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笔记推到萧撄城面前,“还给你。”
他告诉沉默的萧撄城,“我同老王宫的保洁谈了很久,终于在插座的缝隙里发现了这个。
我想了很久,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后来我通过很多关系,才弄到了那只鞋子。
你我都知道,那个美国女人折断了鞋跟,才导致她摔断腿,品牌否认是质量问题,因为那裂口简直刀削一样干净利落,谁都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我发现了这个。”
萧撄城捻了捻那根丝,忽然笑了,“这个。”他点点头,“这个?”
“要我们看看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视频无声地推进,校服整齐的学生们已经移动到展厅另一头,美国女主持气势汹汹大踏步跋扈而过,镜头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体突然弯了一下腰。
“任谁看都会以为他只是紧了紧鞋带,但是你知道的吧,勋爵阁下,他不是去紧鞋带,而是拉紧了这根丝。”
受害人迈步一瞬间的冲力,在极细的丝线上绊出超乎想象的切割劲道,足够在千分之一秒内斩断鞋跟。
而他随即放松了丝线,那力度和分寸妙到毫巅,被切断绝大部分的鞋跟直到受害人走出大厅才完全断开,那女人跌落台阶的时候,学生们早就去到下一个展厅。
谁都不会怀疑到那些孩子们,除了我。
谁都不知道他是怎样做的,除了你,勋爵阁下。
萧撄城微微嗤笑,赛特瓦尔斯注意地看了看他,“勋爵阁下?”
“暂且就算您的推理合理吧,警司先生,虽然听上去实在太过天方夜谭。”他耸耸肩,“可是为什么?”
“呵,动机,是么?”赛特瓦尔斯蠕动着嘴唇揶揄地笑了,“你……真的需要我来回答吗?”
萧撄城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睛。
“亚尔赛特。”他轻声说,“对,亚尔赛特。”
那从小就爱据理力争的女孩,她不肯无视外国人对本国古迹大加批评,但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如何对付得了专业人士荤素不忌的利嘴。班主任赶过来打圆场时,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而三年级的小小萧撄虹就在身后,微微露出了那双墨蓝色的诡丽眸子。
他眼神带笑,仿佛知道一切即将发生。
“我以为是你,勋爵阁下,在老王宫受窘的是你青梅竹马的女孩,地铁劫案的受害者是负责你所在班级的Porcelain文女教师,被严重烧伤的虐猫犯伤害的是你小女友心爱的宠物……”
他叹了口气,“直到我发现,那位小勋爵实在太喜欢躲在所有人后面了。”
萧撄城对此不置可否。
“三年级,三年级的孩子。”赛特瓦尔斯重复了一遍,“他只有八岁,不是吗?”
萧撄城笑了,“所以呢,您想怎样?”
他动了动身体,钢蓝瞳孔里渗出一丝淡淡的寒意,气氛立刻有些冰冷。
赛特瓦尔斯敏感地向后靠了靠,“我怕的不是你,勋爵阁下。但是你明白吧,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危险人物,不是他。”
对,当然不是他……
“你才是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他紧盯着未来北海公爵的眼睛,“是你,唤出了怪物,是你。他做这一切,完全是因为你。”
你的一举一动,都叫醒恶魔,你无声的呼召让他如此自以为神圣,又自鸣得意地杀戮。你的存在就是他嚣张的理由,你的喜怒千丝万缕系于一线,就拨动了冥冥中无数人的生死。
“……凡你所不喜,必遭灾厄,是吗。”赛特瓦尔斯轻声地念。
谁是神?你是。年轻的勋爵阁下,你才是死神扇动的翅膀与灵魂。那些人或伤或死,都只是因为他们不幸碰触了能够牵动你情绪的人。
所以你毕业之后,国王中学再平安无事。
那个孩子几乎不会因为自己而出手,他所终结的威胁,都是关于你和你所重视的人。
“多可怕啊。”他轻声感叹,“被这样一个怪物保护,是什么感觉呢?”
“您能闭嘴吗?”
赛特瓦尔斯立刻停住。萧撄城双手握紧沙发面子,微微俯下身,姿势里的蓄势待发非常明显。
“警司先生,您马上要去芬兰了,不是吗?”
“我已经不是警司了。”他把厚厚笔记推给萧撄城,还有一把银行保险箱钥匙,“这些年我收集的所有资料都在里面,我发誓,没有备份。”
萧撄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您要什么?”
“您的承诺。”
他把“你”换成了“您”,眼色中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恳求,“勋爵阁下……”
萧撄城握住那枚钥匙,徐徐起身,“小宝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从来不会因为好恶而伤人。”
“是的也许他不会!”赛特瓦尔斯提高了声音,又泄气地低下,“我不会再碰任何和他有关的事,但是……你没有想过吗?”
“什么?”
“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什么?他会做出什么?你是个勋爵,未来的北海公爵,我不知道你将会代表你的家族,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整个瑞典,像你的父辈祖辈们一样……但是,他,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如果他还是那样,不加收敛,一再纵横,用那种近乎超自然的力量沉默而恣意地解决一切你所感应到的麻烦?
总有一天他会毁掉什么,如果不是这个世界,就是他自己。
萧撄城默然停顿了一刻,身形凝固在黑暗中,依旧挺拔如冷杉。
他轻声丢下一句,“那用不着您管。”
赛特瓦尔斯茫然地看着青年夹上那本笔记,开门离开,车子的引擎声微弱响起,慢慢消失。
他叹了一口气,瘫倒在沙发里,抹一把额头上水淋淋的汗湿。
身后飘来的那个声音让他的心跳几乎猝然停止。
“嘁。”
短促清甜的冷笑声像冷雨滴落在冰块,溅出一个寒战。赛特瓦尔斯本能想跳起来,喉头一紧,冰凉指尖压住他的锁骨,手套的皮质紧绷着手指,却丝毫不导温度。
他恍惚地想,也许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温度。
墨蓝色的眼睛自上而下俯视着他,赛特瓦尔斯惊恐地回看,张了张嘴,不能作声。
萧撄虹仍然穿着白天那套衣裳,没穿外套,领子上也仍然别着那枚金色蜜蜂,那件灰色衫子在这个季节的夜晚已经太薄,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寒冷或战栗,微笑注视着前警司。
注意到赛特瓦尔斯的目光,他低头看了看饰物,继续微笑,“很漂亮是不是?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可爱的小古董。”
赛特瓦尔斯又张了张嘴——这孩子的力气居然那么大!只用一只手扼住警司的喉咙,就让他几乎连舌头都吐了出来。
“你们谈的太久了,真的,太久了。我很烦。”萧撄虹紧盯着他,“我根本就不介意你知道那些,真的,那有什么呢?我只是没想到塞韦林?卡巴内竟然那么乖,我不过给他看了那段视频,给了他一点建议,他居然就觉得只要上个吊就能让我放了他那个孪生兄弟。”
他撇了撇嘴,“都差不多溶化一半了,多恶心啊。”
赛特瓦尔斯努力伸长手指向沙发垫子下面摸,萧撄虹抬起一只脚就踩了下去,“咔”的一声之后警司开始抽搐,眼珠都快要冒出眼眶。
“我又不瞎,别在坐垫下面藏枪。”
他的音调清亮而欢喜,仿佛被什么点燃了快乐的情绪,“说真的,我对你没什么感觉,姐姐好像挺喜欢你的,因为她还不知道是谁把她卖了吧?至于我大哥,他是君子人。”
他停了停,露出一个几乎只能出现在人偶脸上的完美对称微笑,“所以我们都不希望你死,对吧?”
赛特瓦尔斯在颈椎骨所能允许的活动范围内拼命点着头。
“但是呢。”
男孩唱歌一样地说。
“我讨厌有人用枪指着我哥哥。”
赛特瓦尔斯听到轻微的“噗嗤”一声,脖颈不由自主地向上一抬,好像有一根木桩突然敲进了额头和喉咙,让他直直地抬起了头。
他看到一簇血雾在眼前的空气中慢动作地漾开,色调如此纯正的烟火,即使在国庆节也不曾看过。随后他意识到,那是自己脖子上喷溅出来的血。
放血针从他下颚插了进去,穿透颈椎和后脑,尖端甚至钉上了沙发靠背。
他抬起没被踩断的另一只手,在空中无力地抓挠了一下。
黑暗沉默地来了。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CH6
第二卷兴妖
CH6
你熟知我的过错,却无人理会我的癫狂。
——想交谈吗?
一队雪佛兰徐徐开进山口,迎面的马队精神一振,下意识拉高了马头。英俊阿拉伯马原地踱着步子,细细地喷鼻儿。
莱努察微笑,“狼林到了。”
萧撄城答应一声,看身边的弟弟,萧撄虹没精打采蜷缩在座位里,脸色煞白,俨然还在晕车。
在克卢日…纳波卡下飞机时他已经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这次来罗马尼亚,维奥雷拉家依足老规矩在机场迎候,但并没沿途陪护——显然是因为萧未瀛不在。
萧未晏知道只是笑,揶揄看一眼大儿子,“小心维锦。”
萧撄城苦笑,心知肚明,这回维琴秋绝不会给他好脸色,就算看在二叔面上也是一样。维奥雷拉尊主的面子岂是好削的?
抵达克卢日…纳波卡时,萧撄虹晃晃悠悠跟在他后面,刚出机舱,见了凉风,膝头一软,一侧身斜斜栽了下来,萧撄城一个激灵,敏捷转身去接,身畔鬼影似的一阵风,高挑身形已经抢上来将萧撄虹抄在怀里,对他点点头,“勋爵阁下。”
萧撄城扶住弟弟,仓促间没忘行礼,“霍莱,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了——这是毛头吗?他怎么了?”
七年之后,这位龙牙会御使依旧是原来那个样子,似乎连一丝新白的头发都没有添增,眼睛里的天真烂漫神色却多了几分逗人的趣味。他挥手招来卓根提斯,命令短促有力,“帮忙。”
萧撄城苦笑,摇摇头,“没事,我抱他,不是大事。”
霍雷亚?维奥雷拉并不坚持,神色里有一百二十分的好奇。
萧撄城不得不解释,“……晕机了,吐了一路。”
七十二小时没睡的后果之一。
霍雷亚细看那张病恹恹惨白小脸,试图从这个软绵绵似乎有点神志不清的清瘦少年身上找出七年前那个小宝的影子,最终只遗憾地晃了晃头,“他变样了,你倒是没有。”
萧撄虹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皱眉闭上,软弱地叫了声,“……霍莱。”
霍雷亚突然伸手捏他鼻尖,萧撄城吓了一跳,捏过之后他满意地点点头,“唔,是你,毛头,没错。”
萧撄虹瘪了瘪嘴,似乎要哭,终于觉得这样实在太过丢人,又忍了回去,踉踉跄跄钻进车里,他一头缩进座位,再不作声。萧撄城小心叮嘱司机,“慢些,稳些。”一边斟出蜂蜜水给他,“好歹喝一点。”
萧撄虹厌烦地,“不要。”
于是他毫无悬念地又吐了一路,胃容物几乎是零,只剩干呕,难受加倍,三个钟头后抵达梵比多山口时,差不多已经晕了。
萧撄城十分庆幸来的是霍雷亚,他只探头过来看了看萧撄虹,问了句,“要不要药塔出个主意?”得到否定回答后立刻缩回去不闻不问,俨然心平气和。
倘若来的是莱努察,体贴倒是足够,只怕问多做多,会让萧撄虹更郁闷,而耶雷米亚的话……萧撄城连想都不愿意想起他。
出了车子,狼林总管亲自牵马过来,一见萧撄虹半死不活模样,皱了皱眉,低声问,“小勋爵怎么了?”
萧撄虹见了他反而来了精神,鼻子一皱,声音含糊不清,“尤佳……小安呢?我要小安陪我骑马。”
尤佳愣了愣,一时被他弄得有点回不过神,身后做弟弟的却比他利索多了,一带缰绳大剌剌过来,俯身伸出指头戳萧撄虹的脸,“我说,小毛头,你怎么没变样儿啊?”
霍雷亚翻了个白眼。
安布罗斯极其干脆,对哥哥点点头,伸手捞了萧撄虹上马,在自己身前一放,“走?”
尤佳苦笑,看萧撄城已经有点目瞪口呆,示意他也上马,“走,回火兰馆。”
萧撄城边走边盯着安布罗斯马上的弟弟看,眼神不安,霍雷亚策马到他身边,微微一笑,“到底还是回来了。”
一丝浅浅的战栗滑过年轻勋爵全身,萧撄城努力冷静下来,笑了笑,“好久没来了。”
“我不是说您,勋爵大人。”
说完他打马上前,赶去安布罗斯身边。萧撄城攥紧缰绳,咬住嘴唇冷冷地叹了口气。
尤佳看着他们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他在心里叹出一口气。
七年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