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宜真顺水推舟,让自家的侍女们也退下去了。霎时间,小花厅里只剩下她们宾主二人。
朱宜真见芳菲待人诚恳,先头的顾虑便又少了许多,便断断续续地向芳菲说了些自己的情形。
“陆夫人,不瞒你说,我这天天都喝着苦药,还都是太医院里的老太医们给把的脉开的方子……怎么就不见好呢?”
朱宜真眉头深锁,说话时语速极快。芳菲心里闪过一些模糊的念头,但又没能及时抓住,便继续听她说下去。
朱宜真当然也不可能说自己不想给丈夫纳妾——别说她是县主了,就是郡主,也不敢当着人这么说的。
她只说定远侯一门若无嗣子,会有怎样的后果,言语间不自觉地夹杂着声声叹息。
芳菲听她长叹短嘘,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她的表情。
虽然她抹了脂粉,但妆容也算清淡。芳菲透过那层薄薄的脂粉,看到她眼圈乌青,双颊泛着很不自然的潮红,但看她情绪,又不像是十分激动的样子。
潮红啊……
等朱宜真说话告一段落,芳菲稍稍沉吟一会儿,说道:“县主近来,可是睡得不大好?”
“嗯,对。”朱宜真点点头。芳菲又问:“那……县主会不会常常觉得口干舌燥,手脚却爱出冷汗,太阳穴整天一跳一跳的……”
朱宜真双眉一扬,奇道:“对呀……陆夫人怎么看出来的?”
芳菲说:“我也是胡乱猜的,恰好蒙中了。不过,县主你现在应该先治的,似乎……不该是生儿育女的问题。”
难道自己还有别的问题?
朱宜真将信将疑地看着芳菲。
正文第二百三十七章:心病
第二百三十七章:心病
“县主您现在应该先治的,似乎……不该是生儿育女的问题。”
芳菲的话让朱宜真顿时陷入疑惑之中。
“陆夫人的意思是?”
“哦,我是说……”芳菲顿了一顿,笑道:“县主您太紧张,太在意了。”
她又说:“我常和几位密友到轻云寺去吃斋,也听听佛法。佛祖说过,世间事,不过缘起缘灭。人与人之间,说的也不过是个‘缘’字而已。能成为挚友需要缘分,能结为夫妻更是多少世修来的缘分,父母与子女何尝不是如此呢?”
朱宜真愣住了,她没想到芳菲要跟她谈佛法。这……话题是怎么绕到这儿来的?
“陆夫人原来也对佛法有研究?”
既然说起了这个话题,朱宜真只得跟着说两句。
“哪里佛法奥妙精深,我可是连门槛都没迈进去,更说不上研究了。只是听高僧说法,心有感悟罢了。”芳菲说的也是实话。
朱宜真说道:“既有感悟,便见慧根。陆夫人也不必太谦。”
“我可不是谦虚。”芳菲说:“只是,我想劝县主若是有空,不如多修习佛法,偶尔去寺里上上香,听听大师讲经也是好的。也不必时时在意着子嗣的事情,有些事总得随缘。”
朱宜真有些失望。
她放下皇族身份,折节下交,便是想从这位声名卓著的“送子观音”身上得到些实质性的帮助。谁知才没说几句,这陆夫人却把话题扯到随缘上头来了。
她觉得这也许是芳菲的推托之词,面上不禁带出了些焦急的神色。
“听讲经固然好,”朱宜真叹息一声:“可惜我为子嗣难题困扰,真是难有闲情去听讲……若是这般去拜佛,怕用心不诚,佛祖反而不喜啊。”
这是固执地把话题又扯回生孩子上了。
芳菲一笑,轻声道:“这便是县主眼下应当先治的病症了。”
朱宜真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芳菲缓缓说道:“心病不除,县主想有子嗣,确实是很艰难啊”
“心病?”
朱宜真急道:“陆夫人是说……我这病,竟不是身上起的,而是从心头发起?”
这也有些太玄乎了吧?
人家不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心诚则灵么?
她的心已经很诚了,怎么反而成了毛病呢?
不但她不理解,时下就是换了个别人,也解释不通。
芳菲却觉得,朱宜真这不孕的毛病,很有可能就是从心而起。
这就要说到精神与肉体的复杂关系了……她又不能甩出脑中资料库里那一堆医学名词来跟朱宜真说,真说了,朱宜真也听不懂。
总不能跟朱宜真直说——“精神过度紧张往往会导致内分泌功能紊乱、排卵障碍或者甚至不能排卵?”
更不能说,“长期处于高强度的压力之下,大脑皮层会抑制下丘脑以及垂体的功能,甚至抑制卵巢的功能,使卵巢不排卵,月经开始紊乱……”
其实,有一句话来形容朱宜真这种病症,就是“越想怀孕的人往往越难怀孕”。
如果朱宜真还很年轻,生育能力很强;
如果仅仅是她一个人紧张,丈夫却一切正常;
如果这种紧张情绪只是暂时的——
那么他们夫妻再有孩子的可能性本来是很大的。
可是,现在这三样,朱宜真都不符合。
她已经快三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迈进了中年的大门。她的那位夫君,年纪只会比她更大,也许承受的压力也比她还要大——毕竟事关他家族的传承。而想要生一个儿子的迫切愿望,照朱宜真所说,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这种压力累积起来,是很可怕的。
芳菲刚才虽然没有给朱宜真把脉,但却已经观察到朱宜真的一些情形。通过询问,她更加相信,朱宜真应该是得了焦虑症。
人人都有焦虑的时候。但是当这种焦虑,成了一个人生活的常态,那她的生活自然要受到极大的干扰。
紧张、焦急、难入梦、易口干,常出汗、脸泛红潮……这些都是焦虑症最直观的表现。
事实上,在三胞胎满月酒那天,芳菲和朱宜真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这位昀宁县主的情绪上有些波动。
其实不用说别的,单单看她竟为了子嗣的事情,来求助自己这个身份比她低微了许多的文官妻子……就知道朱宜真的内心,焦虑到什么地步了。
以前来拜访芳菲的,多是成亲后难怀子嗣的夫人们。
像朱宜真,既然生养了三个女儿,那可以证明无论是她,还是她夫君,应该在这方面来说都是很正常的。
太医院那些大夫,可是站在全国医学界金字塔顶端人物。太医院的妇科绝对是最好的,要是朱宜真和定远侯真是有些小毛病,太医们早该给他们治好了。
如今这样的情况……很有可能,就像芳菲推测的一般,是“心病”。
芳菲想了又想,尽可能的用朱宜真能听得懂的话解释了一下这所谓的“心病”。
朱宜真还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但细想下来,却觉得很有道理。
的确,她当初怀那三个女儿的时候,都是顺顺当当的。只在生了老三之后,翁姑才略有怨言,让她觉得心里发堵。后来丈夫成了定远侯家唯一的嫡子,她生儿子就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使得她更加烦躁起来……
可是,纵然自己真是为了“心病”才导致这样的结果,要从哪里着手治呢?
“陆夫人说得很对……”
朱宜真苦笑着说:“可是,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得心药医。我去哪儿找这‘心药’?”
芳菲笑道:“县主,您已经自己解答出来了——您就是自己的系铃人啊。”
“我?”
朱宜真叹了一口气:“我呀,打小就是急性子,爆脾气。就算我知道不该着急,可是事到临头,我看……还是难啊。”
“所以,我才请县主多去去寺里,听听高僧们演绎佛法。”
芳菲说:“我有烦心事的时候,便常常到寺里,听听禅音,心里头的那些事情,渐渐就消散了。”
“真的可以吗?”
朱宜真想了一会儿,对自己还是没什么信心。
“当然,我也只是建议。其实,只要是能够让心情开朗的事情,县主都可以多做一些,别老拘在这子嗣上头。我听闻县主文武双全,不仅书画出色,连骑射弓马都是极娴熟的,可有此事?”
朱宜真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
“书画什么的,我也只是略懂皮毛……画画稍微好点,书法就根本不成气候。不过说到骑马射箭,我却是下苦功练过的……”
她眼中泛起温柔的神色。也许是和芳菲说得投契,让她不知不觉对芳菲亲近起来,说出了一些很少对别人说过的话。
“当年先帝在世时,每年都有春狩冬狩。那时,皇家男子都要参与狩猎,我们姑娘家呢……可去可不去,不过我就特别调皮,常常穿着男装混进人堆里玩儿。那时候年纪小,我爹娘也宠着我……”
“后来有一年,居然给我找到机会偷着骑上了家里最好的马,跟着大队到狩猎场去了……先帝让我们射大雁,我也跟着他们一起比赛谁射得多,结果最后是我和……定远侯两个人射的最多。”
“先帝很喜欢我,就给我俩赐了婚。他……其实他真的对我很好……”
芳菲静静地倾听着朱宜真说起她的少女往事。
怪不得他们两夫妻感情这么好,怪不得多年来她的公婆也没敢给她屋里送人。原来是御赐的姻缘,倒也真是一段佳话。
只是当童话的色彩褪去,他们还是要回归庸常的生活,面对各种恼人的问题。
“县主,”芳菲建议说:“既然您和定远侯都爱骑射,不如常常到京郊去游玩打猎,散散心也好啊。不但是您需要开怀心情,定远侯那边……”她没有说完,不过相信朱宜真明白自己的意思。
“是啊……这些年来,都没再跟他出去骑马踏青了。”
她怀念起刚刚新婚燕尔时,夫妻俩时常腻在一块儿的甜蜜情形。才成婚不久,她便怀了身孕,那时他们是多么开心……
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啊。
芳菲这个建议也是有根据的。
适当的体能活动,对于调节心理状态很有积极意义。适当锻炼和多到户外活动,可以放松身心。而且,这样也有利于血液循环和精神内分泌的调节,还可放松紧张与焦虑的心态。
“除此之外……”芳菲考虑了一会儿,才谨慎地提出:“县主可否先停用一阵子汤药?”
“连药也停了?”
朱宜真愕然反问。
“嗯。”芳菲说道:“逢药三分毒,一直吃药,其实弊大于利。身子骨越吃越虚,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微笑道:“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县主。”
“礼物?”
朱宜真又忍不住紧张起来,难道芳菲要送什么“生子丸”给自己?可是她方才又说了让自己停药……
正文第二百三十九章:香露
第二百三十九章:香露
定远侯丁易一踏进朱宜真屋子的里间,鼻端便嗅到一丝甜柔的清香。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昀宁县主朱宜真正坐在梳妆台前,让贴身侍女蝶影给她梳头。
一头依然乌黑油亮的长发遮住了她半边面孔,露出她略高的颧骨与微翘的鼻尖。丁易心中一软,妻子柔和的侧脸线条,让他突然想起了她少女时代娇俏可人的模样。
“侯爷回来了?”
朱宜真扬起脸回头冲他笑了笑。
丁易有些恍惚,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妻子这般开怀的笑脸了。
今晚的一切似乎都有些不同以往。
是了,他想起有什么不对劲了……往常这个时辰,是妻子临睡前喝一趟药的钟点。平时屋里都是药味,今儿却变成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怎么,小厨房那边还没送药过来吗?”
丁易皱了皱眉头。
朱宜真已经梳好了头,挥手让侍女们退到明间里去。“侯爷,我让他们先不煎药了。咱们都先停药一段时日吧。”
“这是为何?”
丁易素来习惯和妻子用这种商量型的语气说话。
他们以前还只是这侯府里二房的一对小夫妻,地位虽然不低,但也不是长辈密切关注的对象,行事也随意些。
朱宜真从梳妆台前起身,拉着丈夫到床沿上坐下,低声说了自己今天去拜访芳菲的经过。
起先丁易的表情有些不悦,只是强忍着没有发作。
哪有这样胡闹的?堂堂的县主,侯爵夫人,到一个中级官员家里去赴宴,还跟人家讨教什么“生子秘方”……真是什么脸面都给丢光了。
要不是丁易一贯尊重妻子,加上本身脾气也温和,早跳起来数落朱宜真了。
朱宜真也知道自己理亏,所以上回去喝三胞胎的满月酒回来也没敢跟他说。这回因为要停药,总不能再瞒着他,只得说了个大概。
她熟知丈夫脾气,看丁易的表情就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她忙放柔了身段好好哄了丁易一阵子,又说:“侯爷,你看这陆夫人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
丁易想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头说:“想起来……确实也对。”
他叹了一口气,身子一软,轻轻靠在床边的被褥上。
为了子嗣的问题,他真是心力交瘁。
丁易算得上是王公贵族中的异类,他本身还真是不太好女色,对妻子也是真心的疼爱。像他这种身份的勋爵,别说是真的袭了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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