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日子,也该到府试了。”芳菲有片刻的失神。“不知道陆哥哥府试准备得如何了?”
府试那日,陆寒天没亮就起来了。
陆家的长工四叔早把租来的马车套好了,就在门外等着陆寒上车。陆寒手里依然提着芳菲让人送来的那个“送考提篮”,里头还多放了两三个厨娘四嫂做好的炊饼。
四嫂送他出门,嘱咐自己的丈夫:“路上当心点,别把少爷颠簸坏了”
“嗯。”
四叔是个话很少的人,这也是让陆寒很满意的一点。
马车出门时,头上依然是满天星斗。没想到才过了几条街,路上的人声就多了起来。陆寒掀开帘子一看,嗬,好家伙,到处都是人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大清早的往同一个地方赶……这可是府试,阳城辖下十二个州县的童生全部都要来府学考试的——重点是,不仅仅是今年通过了县试的童生,还有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的……咳咳,只要没考过府试的,可以一考再考考到老死。
因此参加府试的人数众多,一点也不奇怪。马车再走了一条街之后,终于不得不停了下来。陆寒看看天色,知道耽搁不起,只好对四叔说:“四叔,你把车先拉回家吧,我走路去。”
四叔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寒下了车,在车与车、马与马之间的缝隙里钻了过去……
“希望少爷能够顺利过关。”四叔默默地想。
在同一个时候,芳菲也早早起来了,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星辰,想着和四叔一样的事情。
虽然府试的淘汰率高得惊人,不过陆哥哥的水平应该还是足以应付的吧?
不说别的,就说陆寒的那一笔工整劲秀的书法,是有极大的过关优势。
芳菲上辈子教人攻关高考,每天一再强调的就是——你一定要练字,练出一笔端正的好字。漂亮的卷面对于评卷人的冲击有多大,这是不言而喻的。
而陆寒的字,在这个每个书生都有一手过得去的书法的时代,依然是出类拔萃的。所以,芳菲对他通过考试很有信心——府试再难,也是一场层次较低的淘汰试罢了,考生水平还是普遍低下的。
考场里的陆寒拿到卷子,看了两眼题目,便提笔埋头写了起来。而和他的平静相对应的,则是周围考生低低的惊呼声——今年的考题也太难了吧这两篇八股文的题目连破题都困难啊,考官大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
作为主考官的陶学政,坐在府学考场大堂的书案后,越过无数的人头看向陆寒的位置。
已经在答题了……
陶学政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陆寒,今天你又会给我什么惊喜呢?
府试上千学子的试卷,全都要由陶学政一个人来批改,成绩当然不可能立刻就公布出来。
陆寒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他交卷时陶学政那极富深意的笑容,心里略路明白了一点。
是同安学派在对他这个小小的童生卖好……
实在太看得起他了
陆寒并不感到喜悦,反而觉得肩上有些发沉。
有些人情,并不是那么容易随便接受的。受了人家的人情,必定要还……可是,到时候,你还不还得起,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不过,难道为了不欠人情就不去科考吗?那也太傻气了。
陆寒摇了摇头,把阴郁的情绪甩到一边。
顺其自然吧他只求无愧于心就好了
三天后,府试的成绩公布在阳城府衙的照壁上了。
正文第八十六章:双案
第八十六章:双案
“你说什么?”
芳菲看着眼前一脸喜气的春雨,不由得追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春雨笑容可掬,以为姑娘欢喜过头了,忙说:“奴婢说的是真的陆少爷又得了个案首”
县府双案了……
这不可能是巧合
芳菲深吸了一口气,脑筋飞快地转动起来。
第一次的主考是阳城下的阳宾县县令章秉毅。第二次的主考是阳城府学政陶育。
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
她是下过苦功去研究县级以上官员的履历文风和喜好的,光是搜集这些资料就用去了她将近一年的时间,为的就是让陆寒在考试中能够顺利过关。
正因为她比一般的闺中女子——甚至比许多应考的学子,更了解这些科考背后的内幕,所以对于陆寒再次得到案首这一成绩感到极为诧异。
陶育为什么要卖这个人情给陆寒呢?
府试尽管是要“糊名”的,但也不是没有人为操作的余地。最大的问题就是,交卷的时候是直接交到学政手中……学政在接过考卷的时候,可以先看到考生的字迹。
光凭字迹,便能够分辨是谁的卷子了。
当然这个制度虽然有容易产生黑幕的一面,但也不能让学政一人只手遮天。如果选出的一等、二等考生文章太差,这陶学政的政治生涯也就到了头,因为这些卷子是要被知府和上一级的提学来复核的。
陆寒的学问自然是好的……芳菲知道他的文章在一等里肯定也是个拔尖的。如果他只是这一场被点为案首,芳菲还没那么奇怪。但和前面的县试案首一联想起来,这就很明显了。
同安学派啊。芳菲托着香腮陷入了沉思之中。当年她将陆寒的文章送到宁川公的面前,并没有想过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宁川公不但赏识他,还特地让他的门人庇护陆寒……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芳菲对于自己当年的决定,略略有些后悔。她会不会在无意间,将陆寒扯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
陆寒倒很坦然,他从陶学政看他的眼神中已经明白了大半。因此亲眼看到结果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丝的惊讶,只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恭喜年兄”
“恭喜恭喜,年兄已经是县府双案了”
“是呀,再夺一个院试魁首,年兄就是‘小三元’”
“哎呀本朝以来,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得过‘小三元’?这可是只在书上见过的”
面对身边众多学子潮水般的恭维,陆寒却越发冷静。因为他明白,自己虽然不是没有这样的实力,可是如今的成绩,却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护航的结果。
这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当你知道自己的努力掺进了杂质,总会感到不那么痛快,陆寒此刻就是这样的心情。
他便谦虚了一阵,说全是运气云云,面上并无一丝骄矜之色。许多人暗地里妒恨他的,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宠辱不惊,对他的嫉妒也就少了几分。
即使是“县府双案”,也还不是秀才。必须要通过两个月后的院试,才能得到一个“秀才”的功名……
陆寒和芳菲的父亲,都是在二十二岁那一年得的秀才,已经算是少年俊才。不过,陆寒今年才十八,又比他的父亲更早了一步……而且,只要他在院试上保持原有的水准,这功名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之所以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县试和府试,是用来大量淘汰考生的初级试,目的是把多数人刷下来……呃,话不好听,不过就是这个道理。
而院试,却是选拨试,只要是过了府试的考生,就算在院试里成绩再差,也能捞个在县学读书的资格。而有将近七成的考生,都能通过院试获得秀才资格……陆寒可是府试的“案首”,属于金字塔顶端的人物,只要到时候不是头脑发昏神经失常,一个秀才那是跑不掉的。
因此当他从府衙看完成绩回到陆家宅子里的时候,闻风而来的亲友们已经把宅子的大门围了起来,个个争着向他道喜。
连他的叔叔陆月思,也厚着脸皮来了,手上还破天荒的提了两挂猪肉。
“我就知道我们寒哥是个有出息的”陆月思大力地拍着陆寒的肩膀,呵呵笑着,仿佛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没发生过一样。
众人附和着七嘴八舌说陆寒从小就聪明,以后一定大有前途之类的话,完全不觉得肉麻。
陆寒心里越发不耐烦,可是又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因为在这世上,宗族是一个人永远无法摆脱的东西,身为晚辈的他不可能当众对长辈们不敬,不然他的仕途还没开始就要完蛋了。
这些人,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他们在哪里?
陆寒开始无比的想念芳菲的笑容。只有她,才是支撑着他一直努力下去的唯一动力……
芳菲这边也不清静。
秦大老爷的继室夫人劳氏坐在她面前,一个劲儿地唠叨:“我活了这么把年纪,还没听说过咱阳城出过这样的事呢两试案首,陆家少爷可真是个大才子……”
芳菲的笑脸都有些僵硬了。这位劳氏夫人出身比较低微,只是一个普通的清白人家的女儿,不然也不会给秦大老爷当继室了。听她说话做派,俗不可耐,偏偏芳菲又不能不应酬她。
那劳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我一进这门,就听大伙儿说我们七丫头是最有福气的。可不是订下这样的好亲,将来肯定是举人娘子了。那得多大的体面啊”
“伯母您太客气了,这些都还是后话呢,咱先不提这个了。”芳菲顾左右而言他,状若无意地问起秦家的情况来:“如今家里人少了,大伯母掌家轻松许多了吧?”
“哪里”说起这个,劳氏这继室可是一肚子苦水要倒:“我跟你说……”
她的注意力果然被芳菲引开了,喋喋不休地向芳菲说起大房眼下的情况来。见芳菲听得认真,还时不时安慰她两句,就说得更多了……
芳菲把劳氏说的话都记在脑子里。她眼下还是秦家的人,对秦家的事情总得有个底才好。把所有的情况摸清,是芳菲的一贯做法。不然,她也无法顺利从孙氏手里夺回属于她自己的那份家当。
唉,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离开这个家呢?
芳菲看着劳氏一张一合的嘴巴,无奈地想。
院试的时间在六月里。这回可得出远门了,得到江南道的首府江城去考试。
“到时候天那么热,又是走的水路,怕陆哥哥都给热坏了。”芳菲一面翻看着手里的医书,一面和春雨商量着:“我给你写几个方子,你去医馆里给我找方子抓这些药回来。我自己给他做避暑消暑的药丸好了,药丸带起来也方便。”
市面上卖的药丸配方总是太简单,芳菲买回来研究过,总觉得不够满意。真正的秘方药丸,卖得又死贵,芳菲才不去吃那个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是”春雨笑眯眯地应下了,又说:“姑娘对陆少爷真好”
“你少打趣我”
芳菲笑着推了推春雨。“对了,我还想跟你商量呢。你在我屋里一耽搁,眼看着下半年就二十了,再耽搁就成老姑娘了。我想问问你有什么想法?”
春雨脸一红:“奴婢愿意一辈子陪着姑娘不出去。”
“这话真糊涂”芳菲轻笑了几声:“我都要出去了,你不出去?”
“哎呀,姑娘,您就别提奴婢的事了,想着您的陆少爷就行了”春雨尽管比芳菲大了近两岁,也还是个年轻女孩子,听到这些事害臊得不行。
芳菲却认真的说:“春雨,咱们朝夕相处十来年了,我的性情你也是知道了。你要是过得不好,我能舒坦了?所以啊,你要是对自己的事有什么想法,那就及时跟我说,我替你做主,好不好?”
春雨不敢再接话,借口要去看春月做饭,一扭头匆匆走了。
芳菲看着她的背影一直暗笑不已。春雨以为自己不知道?她和她娘家那个远方表哥……
看来还是找机会提点提点她。她那个做绸缎店学徒的表哥,要是个能干的,自己也可以给他点活干干……
有了事情可做,日子过得特别快。芳菲如今每天的任务,就是给陆寒配备各种出门要带的药丸子。中暑用的、伤风用的、消食用的、头痛用的……不一而足。还有提神醒脑的药水,和治疗外伤的创伤药,她也都不厌其烦地备下了。出门在外,又是十来天的时间,不带点日常用药怎么行?
还有,既然是去江城这样的大城市考试,身上穿得太寒酸也不好,免得被人轻慢。考虑到陆寒才刚除服半年,芳菲让春雨买了一匹青竹布和一匹白绫回来,给陆寒做了三身夏装三身中衣,既轻便又凉快,还不显得张扬。如今她的针线功夫也练出来了好歹在闺学里学过针法的。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转眼就到了六月。
正文第八十七章:出事
第八十七章:出事
从阳城到江城,走水路陆路皆可。不过一般而言,大家都喜欢走水路,要比陆路快得多——当然,船费稍微比车马费要高一点。
所以往阳城赴考的学子们,立刻无形中被分为了三等。
一等的,家有余财,会给考生租一条齐全的小船,自个儿带着个小书童美滋滋地坐船出门。这样一来,又清净又自在,还能时不时停下来欣赏两岸风光,又有书童服侍盥洗进食,岂不美哉。
二等的,手头略宽裕,便和几个同伴一起坐大客船。大客船上的客人三教九流不一而足,住的舱房也不够干净,当然比不上自己坐条小船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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