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那时非常漂亮,白色长裙,在音乐节的开幕式上,扶着大提琴,起身向台下鞠躬。”
“舞台上那么多人,舞台下那么多人,那一眼,爸爸眼里从此就只有了你妈妈一个,想尽办法也要追求到手。”
“后来很快就结婚了,然后生了你……爸爸真是开心……”
常靳说得很吃力,断断续续,他像是极度疲倦,慢慢地要睡了过去。
常棣等了半天,见他呼吸逐渐平稳,就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要离开。
他发出一点小动静,常靳突然醒了过来,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
“常棣!”
他立即站住,快步走回来,俯下身听常靳说话。
常靳发出微弱的声音,说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不能对李契好一点,那就……完全忘记他吧……”
常棣缓慢认真的点了一下头,常靳扬了下嘴角,逐渐陷入到昏睡中去。
这天半夜,常靳去世了。那场堪称完美的手术,仅仅让他的意识在最后清醒了一个小时。
十二月二十一日,临海市迎来了一场冬季罕见的冻雨。
乌云铺天盖地,明明是白天也暗沉如夜。李契靠着窗户,一动不动,他看着天空乌云压境,看着第一滴雨滴从天而降,一丝丝、一滴滴连成一片,最后将临海笼罩在一片大雨之中。而他的一颗心仿佛也在乱雨的浸淋之下,泥泞不堪,呼吸都变得困难。
刚从外回来的陆征,看到他这么楞神,不禁过去小心安慰道:“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了?”
李契没有转头,依旧看着窗外:“没事,因为天气吧。”
陆征揽了他的肩膀:“傻小白,下雨不是常有的事么?”
“我不喜欢下雨。”李契回过头看他,忽然问:“你的父母呢?他们都是什么样?你怎么没有和他们住一起?”
“他们不在临海,我不是本地人。”陆征说:“我爸也是警察,所以我从小就立志一定要做个和我爸一样的好警察。我妈是小学老师,教语文的。他们现在都退休了,我爸爸没事就去钓钓鱼散散步,我妈喜欢跳广场舞。”
“嗯…。”李契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
陆征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见一行泪从那脸颊上滑了下来。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赶忙地将李契抱紧在怀里:“怎么哭了?是不是想家了啊?没事,你还有我啊。”
李契没有回答他,只是埋在他怀里越哭越厉害,就和窗外大雨似的。雨声和哭声交错在一起,陆征心都碎了。
这一场冻雨,同时也将城市另一端洋洋洒洒铺开的一公里雪白兰花打得七零八落。
浩然集团的大老板安一白专机返回,出席好兄弟常靳的葬礼,常棣没能如约去机场迎接,安一白在兄长陪同下直接到达了追悼会现场。
散碎的脆弱花瓣蜿蜒了一路,每隔数米的黑西装男个个浇得浑身湿透,却矗立有如标枪,安一白的加长子弹头座驾缓慢驶过深蓝色地毯,到了尽头时打开车门,几个人抢上来给他打伞。他却仰头看了眼冷雨萧萧的天空,叹了一句。
“泪飞顿作倾盆雨啊。”
然后他没让人给自己撑伞,只是快步地在安一墨的伸手遮挡中走进了恢弘布置的灵堂。
常棣迎上来要给他鞠躬,被安一白拦住了,他伸手把高高大大的常棣直接搂在了怀里,用力抱了一下。
“好孩子,以后常家就靠你了。”
安一白是个四十多岁的年纪,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长眉凤眼,笑起来时眼角才会有一丝丝的纹路。他偏于斯文清秀,但整个浩然集团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有他义兄安一墨的鼎力支持,不过无论是伙伴还是敌人,和他接触过的人都很清楚,他所得来均非侥幸。
他到达以后追悼会正式开始,灵堂里层峦叠嶂的兰花菊花,市政也派人送来了挽联挽幛,整座大厅一片白雪茫茫,常靳一张四十岁时的照片放大了,俊朗而英武,定格在相框里。程序走到致词环节,安一白屈指叩了下话筒,然后在一片沉寂的厅堂里缓慢低沉的说了几句,末了,他望向常棣。
“常氏医药是浩然的肱骨,也是靳哥最珍视的心血。从今天开始,正式移交到常棣手上。你父亲的担子,交给你了。”
齐刷刷的视线投向常棣,他腰背挺得笔直,垂首缓缓一躬。
所有的仪式进行完毕,亲友环绕一周后离场,众人离去,常棣俯身去最后亲吻了一下父亲的额头。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心,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剪下了常靳的一撮头发。
父母辈的一切,归于尘土。而他,仍然需要一个真相。
平安夜。大大小小的圣诞树已经将这个城市角角落落装点了起来。彩灯闪烁,欢声笑语随着圣诞歌飘满整条街道。
这天陆征需要执勤,家里就剩下李契。晚餐是陆征为他点的圣诞披萨套餐,刚吃完家里忽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来了“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的音乐声。
李契茫然地环顾四周,他没有开电视,家里只开着一盏台灯罢了,这声音不知道是从哪传出来的。他从茶几一直找到沙发,终于在床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台屏幕正在一闪一亮的手机。而手机上闪烁的画面,不是别人……正是陆征的一张耍帅自拍照。
李契失笑地滑通了电话,凑在耳边说了一声:“喂……。”
“平安夜快乐,小白!”电话那边传来陆征的声音,而背景声音很嘈杂,似乎有音乐的声音。
“平安夜快乐。”李契在惊喜中说。
“嘿,这手机是送你的圣诞礼物,喜欢么?你一个人在家我挺不放心的,以后有了这个就好联系了。”陆征说。
“谢谢。”李契缓缓吐出两个字。谢谢这个词太简单了,但是他又不知道怎么来表达出自己的感动和感谢。
“你喜欢就好。今天不能陪你,真是对不起。我这边很热闹,你听到教堂里唱诗的声音了么?可惜你不爱出门。”陆征说。
“嗯,听到了。”李契笑了:“没事,我在看动画片啊。”说着他拿起遥控器摁亮了电视屏幕。
他目光刚转过去,却发现电视机的频道居然停在经济台,而经济台的新闻中正在播放“常氏医药”的新闻。李契刚听到这四个字就顿时惊慌失措,手机一松掉到了地上,手忙脚乱地两只手抱着遥控器摁了半天才终于把电视转了台。他的心砰砰地乱跳,仅仅就是刚才一分钟的时间额头上就满布了冷汗。
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他唯一做的事就是要将关于常家的一切彻底忘掉,可是仅仅如此也没有能够做到。
手还在颤抖,而落在地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怎么突然断线了?”那边的陆征问。
李契的心揪在一起,皱紧了眉头灰心说:“你好好工作吧。”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陆征的语气有些紧张。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李契无法控制自己地哆嗦,手一颤手机又跌落到了地上。对于电话那头传来的喂喂声也根本听不到了。他一动不动,瞪着双目,用尖锐仇恨的目光盯着电视里的卡通小羊。
铃儿响叮当的铃声再一次响起。
这下李契拿起来就失控地吼道:“不要烦我了!”
凌晨,陆征小心地扭开了门锁,又轻手轻脚地进屋。当他看到李契很好地躺在床上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要将被子给他盖好。没想到床上的人却突然一个翻身将自己抱了住。
陆征一怔,抬起手柔缓地摸着李契头发。他不说话,李契也不说话,两个人的身体却紧紧缠抱在了一起。他吻下去,李契也回吻他,一点,一点,极缓又极其温柔。
平安夜的喧嚣落幕,城市笼罩在安静的夜里。他们没有再和从前一样疯狂做|爱,而是相互拥抱依偎地躺在床上,一整夜。一个是仿佛失而复得的惊喜,另一个是心怀愧疚的补偿。
时间很快进入了旧历新年。陆征是外地人,但是他丝毫没有订票回家的打算。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九,他下了班在家里忙忙碌碌打扫卫生,突然手机响了。
“小白,过来帮我接下电话。”他满手满身的油污,正在擦厨房里油烟机。
“哦~好。”李契在门外贴对联,刚好粘完大门上的福字。听到陆征叫他连忙关了门进屋,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摁了免提后送过去。
“征征啊。”电话里传来中年女人的声音。
“妈。”陆征平摊着两只油腻腻的手,冲着电话叫了一声。
李契的心微微一动,看了陆征一眼。
“征征。听你爸说这次过年你又不回家,怎么回事啊?去年不就说今年回来么?局里不能每年总让你一个人值班吧?”陆征妈妈有些激动地问。
陆征脸色微微尴尬,说:“过年时候人手不够嘛。”
“唉,你啊,你啊,你就是太老实。妈本来还想让你回来相个亲。这边好几个老姐妹都介绍了,我跟你说,人家小姑娘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也在临海工作,你们还是老乡……。”陆征妈妈说。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递给渣哥一个头盔:大家都想打你脸,做好准备了么,要改过自新么?
渣哥冷笑:渣的还在后面呢!
滴滴瞪起眼
渣哥:你咬我?嗯,用力点。夹紧了~
☆、除夕
陆征窘迫地赶紧打断她的话:“妈,我在洗油烟机呢。先不和你聊了啊。”
“欸,你这个臭小子。回头我把姑娘的电话发给你,你记得联系啊。”陆征妈说。
“拜拜啊妈。”陆征飞快偷看了一眼李契,便不敢再多看一眼。
李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挂了的手机放到一边。当陆征转过背,却忽然从后面拥住了他。
“谢谢你陪我过年。”李契贴着他的后背说。
陆征微微僵硬,不好意思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没有,要值班嘛。”
“真的?”李契握住陆征的肩膀把他扳过来,抬眼与之对视。
陆征看着李契就没办法继续说谎下去,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来:“这……就是……。”
李契注视着他的眼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凑上吻住了那唇。
开始只是轻轻相触,最后到唇舌相缠。陆征举起双手怕弄脏了李契,而李契却几乎完全倚在他身上。在狼藉一片的厨房,吻了许久许久。
晚上他们在床上尽情做||爱。似乎许久没有这么尽兴过。陆征进入的时候又是激动又是谨慎,而李契的身体一下就缠紧了过来。似乎有特别的热情,他捧着陆征的脸不断亲吻,从唇亲吻到脖子,锁骨。双腿圈紧着,顺着陆征每一次挺进向上迎合。鼻腔里泄露的呻|吟飘满了整间屋子。
窗外,燃起礼花,在夜里怦然洒落了漫天的星斗。李契的一颗心仿佛泡在蜂蜜里,他放纵自己沉坠下去,能多享受一刻,也是好的。
除夕之夜,烟火不断升空照亮黑漆漆的天,五光十色,倒映大幅玻璃窗上一片绚烂迷离。
常棣站在黑暗之中,手里拿了杯酒,他一个人自斟自饮已经喝掉了快一瓶。
所有的仆人他都放了假,孙易要留下来陪他过除夕,也被他赶走了。
他笑道,“你当我会一个人在家么,今晚节目丰富得很。”
前半句是假的,后半句是真的。
在隐隐的烟花爆炸声中,他撕开了一份DNA检测报告。没有开灯,因为他实际上已经知道结果,只是仍然需要一个确认。
纸页轻飘飘散落在地,他缓慢阖上眼睛,窗外整个城市都在欢腾中庆祝新年,他身侧空无一人,偌大的常家大宅空空荡荡,他成了一缕不知来路和去处的幽魂。
最后,他捡起那些纸张,走进了书房,拉开手边第一个抽屉,把那份检查报告放了进去。那里头还有另一份报告,是五年前李契刚来的时候做的,那份结果显示,李契是常靳百分之百的亲生儿子。
而他,不是。
他在黑暗中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意大利这时是下午五点,接起电话,他直接叫对方让舅舅来听电话。
那端的声音显然意外而迷惑,很多年没有过音讯的外甥忽然在除夕之夜打来电话,任谁都会惊讶一下,就笑着说了句,“过年好啊。”
“过年好舅舅。”常棣的声音冷静平缓的穿过电波,下一句直入正题。“我妈妈在结婚前有什么感情经历?”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打哈哈。
“这个……舅舅哪还记得啊。你妈妈大三那年就休学嫁给你爸了啊……”
“那么我亲生父亲是谁。”
这一句仿佛带了嗡嗡震动的回声,隔着七小时时差,那端忽然安静了。半晌之后才迟迟疑疑地开口。“你胡说什么,不要诋毁你妈妈的名誉……”
“我做了DNA检测报告。”
听筒里明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