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出去!外边待着!”
“扬扬,怎么不装个冷气呢?外头还能通风透气,这里像个闷锅似的,待久了还不活活把人憋死。”对于张扬的撵人令卫炜置若罔闻,嘴上发着牢骚,脚下却往里走。
“嫌热还赖着不走,没人叫你进来!”张扬把眼一瞪,也不知气的还是热的,脖颈处开始微微发红,小公鸡模式全开。
卫炜两眼发亮,嘴角愈发翘得老高,看得出此时他心情非常愉悦。悠哉悠哉把整个厨房参观了遍,最后在一张已有裂缝的方凳上找到一台不知什么年头的台式风扇。电源线短短的一截,有的地方估计开裂了,用橡胶带草草裹成个茧似的疙瘩以防漏电。因为够不着墙上的插座,于是电源线的一头连着布满尘灰的拖线板,年代久远的老式电器居然还能运转。
风扇网罩上积满了灰,扇叶边缘更是积了厚厚一层,遮盖住原有的颜色,黑得像锅底灰一样。卫炜不觉皱起眉头,转而见张扬的灶火上正炖着一锅高汤,便好奇上前探个究竟。汤色呈半透明,一走近香气扑鼻而来。卫炜也算是见多识广,大致猜出其中用料,转过身问:“难怪你家馄饨的汤头总那么鲜美,原来用了老母鸡和猪肱骨一起熬炖。扬扬,这一手跟谁学的?”
小公鸡转着手里的长柄汤勺,骄傲地仰起下巴:“老子无师自通。”
卫炜弯起眉眼笑夸:“扬扬真聪明。”
张扬起先老脸一红,倏地把眼瞪得溜圆,不领情面地说:“哄小孩哪!行了行了,别占地方碍事!”
卫炜被张扬赶离了炉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索性转移目标又盯上张扬的冷柜。拉开冷柜的门往里一瞧,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扬扬,冷柜里面好多馄饨。”
张扬气得不行,再一次高举他手中的长柄汤勺,冲卫炜吼道:“废话!老子开一馄饨店不卖馄饨卖什么。我说姓卫的你故意来找茬的是吧!要么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外头等吃,要么赶紧滚蛋滚得越远越好!大热天还在老子跟前晃悠,看见就心烦!”
卫炜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一边安抚张扬暴躁的心绪,一边解释道:“扬扬你误会我意思了,我想说的是,原来你的馄饨都是事先包好速冻起来的,本以为都是当场包现成的呢。”
这世上就有一种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张扬冷冷睨着他,说大哥要不你来试试每天卖近百碗,每碗不多不少十二只馄饨,馄饨还得是现包的,真当我有三头六臂还是七十二变哪!
卫炜仔细一琢磨,就张扬经营的这家馄饨店所具备的客观条件来讲,在财力和人力上确无可操作性。就算张扬能够做到现包现卖,只怕讲究速食主义的食客们也等不起,人家来这儿点碗馄饨充个饥本就图的是个省时便捷,谁会愿意浪费时间等候现场包馄饨呢。
思绪间,卫炜再度将眉头皱了起来。看着张扬在灶头前忙碌的背影,汗水早已将他白色背心浸透。张扬索性撩起背心散热,下半部分的衣料呈卷条状紧紧黏在蜜色肌肤上,露出他略带小肉的腰腹。
扬扬有小赘肉了?卫炜眼睛一亮,为自己的又一新发现感到雀跃不已。
煮馄饨的水沸了,只见张扬从冷柜里取出前一晚已经包好并速冻的馄饨,想了想又放下,抬头问卫炜:“想吃哪个馅?”
馄饨的速冻也是有讲究的,绝不能把刚包好的馄饨一股脑儿装在一起,馄饨皮一旦粘起来,等到下水煮的时候非破皮不可。张扬在每次速冻前都将包好的馄饨依次排在托盘上,撒上少许面粉以防粘底,馄饨与馄饨之间留出一指宽的距离,纵横排列整齐得就像刚出土的兵马俑一样。然后连同托盘一块儿放入冷柜。等待馄饨速冻,馄饨皮外裹着一层霜晶,因此不必再担心粘皮,然后才将同馅料的馄饨一股脑儿集中到同一个袋子里,依然存储冷柜之中,需要时,用多少便取多少。
卫炜的视线从张扬的小肉腰慢慢移到他那双透着些许不耐却依然无比黑亮的眼睛,不怕死地回答:“香菇鸡肉馅……最好皮要现擀的,馄饨要现包的,行吗扬扬?”
这样的要求最终被扼杀在张扬的怒目凶光和银色长柄汤勺的威慑之下,卫大总裁敢打赌,他要再不适可而止继续招惹那只小公鸡,小公鸡非把他剁成馄饨馅不可。
屋外传来菲菲等人的欢声笑语,时而夹杂对小林的讨伐声,平日素来沉默内敛的小林竟也难得和屁孩们打成一片,嬉笑声不绝于耳。张扬将煮熟的馄饨筛水捞起,盛入装有高汤的大瓷碗里,撒上翠绿葱花点缀。卖相与香气着实诱人。只不过滚烫的馄饨加上滚烫的汤头,一时半会儿教人难以入口,只得眼巴巴望着。
卫炜松开翻领T恤第一颗扣子透气,哀怨地看向张扬:“扬扬,这是不是叫做‘看得见,吃不着’,太折磨人啦!”
张扬才忙活了一小会儿功夫,早已是汗流浃背,他扒掉才套上不久的白色小背心又光起了膀子,浑身大汗淋漓,脸上却幸灾乐祸,心情大好朝呲牙卫炜一乐:“自作孽不可活。”
卫炜的眼睛不论往哪摆,总不由自主瞟向张扬的小肉腰,脑海中无时不刻循环着三个字:自作孽、自作孽、自作孽……
“我等凉了再吃。扬扬,你这儿应该算是两室户吧?一间被你拿来改作厨房了,另一间作什么用?”卫炜说着话,眼神有意无意瞥向一扇不起眼的侧门,门的颜色几乎融入墙体颜色,乍一看实难分辨,通常不会被引起注意。
“还能什么用,住人呗。”张扬下意识站到门前,用身体挡住卫炜视线,神情略显得有些不自在。
“你和小林,还是你和……菲菲?”卫炜挑高一边眉毛,口气怪怪的,戏谑中带着质问。
张扬啐了一口,故意拿话反讥:“咋不说3P?”
“你们还真玩3P?”卫炜大叫起来,震惊地看着张扬……的小肉腰,慌慌张张又立马瞟向别处。
张扬抄起手边的东西扔了过去,瞪圆了眼睛,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姓卫的,长点脑子好不好!就这儿豆腐块一样的地方,老子1P还嫌挤得慌,3P你妹啊3P!见鬼去的3P!”
“1P好,1P好……”卫某人自知失言,忙不迭赔笑。伸手往肩上一摸,摸到刚才张扬扔过来的东西,软和、吸水,也不知洗了多少遍,料子都薄得快成透明的了——张扬的那件小白背心。
张扬朝天翻了个白眼,几个跨步来到卫炜跟前,一把夺回他的小白背心,手腕一扬,“啪”地甩上肩头,转身打水洗脸,一边用力拧干毛巾,一边对卫炜解释:“我那屋太乱,哪能见人啊。你也别乱猜了,小林和菲菲住得倒也不远,喏,就楼上,有个群租的出租房,两室户的房型分割成五小间,专租给外来打工的,房租相对便宜些。”
国家三令五申要加强对群租现象的控制和管理,尤其是房东为谋取利益而私将原有房型拆除改建,从而破坏建筑结构给广大人民群众带来安全隐患的行为。然而雷声大雨点小,说得比唱得都好听,真正操作起来往往难以落到实处,于是便成为一张空头支票,到头来不过是一句空口白话。房东们依旧收着房租好逍遥,群众们依旧提心吊胆过着居家生活,而外来务工人员为图相对低廉的房租不得不依旧选择鸽笼般的群租房。环境设施简陋,安全隐患重重。为了生计,这是他们明知不能为却又不得不为的选择,是属于他们的无奈,亦是当下社会的悲哀。
张扬冷笑说:“别说楼上那间群租屋了,就连我这小小馄饨铺,还不是靠违章搭建经营起来的,整改通知倒是下发过两回,然后呢?老子等了大半年,就没‘然后’了。政策不给力,执法不严明,这能怪老百姓?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谁都不容易。”
卫炜没说话,眼神复杂地看着张扬,心里像搁了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扬扬……”声音顿了顿,问,“怎么想到要开馄饨店?”
张扬没料及会突然问他这个,想了想说:“也算是一个锲机吧。这套房子是一年前爷爷走后留下的,没说给我爸,而是直接过户到我名下,说我要是哪天在外面漂累了,好歹有个地方落落脚、歇歇腿。爷爷他吧……其实是想我安生下来,别老在外游荡啦。”
卫炜静静地听,自从大二那年得知张扬辍学的消息后,他便就此失去了与张扬的联系。只是偶然间从别人话中获悉张扬去了别的城市,至于在干什么,过得怎样,则全无音讯。十年,他对他的了解足足空白了十年。
“我想这底楼的天井可以利用起来,做点小买卖什么,然后就开馄饨店啦。”张扬一语带过,轻巧结束话题,看着卫炜,扬了扬下巴,笑着提醒他说,“馄饨凉了,再不吃就泡糊了。”
卫炜低头一笑,走到案台前端起大瓷碗,舀起一只个大饱满的馄饨,轻声说:“感谢爷爷,老人家真英明。”
“嗯?你说啥?”
“哦,没什么。扬扬,还是你家的馄饨好吃,放凉了也好吃,有没有想过做冷馄饨?我想应该很能迎合这个季节人们的胃口。”
“就你花样多,说白了还不是考虑你自己的口腹之欲。”张扬毫不留情揭穿卫炜的心思,后者埋头往嘴里塞馄饨,眉眼弯成月牙,暗自偷着乐。
店里的外单电话骤然响起,张扬接通电话记下地址,转身又去煮馄饨。卫炜端着大瓷碗一刻不闲在他身边转悠,扬扬长扬扬短,不顾三伏天,乐得在锅炉前占高温,还偷舀了一碗高汤喝,结果烫了舌,被扬扬大骂“活该”。
卫炜搁下空碗,见张扬正将馄饨打完包。朝屋外张望了一眼,孩儿们正玩在兴头上,看来送外卖的活又得落到张扬自个儿头上。
“地址拿来我瞧瞧。”也不等张扬反应,卫炜径自从他手中抽走记着地址的小纸条,看了两眼说,“你别跑这一趟了,我替你送过去,正好回公司顺路。”
张扬用挂在肩头的小白背心抹了把脸上的汗,抬头望望蓝蓝天空太阳公公,脚下的水泥地多站上那么一会儿,就好比踩在烧得滚烫的铁板上一样。
“呵,由你来干这活儿,怪稀奇的,”张扬玩味十足睨了他一眼,接着又忙叮嘱他,“可别忘了收钱,两碗十块。”
卫炜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提着张扬递来的外卖袋略一思忖,翻遍身上所有口袋,最后找出一张十元零钞给张扬,说:“得,我先替那户人家垫上吧,总之不会让你做赔本买卖。”
张扬一想也好,便不客气地先从卫炜那儿收下两碗馄饨钱。
卫炜带着两份馄饨外卖走向他的车,张扬忽然又追了上来,不放心地喊:“喂,一定要送到人家手上,咱做买卖最讲究的还是信用。”
“行啦,砸不了你的招牌,一会儿任务完成我给你发个短信。”卫炜笑着说。
待卫某人走后,张扬返回店里,恰好那群孩子刚杀完一盘,吵吵着渴了要喝水。小林起身为他们拿冰箱里的可乐,经过张扬面前时被他叫住。
“你说……冷馄饨怎么样?”张扬眯着眼睛,神情专注。
小林眼皮一跳,蓦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话说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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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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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扬的冷馄饨在炎炎夏日卖得挺走俏,外单部分占了绝大比例,毕竟天热人懒,宅在室内吹着冷气能不动弹就不动弹,馄饨店的生意又渐渐燃起苗头。但再忙也不比前阵子门槛差点被人踏平的时候,所以送外卖的活儿便由小林和张扬轮流来干,谁都有时间休息,不至于体力消耗过大。可偶尔也会碰到一些特殊情况,每当奶茶三人众来馄饨店串门,拖着菲菲和小林玩“三国杀”时,张扬便不再给小林分派送外卖的活儿,而让他去洗碗碟。小林心里明白,这段日子堂吃食客不多,一天下来也没几个碗可洗,显然这份差事比送外卖轻松多了。
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大厦,矗立在喧嚣繁华的街道,仿佛是这个城市的上位者,居高而下俯瞰脚下的芸芸众生。
助理小姐蹬着时尚高跟鞋走在廊道中央,清亮的掷地声带着特有的节奏回荡在整个楼层。她手上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谨慎又不失优雅地走向廊道尽头的房间。高跟鞋的声音停在一扇烫金把手门前,轻叩门扉,启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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