以及小猪仔。
因为秀姨催着,表叔也只能侧身让她经过,可他一双邪里邪气的三角眼依旧虎视眈眈盯着我。
秀姨又开口:「苏先生,你这几天不在,不知道大少爷已经从美国带新娘子回来了,你收敛些,别惹得老爷少爷不高兴。」
那位表叔一听脸色就不对劲:「天鹰的……怎么会?也没听他交女朋友,突然就多了个老婆?难不成是奉子结婚?」
秀姨继续自顾自解释:「天鹰少爷怕少夫人被别的男人拐走,干脆先下手为强,直接带回家里让老爷承认,现在就等亲家从美国来参加婚礼。」
忍笑,秀姨讲话的口气就好像是她自己要讨媳妇似的。
「天鹰莽莽撞撞带个女孩子回来,难道表姊夫没反对?好歹也见过对方父母、了解对方家世是否清白,门当户也对才能谈亲事不是吗?」苏信佑表情阴晴不定地问。
老实说,他会说出这番话才是正常的,一般家庭的父母听到自己儿子有女朋友时,考虑的也大抵会是这样。
昨晚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何爸问都不问就首肯了儿子的抉择?就算问我些事情,也都是我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婚期定什么时候比较好,喜欢中式或西式的婚礼,对我本人是谁反而不甚在意。
真是有鬼。
秀姨有些不耐烦地回答:「苏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天鹰少爷从高中时期就跟那位姓斐的同学感情好,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苏信佑问:「你说的是那个娘娘腔?」
我脑中立刻闪过死人斐手比兰花指的画面。
秀姨把粥搅拌以小火加热,回答:「还有谁?老爷一天到晚就是担忧天鹰少爷是不是……呃,那个、」她偷偷看我一眼。「爱男人……现在主动带了新娘回来,哪有什么不答应的?」
啥?我没听错吧?何天鹰跟死人斐是一对?不不不,重点不在这里,而是,何天鹰果真有同性恋的嫌疑?
不过就我的观察,那两人看来没什么七七八八的奸情,说是难兄难弟还差不多,至少,我就看不出两人有暧昧。
秀姨一定是察觉到我脸色不对,急忙消毒:「没有啦,孔雀,你别多心,昨晚你跟少爷上楼后,老爷还跟大家说,希望你跟少爷早生贵子,呵呵,嘿嘿,老爷真是想孙子想疯了……」
我眯着眼点头,这疑问就留到晚上让臭何天鹰解释清楚。
「苏先生,你先出去坐着,我马上把早餐端过去。」秀姨赶瘟神了。
苏信佑往我又多瞄了几瞄才走出去,秀姨这时小声对我交代。
「少夫人,这个人能避就避,他没节操的,看见漂亮女人就不规矩,老先生的看护就被他吓走好几个。」
不用秀姨提醒我也知道,本人身经百战,熟谙趋吉避凶之道,要不,凭我这颠倒众生的姿色,哪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去,不小心用了最讨厌的成语来形容自己。
「厨房另一道门通往后院,你刚吃饱,去散散步也好。」秀姨指指厨房一头,又说:「别往餐厅去,免得被色鬼逮到机会。」
哈哈,秀姨讲话也有趣。
出厨房就是花木葱笼的大园地,虽然才早上九点多,太阳已经犹如火伞高张,拜这里林木浓荫的缘故,市区中也能感受清雅优静的恬然感,空气更隐含树叶与泥土掺错的味道,让我这个由乡下北上的小孩有种回到了家的感觉。
遇见老色鬼的不悦立即烟消云散,我探险似的朝庭院深处走去,嘴里习惯性地叨念有钱人真是没天良,区区小别墅就配备豪华私人庭院,浪费,真是浪费,应该捐出来给附近的社区老人家来散步……
呀,那边日照处植了好多盆栽睡莲,那是将大木桶之类的阔口容器稍微埋入土里,然后栽入睡莲或荷花,也是景观造型的一种。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睡莲花美而缤纷,并且有特别的芬香,我乡下的叔公在他家院子里就弄了好几盆,我常过去玩,所以这里看到同样的东西倍觉兴奋,忍不住蹲在木桶边观赏。
居然有小鱼,可不可以捞出来玩?我忍不住伸手指头入水去戳……这几条小鱼怎么那么滑溜?怎么抓都抓不到,让我想到某只死鹰。
没多久,听见有奇怪的声音靠近,我怕是好色欧吉又借故来靠近,立刻紧张的站起来了望--不、我不是怕他,只是知道自己个性冲,担心一个管不住,失手把他给打死。
打死也不错,这个庭院可以让我就地掩埋尸体,替何家省点花肥钱。
出乎我意料,不是中年色狼,而是两个人--穿着素净整齐的中年妇女推着一轮椅,轮椅中坐了位瘦瘦的老头子,萎靡地窝在一条毛毯里,两眼无神昏昏欲睡,跟妇女也没什么交谈,两人只是缓缓的行进。
穿梭在安静无声的庭院里,两人犹如鬼魅,悠游于时间静止的空间里。
我一看就知道那个老头子是谁了,何天鹰的爷爷。
第五章
花园里,我走过去跟看护打招呼,何天鹰说过她姓赵,大家都叫她赵姐,还说之前几位年轻看护都待不久(问题百分百出在苏信佑身上),所以后来想办法挑了个稍有年纪且姿容普通的资深看护,专责照顾老爷爷。
赵姐见到我很讶异,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啊,你就是早上秀姐提起的……少夫人?」
「赵姐你好。」我笑着打招呼。
赵姐很兴奋地摇摇前头老人家的肩膀:「老先生,你孙媳妇又美又有气质,你真是好福气啊……」
老人家呆滞的眼动也不动,显然没什么兴趣。
「爷爷好。」我也礼貌性地喊人,至于他喜不喜欢我,我不在乎。
老人家的眼睛终于动了动,无聊的朝我望一眼……只一眼,他呆了,呆了几乎有整整半分钟。
说真的,被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头子用看到鬼的眼神牢牢注视半分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我脸上堆的笑容都僵了,只好频频用眼神向赵姐询问,虽然知道自己的相貌肯定勾起了某些回忆,却又怕是老头子身体出了问题。
赵姐摇手说没事,我只好回望老人家。
最后,他的喉结奋力鼓动起来,发出咯咯咯的恐怖声响,接着是双眼大睁,眼珠子鱼一般突出来,赵姐这时终于紧张了,忙上前拍拍他的背,又揉揉胸口,帮助老人家顺气。
「老先生不知怎么了,刚刚人还好好的……」赵姐不解地说。
「……美……月美……」听到苍老的嗓子瘖瘖地喊,喊我。
赵姐向老人家解释:「不是啦,老先生,小姐不叫做月、月美,她是你孙媳妇,天鹰少爷的妻子。」
老爷爷对赵姐的解释听而不闻,只是试探性又喊了声:「月美?」
已经从何天鹰那里听过了完整的故事版本,当年老爷爷跟许多乡下生长的年轻人一样,认为留在家乡种田没出息,丢下青梅竹马的恋人月美,一个人想办法借了钱买火车票上台北打拼,希望日后风风光光衣锦还乡,然后娶月美。
台北居大不易,年轻小伙子在工厂工作了几年也没机会出头,更不敢贸然回家,怕受到亲戚嘲笑。也算时来运转吧,他受到工厂老板的赏识,更赢得老板独生女的青睐,半推半就下,娶了千金大小姐,继承工厂,凭着自身能力又将工厂业务扩大,后来自己儿子又转往资讯业务发展,成了前百大的企业。
听说老爷爷曾经偷偷回家乡探望月美,知道她苦等自己不到,最后在父母的意思下嫁给同乡的年轻人,对方任职于乡公所,两人婚后生活过得还不错。
现在看着爷爷呼喊我的模样,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感伤,因为在这事件里,爷爷负了月美不是吗?所以当他透过我想起昔日的青梅竹马时,内心究竟是愧疚、还是无奈?
我不是当事人,对感情也没经验,所以不懂。
脑中转着上述的念头,蓦然听见他开口问我:「月美,你不是死了吗?你现在来见我,因为我也要死了,你来带我回去?」
他显然脑筋有些混沌了,可是,他如何得知月美已经死了?他一直有在偷偷关心旧情人的生活?他把我误认为是地狱来的勾魂死者吗?
发现老人家都快老泪纵横了,我清清嗓子,回答:「爷爷、爷爷,我叫孔阙威,您孙子何天鹰的……呃、老婆,不是……不是月美。」
本人这番话一定让爷爷从旧情人来拉他入地狱的恶梦中惊醒过来了,他愣了愣,又眨眨眼睛,像是把记忆中的人与眼前的我做一个比较。
看来他脑筋还清明的很,隔了一会他也问我:「……你、天鹰的太太?」
「是的爷爷,我从昨天晚上就……就住进来了。」
「你、你是月美的什么人?」他犀利的问了句,眼神利落的程度跟刚刚无精打采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对于他的问话我犹豫了一会,他又问了一次:「你跟月美……」
我摇头:「爷爷,我不认识你说的月美,你认错人了。」
轮椅中的爷爷盯着我好半晌,由兴奋激动而逐渐寞落,良久,他叹了口气。
「怎么……怎么这么像?居然有人长的跟月美一模一样……」
我在轮椅前蹲下身,仰头问他:「月美是什么人啊?噢,我知道了,爷爷年轻时的女朋友对不对?」
老人家兴致突然来了,说:「对,月美是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住村头我住村尾,小时后常常一起赶鸭子……大美人,好多人追,都被她拿扫把赶……」
我忍不住笑:「哇,好凶悍的女人,跟我妈好像。」
跟爷爷聊开了,我们索性在庭院中的小凉亭待下说话,赵姐回主宅拿开水过来时,偷偷对我说老先生今天的精神是三年中最有元气的一次。
所以下午当何天鹰提着公事包闯进爷爷的房间时,看见的是我坐在床边,跟爷爷和乐融融交谈的景象。
他有些惊讶:「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