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非间子已经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他即便是偶尔饿了,也只需要吃一些野果充饥。
老鹤扇动着翅膀,卷起了铺天盖地的烟尘,在那一爿小店旁边停了下来,店家听到了外面的异响,连忙走出来,却看到一只比奔马还要大的白鹤正在外面收拢翅膀,顿时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非间子从云车上低下头来,和颜悦色问道:“店家,你们这里可有什么吃食?”
“有……有……”店小二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脖子上搭着一条脏兮兮油腻腻的毛巾,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样子,“客……客官几位……”
“一位。”非间子微微一笑,从云车上下来,道:“有没有鱼?我的鹤兄喜欢吃鱼,最好是清蒸的江鱼。”
“有,有!客官您来点什么?”小二看着这人很好说话的样子,又有了勇气,“我们小店的菜品丰富,好酒好菜好肉,保证您吃好吃饱。”
看非间子还有些犹豫,小二连忙道:“客官,您听好了,我们这里有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一溜儿菜名报下来,都不带打哏的,真是无比熟练。就连非间子这等清心寡欲的人,都情不自禁被勾起了食欲,笑着摇摇头,问道:“你报的这些都有?”
“这个……有些没有……”店小二摸摸脑袋,憨笑起来。
“那到底有什么?”
“您听好了,有……”店小二又想要报菜名。
“打住,就给我炒个素三鲜,再上两个烧饼就好,其他的什么好吃的,都给我的鹤兄上来。”他一抬手,一道银光飞射店小二怀里,店小二连忙接住一看,顿时大喜,一锭银子闪闪生辉。
“客官,客官您请里面坐!”店小二慌忙前面引路,进门就叫道:“爹,有贵客来了,一份素三鲜!”
“素三鲜叫屁的贵客!”一个中年汉子从后面出来,一双手油腻腻的,身上全是油烟味,不过非间子已经习惯了这种小店的卫生标准,再左右看看,店里还算是干净。那老板看到非间子,顿时愣住了。
“这个……贵客在外面……清蒸江鱼,有多少蒸多少……”店小二嘿嘿笑道。
“好嘞,清蒸江鱼。”厨师转身去了,小二沏了一壶劣茶端了上来,水里面就飘着两三个茶叶末子,非间子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他也不在意,端起来喝了一口。
入口微甜,非间子喝了几口,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杯子,道:“小二,这店就只有你和你爹两个人吗?”
“是的客官,有什么事吗?”小二从店里面走出来,呵呵笑着问道。
“没什么。”非间子轻轻摇头,道,“只是我听到了五个人的呼吸声。”
那一瞬间,刚刚还满脸堆笑的小二,顿时变成了凶恶的杀手,他手中端着的托盘向非间子砸了过去,手向腰间一抹,一把匕首直刺非间子的胸口。
非间子面色不变,就像是烟尘一般向后飘飞出去,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墙壁突然裂开,一个人双手执刀,一刀劈下。
而同一时间,透过了隔着厨房和大厅的竹帘,一只利箭疾射非间子的面门。
非间子伸手一印,一道流光从身上飞出来,化作了炫目的光芒,绕身一圈,身后袭来的长刀已经被格挡开,那人更是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而同一时间,后门之外,厨房里面,各有一个人扑出来,手中钢刀雪亮,直劈非间子面门!
杀局早就已经设好,就等着非间子入瓮。
非间子一抬手,飞剑又绕了一圈,飞扑而上的三个人,断作了六截,只是一瞬间,必杀的杀局,已然被破。
竹帘被劲矢带起,还没有落下,满身油腻的厨子手中擎着一把大弓,身边油锅里,素三鲜还在吱吱作响,他的面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但是他却没有惊慌,而是猛然一拽手中的绳子。
“噌噌噌噌”的一轮弓弦爆响,排在他身后的一排劲弩射出了漫天的箭矢,直袭非间子!
他就站在那些劲弩的前方,其中一支弩矢从他胸口透出,却依然势头不减,依然直射非间子的面门!
这种机弩是绝对的管制武器,只有在军队里才可能配备,而且每一张都登记造册,此时此刻能够用在这里的机弩,已经可以武装一支小型的军队。
非间子目力惊人,即便是迅捷的箭矢,他依然能够看到,那些弩矢之上蓝汪汪的色泽。
见血封喉!
非间子的手指再引,飞剑又绕了一圈。
从进门到现在,诸般的暗杀手段已经连续呈现。
微甜的茶水里,融了满满的砒霜,砒霜近乎无色无味,只是味道微甜,把大量的砒霜放在开水里面熬制,最大程度地把砒霜融入水中,只要一口,便可以致命。
只是砒霜的毒性,还是太弱了一些,非间子身为修道之人,虽然不懂丹汞之术,却也略有涉猎,他喝了几口,终于起了疑心。
等到他问店小二这店家到底有几个人,店小二回答只有两个人时,他终于从怀疑变成了证实。
他身为修道者,三丈之内落针可闻,听力极强。在他的耳中,虽然轻微,但附近确实是有七个喘息声。
除了他和白鹤之外,剩下的至少有五个。
而人类的喘息声,和其他的动物又有所不同,他不可能认错。
他本以为这是一家黑店,杀人越货,劫取财物。
所以他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却没想到,敌人的攻击,竟然如此的迅捷、决绝、而且不顾一切。
悍不畏死的扑击,背后潜藏的伏击,前门后门的策应,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延误攻击时机的射手。
那一刻,非间子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这种恶意,让他战栗,让他作呕。
但是那又如何?
非间子第一剑挡下了背后的伏击,这背后的人,给他的威胁最大,其攻击势稳力沉,非要他一剑专门应付不可。
非间子第二剑,斩杀了扑击上来的三人,三人被拦腰斩断,化作了六截。
非间子第三剑,飞掠而来,可以穿透盔甲的弩矢尽数挡下,没有一个进入他身边三尺。
只有这三板斧?那一瞬间,非间子心中觉得,这些人的伏击,也不过是如此。
但这并不是全部,不知道是被劲风掠过,还是被箭矢射中,悬挂在非间子头顶上的油灯突然爆裂开来,其中的灯油飞溅,落在了非间子的身上,面上。
“嘶嘶……”非间子但觉得自己的面上,头上火辣辣的痛,身上的衣服也迅速被烧破了一个个孔洞。
这是!强酸!
不只是强酸,还有火油,火油从四面八方喷出。
那站在竹帘后面的厨子一直站着,直到此时,他才抬手丢出了一道火光。
火光落地,地上铺着的稻草早就已经浸满了菜油,瞬间燃了起来。
直到此时,那厨子才慢慢闭上了眼睛,缓缓向后倒去。
“轰!轰!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地面之下,竟然还早就埋了火药,剧烈的爆炸声之后,整个房子轰然倒塌。
白鹤惊慌地扑闪着翅膀,躲开那喷射的火焰,拼命地叫着。
“鹤兄,不必惊慌。”火焰之中,一个人慢慢走出,火焰就在他身边三寸处燃烧着,却再也无法近身,他的衣服上全是破洞,身上却丁点伤痕也无,凡俗之士,怎么能够理解修道者的强大,他的身上更有异宝护身,对别人来说的必死之局,对他来说,却只是一场闹剧罢了。
第六十三章:一杀是非安能觉
突然,他脚步一顿,低下头去。
一只被强酸腐蚀,又燃起了火焰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早就扭曲变形的脸已经看不清样子,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是那个人——那少年店小二却依然固执地拿着匕首,一刀插向了他的脚踝。
匕首未至,剑光已经再次亮起,一颗大好头颅咕噜噜滚出去,大火燃起,瞬间吞噬了那颗头颅。
非间子轻轻摇头,他裤脚之上,到底还是染上了血迹,这比强酸更让他厌恶。
走出了火场,非间子回过头去,他记得还有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从火场里面出来。
“救……救命……求求你……救我……”一阵痛苦的求救声响起,一个全身着火的人从火中慢慢爬了出来,他全身已经漆黑,向非间子拼命伸出手,求救着。
非间子大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火人,冷声问道:“说,是谁让你们来杀我?”
按照埋伏来看,那藏身在厨房里的厨子应该是主持者,非间子自问自己没有见过那个人。
“是……”火焰之中,那人痛苦地挣扎着,嘀咕着听不清的话语,就算是以非间子的耳力都听不清楚。
“是谁?”非间子沉声问道。
“是我!”那人身下,一直紧紧抓着的钢刀自下而上划出,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
非间子早就有所防备,飞剑直接格飞了钢刀,然后直射地上那人的面门。
就在此时,那人猛然一个转身,飞剑从肩头穿过,而他的身子另一侧,一直被压在身下的短刀亮了出来。
“咔嚓”一声,短刀的卡簧被打开,想要拔刀而出,肩膀却猛然一阵剧痛。
竟然……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气了吗?
那一刻,落千山心中满是绝望。
费尽心机,重重布置的连环杀机,却连对方的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
自己带来的四个心腹亲兵,每一个都已经心存死志。
但是他们的死,却毫无意义。
而最后关头,自己拼着尊严不要,拼着骄傲不要,拼着一切都不要换来的最后一个机会,竟然……被自己错过了吗?
他拼命地挪动身子,想要把腰刀村正拔出来,此时此刻,这把刀已经是他唯一的希望。
子柏风,你可千万不要骗我,否则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他的心中大吼。
“动啊,动啊,你这只该死的胳膊,你动啊!”
非间子垂首看着那挣扎着的人,尽管那人满面黑灰,身上还燃烧着火焰,但是那一刻,他却认出了这个人。
有些人,只需要看眼睛就能够认出来。
是蒙城府那个武将,那个曾经被自己一眼钉死的武将。
而此刻,他是如此的可怜,如同一只虫子一般在地上蠕动着,却被飞剑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鲜血就像是不要钱的一般从他的肩头喷涌而出,浸染了半个身体,就连火焰都被压灭了去。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是把刀拔出来,又怎么样?
他看着那人挣扎着,蠕动着,像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一样挣扎着。
真的要到此为止了吗?
子柏风,别让我在九泉之下抓到你!
落千山闭上了眼睛,终于,还是失败了吗?
就在此时,他感觉手中的钢刀动了一下,被拔出了一丝丝。
只是一丝丝。
但是,无论是拔出多少,只能被拔出一次的腰刀村正被拔了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非间子觉得自己的耳边,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在四周不知何处,在天地之间,在他的心中,朗朗地念诵着。
从未听过的诗句,却每一句都有着其韵味。
“徒流杀人血,神器终不忒。”
“杀人辽水上,走马渔阳归。”
“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果然田成子,一旦杀齐君。”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
“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
但这些诗句,到了最后,却只有一个字,在不断地反复念诵着。
“杀!”
“杀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刚才被人刺杀时,非间子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
而现在,他却发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恶意。
那恶意,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他的心底,似乎他就是那该杀之人,那十恶不赦,天地不容的罪人!
他该死!
他该被碎尸万段!
他该死无葬身之地!
他活着天地难容!他不死谁死!
“滚出去!”非间子猛然摇头,舌绽春雷,一声怒吼。
脑海中的杀字已经没了,但是却还有一个声音喃喃地响起。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声音低沉,是从身下趴着的那人身边传来的,是落千山在念,更是那腰刀在念。
念完之后,落千山抬起头来,双目圆睁,口中怒喝一声:“死!”
一道雪亮的光芒,从落千山的怀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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