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温言道:“四嫂,辛苦你了。”
四嫂见陆寒并没有责怪她,反而更加过意不去了。当厨娘的不能把主人的饭食照料好,那算什么称职的厨娘呢。
陆寒刚坐下来用饭,却听见有人在外头嘭嘭嘭地敲着门。
四叔赶紧去问:“请问是哪位?”
进来的却是陆月思夫妇。
陆寒看见他们夫妻一身褴褛,脸上手上破了好些口子,浑身都是尘土,略带惊讶地说:“二叔二婶快请过来坐。”
昨天他就让四叔去陆月思家打听了,听说他们家没什么大碍啊,怎么现在反而成了这样?
尽管他再不喜欢这个叔叔,那也是他的血亲,该尽的礼数他是一样不缺。
当下他也不吃饭,先让四嫂给打了两盆热水来请二人洗了头脸,才再次请他们入座说话。
陆月思夫妻二人坐下之后,竟有些扭捏说不出话来,让陆寒大感奇怪。
这二叔夫妇俩什么时候也学会矜持了?
他只好主动问:“二叔二婶这伤……”
他不问还好,一问这俩人就更不自在了。
其实陆月思的屋子在地震最剧烈的时候倒没怎么遭殃,反而是他们的几户邻居遭了劫。
他们也是贪心,想趁着现在乱糟糟的没人管,就偷偷溜进人家倒塌的屋子里想翻翻看有什么值钱东西。
结果也是运气不好,一钻进去碰上一场小余震,本来如果在结实点的屋子里是不会有问题的,但他们却正好待在一堆废墟中间——
于是就很倒霉地被埋在了瓦砾堆中。
要不是他们的儿女看父母这么久没回来,一起去找他们的话,他们就要死在那堆土石里了。
但更倒霉的事情在后头……
几个儿女带着家里仅有的两个佣人出门找陆月思和方氏的时候,就剩陆月思的小妾在家看那小儿子,顺便烧火做饭。
那小妾从来都不是个善茬,现在看一家人都不在屋里,她就悄悄去了方氏住的主屋想偷点值钱的首饰什么的……
这也是极富陆月思特色的门风吧?
谁知那厨房没人看着火,不知怎的就烧了起来。等那小妾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救火了。
陆月思和方氏才刚被救出来,却发现自己的屋子被烧通了顶,只剩下那小妾抱着个小孩子站在院子外头叫人救火——却又哪有人来救呢?
陆月思差点气昏了过去。没事干去图谋别人家里的余财,结果自己的全部身家却阴差阳错的烧没了
他们把那小妾打了个半死捆了起来,这下子全家几口人都傻掉了。该怎么办啊?
方氏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陆寒。
当陆寒听他们说屋子失火,全家无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
平心而论,他一点都不想收留这叔叔一家……
可是这也轮不到他选择。要走仕途之路的人,不可能担上这虐待亲族的名声,不然以后根本连中举都困难。
自古以来,文人出仕的理由首要一条就是“举孝廉”。孝是对亲长的孝顺,廉是对才干的肯定。如果不“孝”,那全天下人都会唾弃你的。
“那叔叔婶婶,就搬过来住吧。”
陆寒无奈地说出了这句话。
芳菲得知陆寒家里出现的新情况之后,立刻想到要找他出来商量如何处理这陆月思一家——自从灾后,她可是每天都让人来问陆寒这边的情形的。
现在全城乱哄哄的,他们要见面反而容易得多。
正好芳菲要去探望在地震中被砸伤的方和,就跟陆寒约了在方和家中见面。方和是一直替他们办事的,在他家里见比较方便。
“陆哥哥,你近日是否过于忧虑了?”
芳菲看着陆寒青青的眼圈和微锁的眉头,不禁有些担心。“可是你那二叔一家喧扰你了?”
陆寒摇摇头:“那都是小事。我是在为灾民们担心……”
他叹息一声:“芳菲妹妹,你知道我自幼的志愿便是从医。尽管如今弃了医道,改考科举,可是我总还是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大夫……看着那些受伤的灾民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有些明明可以治好的伤口硬生生恶化下去,而我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芳菲只得宽慰他:“惠民药局这两天不是一直在城里帮灾民治伤吗?你也别太累着了。”
陆寒还是摇头,但并没有再说什么。
惠民药局,已经不是他父亲所在时那个简单的官家药堂了……现在的惠民药局,变成了一帮医官和药吏中饱私囊的地方。
他们截留上面拨下来的钱物和药材,换上廉价的烂药给病人使用……这些内情他也是偶然间发现的,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生,什么都做不了。
陆寒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权力。
但是他渴望权力,并不是为了自己。他渴望着能掌握更多的资源,替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以前他想着要做官,一来是想要不被人欺辱,能够让芳菲过上好日子。二来是想光耀门楣,完成父亲未竟的心愿——陆寒不是超人,他的想法很多时候也并未能超越世俗。
他只想着要好好考到好名次,做个高官,却没想到做官以后该有什么目标。
可是这场地震,却把他震醒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身为一个读书人应该肩负什么样的责任。
他身上负担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荣辱,也不仅仅是芳菲的幸福……
先贤说“先天下之忧而忧”,便是这样的情怀吧?
这段时间,陆寒脑中一直充溢着这些念头,家中的繁琐事务反而被他放到了脑后。
当然,并不是说陆月思一家没有给他带来烦恼。
恰恰相反,这家极品的亲戚在他屋子里住下以后添了不少乱,每天都有新花样。
刚来的时候,陆月思还有点抹不开脸。方氏和他的两个堂弟一个堂妹倒是很快就适应了住在他家里的生活,还开始挑剔起伙食来——天知道这种世道能买到什么菜蔬。
要不是因为顾忌太多,陆寒都想把二叔一家扫地出门了——可惜这也只能想想罢了。
“她们不是还有济世堂的屋子可住吗?”
芳菲皱着眉头说。
她虽然没进过济世堂里头,幼时在陆家住的时候,就常常见陆寒的父亲陆月名有时住在济世堂不会来的。
当时何氏还跟芳菲解释过,济世堂是他们的祖屋,里头有一进四间屋子能住人,也是用来放药材的库房。
陆寒苦笑道:“济世堂早就歇业了”
早在一两年前,济世堂就被陆月思给搞垮了,每个月收支严重不平衡,到后来简直是往里贴钱。
掌柜、坐堂大夫和伙计们纷纷辞去,济世堂成了一个空壳。要不是因为济世堂的屋子是祖产,屋契又在陆寒手里,陆月思一家早就把它给卖出去了。
“这么说,那济世堂他们家拿在手里也没用了?”芳菲问。
陆寒说:“除非二叔再往里投本钱,重新请掌柜、大夫、伙计,买大批的药材回来……他家都烧了,哪还有这个钱啊?”
芳菲脑中灵光一闪,又说:“你刚才说,屋契其实是在你手里?”
陆寒点头:“那本来就是祖父传承给我父亲的药堂。我父亲骤然过世,也没对这药堂做出什么安排,二叔就说要替我管着……后头你都知道了。不过他多次跟我要那屋契,我也没给他,再说上头写的也是我父亲的名字,他要了也没法子卖。”
官府对于屋舍买卖可比田地买卖还要严格,因为这是关系到城里的治安的大问题,容不得马虎。
芳菲一边听着陆寒的话,一边慢慢整理自己刚刚想到的一些事情。
半响后,她的想法逐渐成形,才开口问陆寒:“陆哥哥,如果我说……我有法子可以一次性解决你两个烦恼,你会不会听我的话去做啊?”
陆寒稍感疑惑:“我的两个烦恼?”
芳菲用力地点头,脸上露出近日来难得的笑容:“对呀这个法子,既可以让你不用再和那家讨厌的亲戚住在一起,还能实现你想救济灾民的愿望。你肯不肯?”
“真的?”陆寒立时眼睛发亮:“芳菲妹妹,你真有好办法?”
“嗯,对呀。”芳菲笑道:“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我可曾骗过你?”
陆寒当然知道芳菲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到底是什么办法?”陆寒迫不及待地问。
正文第一百零八章:商机
第一百零八章:商机
这个正月对阳城人而言格外的寒冷。
原因不言自明,自然是因为这场不小的地震。
以往阳城这一带也不是没有过地震,但往往都是在偏远的山里,或者只是小小的晃动一番。
连城里年纪最大的那一辈老人家,也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惨烈的地震。
所以绝对没有任何一户人家会对这场灾难有所准备,比如家里有些储备粮什么。
加上官府救助不力,本来就受了惊吓又身上带着伤的灾民们,又冻伤饿坏了一批。因为天气冷,尸体还好处理些,不至于造成极大的瘟疫,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很快的,许多受伤的灾民终于在这冷彻心扉的日子里,得到了一丝温暖的宽慰。
那就是阳城老字号医馆“济世堂”重新开张了,并且连续多日免费向灾民们发送伤药。
这个消息怎能不让人振奋
多少在地震中受伤的百姓正缺药呢,济世堂这样的举动绝对是“雪中送炭”
一开始许多人都不相信这会是真事。药堂免费送药不是没有过,可连着好几天的送药,就真是很少见了。
但济世堂也是阳城的老字号,并不是新药堂,这多多少少让百姓们信服了一些。
前往领取伤药的百姓看到站在济世堂门口组织伙计发药的那位书生,有街坊认出这是济世堂原来的老板陆月名的儿子陆寒,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呢原来是寒哥你在发药啊”
一个老街坊有些激动地向陆寒打招呼。
陆寒虽然在百忙中,也抽空慰问了老街坊两句。
旁边有人不认识陆寒的,便围着问那老人:“这寒哥是哪位?”
“寒哥你都不认识”那老人一挺胸脯,与有荣焉地说:“这是咱们阳城百年难遇的大才子,连中了‘小三元’的那位文曲星啊”
“哦——”众人这才明白过来,顿时兴致高涨,继续追问:“他怎么开起药堂来了?”
那老人又是挺了挺胸脯,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间济世堂,原本就是陆家的祖业,后来由他爷爷传给了他爹陆秀才——寒哥他爹也是个秀才呢你们没来找过那位陆大夫看病吗?”
“哦……看过看过。”有人应和,又有人发出疑问说:“您老说的是那个黄瘦黄瘦的陆大夫?没听说他是个秀才啊。”
老人面露不屑,但想到陆寒就在附近,也不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只说:“那是寒哥的叔叔,并不是秀才。寒哥的父亲四年前就没了,这济世堂就由他叔叔管着……然后就关门歇业了一些日子。”他没直说倒闭。
“寒哥打小就是个善心孩子啊我还听说他前些日子在他家附近帮人正骨包扎什么的,真是个难得的眼看着这过几个月就要考乡试了,他却还想着乡亲们,真是……”老人抹了抹泪。
众人听得老人这么说,都齐声说:“您老没说错,这样的读书人,确是太难得了”
芳菲坐在济世堂的大堂里,身前拉了一道布帘,正在看着两个伙计在分药。
外头的喧哗时不时传入她的耳中,芳菲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天她和陆寒提出,要陆寒把济世堂拿回来。
“济世堂?”陆寒一时有些懵了。
被叔叔夺走济世堂后,陆寒不是没想过要去争回来,但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和亲叔叔夺产,说起来并不好听,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清流攻击的借口,得不偿失。
尽管他也很可惜,几辈人的心血就毁在贪婪的叔叔婶婶手上了……
“对呀。你把现在的宅子给那家人住,你带着四叔四嫂和砚儿住到济世堂去。这样既可以不用和他们住在一块,清清静静;又可以重开济世堂,为百姓做点好事。”
芳菲极力说服陆寒。
她对于经济这个东西尤其上心,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的。
陆寒那宅子是陆月思在世的时候买的两进小院,地点偏僻,值不了多少钱——当然这个是相对而言的,对一般民众来说还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而济世堂却是在大街上的房子,而且在这次地震中并没有损伤多少,价值比起陆家的宅子来说还要更高一点。
最重要的是,济世堂的屋契可是在陆寒手上的,陆月思他们根本占不住理。
舍了一间偏院的小宅子,拿回济世堂,这笔生意做得过
而且……芳菲从这次地震中,看到了许多商机。
是的,商机。越是这种混乱的世道,就越容易发财——当然,这也得有本钱、有门路、有头脑的人,才能发得了财。
普通的平头百姓,那是没这个条件的……
可是芳菲却有。
她私房匣子里的两万多两银子,只要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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