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极优秀卓根提斯,一箭出手,他连中到哪里伤害度多少甚至血能溅起多高都了然,这一箭丢了准头,就算那小孩闪再快,只怕也得洞穿。
安布罗斯腿一软,差点坐倒,回头看见耶雷米亚,嘴唇发抖,愤怒恐惧紧张抓狂搅在一起,他突然想吐。活到三十岁,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忘了这是什么滋味。
耶雷米亚飞身而起,几步向萧撄虹冲了过去,所有人大梦初醒似的,也飞跑着跟上去。
冲到近前所有人都懵了,萧撄虹直直站着,左手里握着那支长箭,掌心鲜血淋漓,他却不在乎,正好奇地抬起右手,在右耳轮上沾了沾,拿下来仔仔细细打量指尖上一点血迹。
看见耶雷米亚,他慢慢把手指举过去,“看,耶拉,我流血了。”
——这是人吗?!
安布罗斯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他没有动,狼林中他也算目力超群的异端,看清萧撄虹刚才那一系列动作后他更没法动……这孩子是人嘛!
箭镞呼啸迎面而来,他睁大着眼睛,只在即将射穿面孔瞬间猛一转头,同时扬起左手握住箭身。
他大约是戴惯了护手指套,飞箭狂速射去,如火如刀,顿时割得左手血肉模糊,虽然他稳稳地抓着,箭镞还是在右耳轮上轻轻擦出了一个细微伤口。
他又强调了一遍,“耶拉,我流血了。”
耶雷米亚睁着妖绿眸子看他一刻,忽然做出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的举动——他单膝跪了下来。
御使大人屈膝,龙牙会属下不知所以,本能也跟着跪倒一片。安布罗斯呆呆看着,耶雷米亚盯着萧撄虹,缓慢举起双手捧住男孩手指,送向唇边。
绿阴阴眸子渴望地盯着冰白指尖上一点殷红,他连嘴唇都微微发起抖来。
安布罗斯看得整个人都傻了。
耶雷米亚轻轻合上眼睛,嘴唇还没沾上那滴血,萧撄虹突然抽回手指,自己抿了一口,他抛下耶雷米亚,左手提着长箭,大踏步走向阿德里安。
有没跟过去的卓根提斯陡然回过神来,一推还在发呆的阿德里安,“快跑!”
安布罗斯同时醒悟,大喊一声,“别动!”
阿德里安转身就跑——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双墨蓝色深沉幽邃的艳丽瞳孔转向他时,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
安布罗斯一闭眼,萧撄虹手起箭出,近一公尺长箭直直投掷出去,去势竟然呼啸如电,安布罗斯恍惚觉得,激起的风声比长弓射出还响亮了一点。
阿德里安只叫了一声,短促而痛楚,随即扑通倒地,安布罗斯恐怖地睁开眼,脱口而出,“别杀他!”
他不知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一出——那孩子会杀了阿德里安吗?
耶雷米亚已经起身,一把扯住萧撄虹拎了起来,男孩一回手肘撞向他喉头,迫使他不得不松手,萧撄虹一步跳向另一个卓根提斯,劈手夺过长弓,一旋身自另一个人箭壶里抽出三支箭,挽弓搭箭看也没看,手一松直射出去,一气呵成得流云飞瀑一样,半点来不及阻止。
安布罗斯跺脚,“阿德里安,别乱动!”
龙牙会从没听过他的话,这会儿自然也不惯,刚那支箭戳入小腿,阿德里安忍痛坐起来伸手去拔,听见安布罗斯这一嗓子,怔了怔,想回头去看,三支箭两前一后,几声撕裂肌肉的嗤嗤细响,换来一声猝不及防的尖锐嚎叫。
安布罗斯冲过去挡在他前面,怒吼,“小宝你给我住手!”
回头看了一眼,他对阿德里安使个眼色,年轻卓根提斯咬牙忍痛,一声不吭,双臂和一条小腿都被长箭钉在地上,他仰面朝天躺着,额角上一丝血迹,是一支箭插在脑门边上擦出来的伤口。
耶雷米亚已经抓住萧撄虹,拦腰抱了起来,萧撄虹却不挣扎,舒舒服服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吐了口气,“我懒得走路,耶拉,抱我过去。”
在场所有卓根提斯都看见御使大人身上一僵。
这五十公尺的距离似乎格外遥远,他冷着脸走到安布罗斯面前,放下萧撄虹,看了看地上的阿德里安,突然笑了,声线依旧低哑,“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人了。”
阿德里安咬着牙,“御使大人恕罪。”他心知肚明,这次纯属自己倒霉——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萧撄虹满不在乎地,“你还欠我一支箭呢。”
安布罗斯揪住他,“小宝你给我闭嘴。”
阿德里安动弹不得,瞪着他苦笑一下,“嗯,改天还你。”
有卓根提斯抽刀斩断阿德里安身上几支箭,试图扶他起来,细看愣了一下,回头惊讶看萧撄虹,这孩子……三支箭刺穿身体,却半点没伤筋脉,血流得不少,只是皮肉伤,约莫养上几天也就好了。
萧撄虹偎在安布罗斯身边,漫不经心揉着手,安布罗斯一巴掌打在他手腕上,“别乱动。”一边细细给他包扎左手,看他耳叶上又冒出血珠,雪白晶莹小耳朵上顶着一滴殷红,红玛瑙似的颤巍巍地,竟然非常好看。他心一动,忍不住伸手揩了下来,顺手送进嘴里。
萧撄虹打了个冷战,看他一眼,忽然笑了,“小安……”
他收住那一句,慢悠悠走到阿德里安面前,蹲下身,阿德里安本能向后一缩,逗笑了他。
直勾勾看着阿德里安的眼睛,他忽然说:“我妈很漂亮的。”
阿德里安顿时很有给他一耳光的冲动。
安布罗斯看不过去,伸手提起他衣领,“走,回去。”
耶雷米亚盯着他俩走远,扭头扫视一众手下,卓根提斯们顿时匍匐跪倒,头也不敢抬。
“刚才哪个叫的?”
方才看见他就沉不住气的卓根提斯颤抖着挪前一步,耶雷米亚二话不说,一脚踢飞出去。其他人看着他眼神,劝也不敢劝,晓得御使大人大怒,他刚才无声无息过来,明摆着是怕阿德里安失手,才不作声。想不到给人一搅和,弄巧成拙,要不是那位小勋爵本事不小,这一箭就是起命案!
阿德里安趴在地上,满身鲜血,忍着痛喘息,“大人!全是我的错。”
他心有余悸,那孩子……那孩子是妖怪吗?可这家里又有哪个不是?
耳畔却是耶雷米亚徐徐地说:“再输给他,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CH9 FUNERAL
CH9 FUNERAL
他们个个把墓地当做了画室,怀着一颗淳朴的心赞颂死亡。
——很有趣吗?
萧撄虹慢悠悠走到书房门口,替他开门的卓根提斯微微不自在地别开脸,萧撄虹看他一眼,笑了,“卡尔曼?是吧。我记得你。”
对方表情顿时有点古怪,萧撄虹闲聊地问,“阿德里安好了吗?都一星期了吧。”
卡尔曼迫不得已点点头,“基本康复了。
“喔,哪天,再一起玩吧。”
丢下这一句,他开开心心进了书房,留下卡尔曼扭曲着脸愣在门口。
梵比多山里自然没有通讯网络,各种设备却一样不缺,自建信站非常发达,因此也毫无疑问地——所有通讯全在负责信息联络的风典司掌控之下。他摆弄着电脑,熟练连上大哥,一边刷屏冲浪一边视频聊天。
“哥,爹爹妈妈好吗?你岳父岳母好吗?姐姐好吗?姐姐家的猫都好吗?”
毫不意外地,萧撄城没出声,直接用一串乱码表达了自己气得噎住的心情。
萧撄虹笑倒在贵妃榻上,拿起颗无花果咬了一口,扔回琉璃盘子里,倒进柔软靠垫堆里大喊,“小安,我要喝茶!”
安布罗斯没理他,过几分钟卡尔曼怯怯端了杯盘进来,“……勋爵大人。”
“咦?小安呢?坐下一起喝,你喜欢果子吗?”
卡尔曼盯着他看,萧撄虹全然不觉,一边跟哥哥胡扯,咯咯直笑,“对,我没事,挺好的,维锦忙,没空理我,嗯,山里的苹果和李子可好吃了。”
卡尔曼垂下头,脑子里蹦出恶狠狠两个词:惨不忍睹,无可救药。
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么个家伙!打败阿德里安的——为什么是这孩子!不仅是阿德里安,他那几下出手凌厉辛辣,简直连大他一轮的卓根提斯都躲不过。这孩子……真的只是个四分之一本族血统的人类吗?
一星期前他们七手八脚把阿德里安送去药塔,三御使之一的菲奥多尔听完前因后果,笑了,“他回来了啊。”
卡尔曼结巴起来,“他,他是谁?”
菲奥多尔上下打量他们几个,“龙牙会的新晋?没人告诉你们七年前出过什么事吗?”他在肚里狂笑,北海萧家的二少爷……那是好招惹的吗?
他在药塔多年,年纪比德拉加和埃米尔大上一轮还多,是老资格的御使人选,也是个典型的科学宅,终日不出药塔一步。边替阿德里安敷药包扎,边简单讲了一遍七年前发生的事,一众卓根提斯听得目瞪口呆,他则大乐,平白有种恶作剧大获全胜的喜感。
虽然是同僚,他和那两位年轻御使却并不很熟,即使德拉加在药理方面算是个天才,但他化身原形是龙兽的传说和骨塔的一力延揽早就传扬开来,大家并不怎么当他是药塔的人。而埃米尔则纯粹是个疯子,虽然他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蛇狩师,用毒使药也极其在行。
对菲奥多尔来说,完美人生的短期纲领,大概就理应是在这短短一年里,弄清楚那位小勋爵身上的秘密。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有点恐怖的求知欲让他在卓根提斯们眼里也像个疯子。
至少卡尔曼是这么看的,想起菲奥多尔对面前这小孩子的形容,他益发不敢跟萧撄虹呆在同一个房间里,讷讷地退了出去,留他一个人尽情吃喝玩乐。
大约一个钟头之后,门锁一响,萧撄虹静静走了出来。卡尔曼盯着他看,男孩面无表情,清澈眼睛无波无浪,冷冷地瞧着前方不知什么,双手规矩垂在身子两侧,走得挺拔缓慢,无视卡尔曼,飘然而过,径自向楼上走去。
几分钟后他就后悔自己没跟上去,耶雷米亚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见了他便皱眉,“小宝呢?”
卡尔曼边行礼边有点发抖,“上楼去了。”
耶雷米亚眼神一紧,疾步窜上楼梯,卡尔曼浑身发冷,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又想不通,颤巍巍跟着御使大人追上去,跑了一层,放眼扫视,向上一看顿时吓得脚软。
一张脸半个身子倒挂下来,脸色本来就透白冰冷,嘴唇又没了血色,只剩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瞳孔里的墨蓝色几乎蔓延过眼白,眼神里就是一股漆黑,衬着还没长出多少的亚麻灰色发茬,一张脸上黑白分明,冷眼一看像只精致的骷髅。
他狠狠吃了一惊,细看才发觉竟是萧撄虹,男孩半个身子倒悬在楼上阳台外,双手垂在风里飘飘荡荡,他身体柔韧性似乎不错,细腰拗出个古怪弧度,一声不吭,死人一样。
卡尔曼惊呼一声,正犹豫不决是爬上去接他还是怎样,倒吊在头顶的男孩却倏地消失,那姿势简直像被什么东西含在嘴里硬甩上去,又吓了他一身冷汗。
他冷静下来,跑到楼上观景天台,耶雷米亚正在那里,顿时松一口气,知道定然是御使大人把萧撄虹拎了上来——可他是怎么掉下去的!
耶雷米亚拗弯了腰,紧紧抱住萧撄虹,过一会儿松开手,毫不留情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萧撄虹整个人一晃,软软地栽倒,耶雷米亚拎住他后颈,回头见卓根提斯们匆忙赶到,最后是安布罗斯和德拉加。他眉梢一立,把萧撄虹丢给手下,大踏步走过去,一脚踹在安布罗斯腹部,踹得他登时跪倒爬不起来,再揪住德拉加笔直抵到墙上,拳头雨点似的落了下来。
卓根提斯们怔了一瞬间,急忙冲上去拉架。
莱努察得到消息,立刻带人赶到,几下子强硬分开战团,拦住耶雷米亚。他皱眉不想说话,知道这是一滩浑水,耶雷米亚对这萧家的小娃娃明显有点奇特偏疼,嘴里不说也当成了心尖的肉眼中的珠,虽然萧撄虹身上时时处处都透着古怪,也容不得半点疏忽。
萧撄虹动了动,挣扎着在卓根提斯扶持下站直,伸手揉腰,嘴里还咕哝,“好痛,谁打我了……”一抬头看见众人,显而易见地吃了一惊,“怎么了?”
卡尔曼顿时欲哭无泪,怎么了?爵爷……您有深更半夜扮倒吊男吓人的爱好吗?
——你差点从楼上倒栽葱掉下去跌死!
只是他那表情俨然不像记得的样儿。
莱努察按住耶雷米亚,“别打了!是你弟弟也不能这样!”
耶雷米亚咝咝地低声咆哮,握着德拉加脖颈,直把他的脸掐得发紫,“你去了哪里?主上指派你看顾他,你去了哪儿?!”
德拉加沉默,他确实刚从药塔赶来,自从一星期前萧撄虹当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