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当真让他料想不到。
两人和熟人们打了一圈招呼,朱炎扔了啤酒过来跟辉子喝,严蔚跟任伟闲聊着,彭勃有点儿别扭,神不知鬼不觉挪开了大圈子。完了一摸兜——干了,手机白找了,还是没拿。寻思着是不是干脆蹓跶出去找熊,又一想他是跟颜瞻一块呢,顿觉还是尴尬。
一人在远处坐下,喝着手里的啤酒,彭勃张望着这场热闹的盛会,捕捉着过来过去的人们脸上那些真诚的笑容。帐篷比中午时候多了一倍,人也是。这会儿大多都在吃喝,也有不少人穿梭往来于不同的舞台间追寻着心仪的歌手乐队。山谷里的炎夏在太阳下山后开始渐渐有了凉爽的意思,偶尔有风吹过,舒爽得很。
就这样坐了挺久,有人从背后拍他。彭勃回头,竟看到了任伟的脸。
“卷毛熊呢?”在彭勃的一脸错愕中,任伟坐了下来。
“呃。他……他……他不是跟……颜瞻一块呢么。”小兔崽子临时换作的颜瞻大名。
“还没回来啊。”
“你找他?”
“我找吃的,他很热情地邀请我们来吃肉。肉现在多贵啊,我们很荣幸接受款待。”
彭勃笑了,他还是这么刻薄。
“我以为你跟辉子过来的。”
“看来是不欢迎啊。”
“哪儿能。”
任伟难得地笑了笑,“演出我看了,够High的。”
“感觉怎么样?”
“技术含量越来越高了。值得鼓励嘉奖。”
“真话假话啊?”
“我觉得还不错,吉他的Solo编得挺饱满。也就这方面我能指摘你一把。”
“说你胖你就喘。”
“喘得还挺厉害。”任伟说着,一出溜儿躺在了草地上。
“我给熊鑫打个电话?”彭勃喝了口酒,眼睛尽量不往任伟身上看。他的Tee稍微有点儿卷起来,露出了平实的小腹。
“你怕他给卷毛熊卖了?”
“……”
“说你是缺心眼儿一点儿没错。卷毛熊把他卖了他还能兴高采烈地给他数钱,还保准一分不差。”
看来走肯定是走不成了,彭勃索性让自己大方点儿,你看任伟都难得不小气,“你最近还行啊?”
“就那样儿呗,弹琴,写歌,演出,吃饭,睡觉。” 任伟点了一支烟。
“演出多么?”
“Free loop的不多,爵士那边多。”
“看来相比唱歌,你还是更喜欢弹琴。上回我瞧你指弹吉他也挺在行。我记得头两年你才开始弹那个。”
“玩儿呗。你感兴趣?十月跟上海有个指弹吉他音乐节。”
“你演么?”
“演吧,没定呢。”
“我觉得你变了挺多。”
“哦?”
“好像愿意出来了,以前总喜欢闷在屋里自娱自乐。”
“自娱自乐没人给钱啊。”
“就说你变了。”
“哦,对了,前阵子我去纽约买了几块效果器,有一款我觉得我不太用得着,回头拿给你吧。”
“得。我就是捡你剩儿的命。”
“得了便宜不卖乖。你呢,还挺好的?”
“挺好啊。”
“那就好。”
“呵……酒没了,我再去拿两罐。”
彭勃回到一圈朋友里,闲扯了会儿,拿了罐装啤酒回来,任伟还是躺在草地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天,怀里多了把箱琴,不知道跟谁抢来的,此刻那双修长的手随意扒拉着悦耳的旋律,很享受的模样。彭勃把啤酒放在了他手边,他云淡风轻地说了声谢谢。彭勃笑了笑,这一次的笑不再流于表面。时光仿佛在不经意间倒流了,又回到了最初他们认识的时候,这样简单那样自然。如果,没有那些爱恨曾经,他们就这样平淡如水的认识着,会不会更好?彭勃想了想,不会。爱过他,是一件他不会去后悔的事儿。无论任伟认为那值当不值当,他觉得值当。到现在他也坚定不移地觉得,任伟值得人疼值得人爱,那也是他骨子里渴求的,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
颜瞻是“不情不愿”被熊拖过来的,虽然一早答应了一起吃烧烤,可事到临头熊猫仔还是不太爽利。看到小王子在他似乎才松了口气。
他们到的时候任伟正跟辉子和朱炎喝酒,聪聪跟严蔚还有几个姑娘聊得天南地北。纹身男和与他个头悬殊最大的小蓝卖力地给大家烧烤。
“喏,专门给你买的竹子纸盘!”熊从帐篷里摸出了终极兵器。
熊猫仔乐了:“俺独一份吗?”
“必须的呀!”熊凑到了烧烤炉前,“有没有蜂蜜香肠?”
“有的!客官要几根呀~”小蓝扭着小腰卖萌。
“喂熊猫,您给看着约吧。”
彭勃夹了两根烤好的放进了熊递过来的小纸盘,又拿了只新碟子盛了培根和烧烤肠递给熊鑫:“这个拿给任伟,他胃不好,别给他生的。”
“嗯。”熊大幅度地点点头。
“然后你过来,鸡翅快熟了。”
“好~”
“等。”熊鑫一转身,彭勃惊讶了一下,咋他神不知鬼不觉也搞了个“纹身”?
“哎?”
“后脖颈上这是?”
“沈王爷~”
“哪儿焊哪儿啊?”
“你不懂的!”
“画的啊?”
“蹭的。”
“……”
一伙人好不热闹,不一会儿吉他、非洲鼓、钢片琴、口风琴什么的都响了起来,大家围在一起唱歌的唱歌,捣乱的捣乱,有人开了香槟,喷出N远,男男女女都很开心雀跃畅所欲言。
严蔚替了彭勃继续当烧烤师傅,熊拉着纹身男溜进了帐篷找清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扯着,熊把碟子里的肉类一一喂给纹身男。又开了两罐啤酒,小世界里一样惬意。
无意中,熊鑫不知怎么就说走嘴把心里的话吐了出来:“我有点儿想不出你跟任伟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
彭勃愣了愣,“干嘛要想象出来?”
熊有些窘迫,开始怪自己酒是不是喝的有些多。
“怎么不说话了?”彭勃点了点熊的小脑门。
“窘了呗。”熊鑫说着,拿手里的罐装啤酒碰了碰彭勃手里的易拉罐,“咱好像还买了预调酒吧?我想喝那个了。”
“等我翻翻。”彭勃说着起身,到冷藏箱里去翻找,冰基本都融了,“只剩一个白桃加白兰地的。”他拣出来,扔给了熊鑫。
熊鑫接住,先拿它冰脸。
“说说呗,别跟心里憋着。”
“说啥?”熊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特在意?”
“什么啊……”
“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什么。”
“我喝得有点儿多,你别跟我起哄。过去都过去了……”熊越说声音越小。
彭勃拉过了熊鑫,“想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我有时候也会想,你跟施沐晨相处的时候具体是什么样儿,跟你那‘叫兽’先生又是什么样儿。”
“你好变态……”
“你也没免俗啊!”
熊笑,纹身男也笑。
“那些都不重要。”熊轻吻了纹身男一下,“我们现在在一起,这个才重要。”
“少一脸温情,装的累么?我比较关照任伟你刚才可有点儿吃醋。”
“脑补呢吧。”熊喝酒。
“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屁啦!”
“你承认能死啊?”
“那你干嘛关照他?”
“他那不着调的小爷们儿光顾着挡酒,废物呗。”
“你再说!”
“再说就是小兔崽子。”
“打你啦!”
“诶我说,你俩怎么跟这儿躲着呢,遍地找不见你。”严蔚拉开帐篷露出一脑袋,“我说你不饿啊,吃不吃啊,可得了!”
“来了来了。”彭勃起身,并回头看向熊:“你也再来点儿?”
“我去找颜瞻。”熊翘鼻子。
“你找谁啊你。”彭勃一把将熊裹进了怀里,“陪我吃肉喝酒。”
“你土匪呀!”
“可不是么,师爷。咱俩一伙儿的,你别不认账啊!”
严蔚给逗乐了。
【第三十九章】
闹钟不知道第几次响起,秦浪还是没有理,把头整个塞进了毯子里。人昏昏沉沉的,并非半梦半醒,更像是睡着却做了失眠的梦。
热,很热。但没力气起来去找空调的遥控器,但分有一点,他就先起来按掉那只该死的闹钟并准点上班去了。
就这样被折磨着、煎熬着,时间不知以怎样的速度流逝。待到秦浪终于离开他的床,已经是午后两点了。烦躁的情绪并没有因为他暂时的清醒而得以缓解,濒临崩溃的感觉反而愈发加剧。
冲了个凉,秦浪穿了衣服拿了钥匙就出了门。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他忘记了自己静音状态的手机。第三次。
开车直奔医院,这一次他坚定信念挂了精神科。医生六十岁上下的年纪,甚至都没有细问秦浪什么,只是走形式一般开了安眠药,并对秦浪说:小伙子,少胡思乱想。
秦浪没想到自己会爆发出来,在一间陌生的诊室、对着一个已到退休年纪的老医生。他听到自己愤怒地喊出:“什么叫少胡思乱想?胡思乱想能控制它还是胡思乱想吗?”
那一声惊动了无数人的摔门声,秦浪直到走出医院,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杰作。
车开得有点儿飘,一路开去了海滩,秦浪都毫无所觉。
离海滨浴场还有很远,这是一处荒芜的海滩,甚至连渔船也看不见。安静,没有声音,唯有海浪排击浅滩的怒吼声。风大,浪也大。偶尔,有一两只海鸥掠过,啼叫两声,甚是凄凉。
这是一种具体的孤独。你可以看到的孤独。
秦浪下了车,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一直走,他发现这里和他是这么的合拍。都孤独得无依无靠。
最近他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中,整个人像是崩溃掉的感觉。以为自己很从容,以为自己很成功,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另外一个人。而其实呢?
那晚,离开舟舟那令他头皮发麻的视线,秦浪就知道自己又被深深的颓败感紧抓住了。他发现自己还是那样不择手段地去过生活,而所谓的迫不得已这一挡箭牌,总是在内心里占上风。以前想要掩埋过去,是因为自己觉得羞愧难当,现在想要掩埋过去,这层羞愧难当上面又加了一层渴望体面。和施沐晨的交往,越是顺利、越是温暖,越是叫他痛不欲生。而当这痛不欲生以一个具象的形式袭来,他毫无招架之力。当初敢于向彭勃坦诚,他想他也不是出于本意,那好像更像是去利用过去,利用彭勃宽厚的心,利用他性格里那些更能令他获得温暖的东西……
真烦。为什么他的人生因为自己无能为力的过失,就要面临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尤其,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法解决,因为解决掉这件事,又会有下一件,仿佛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解决问题的过程,而最后的终点,也就是你的生死,最后给你致命一击——你,解决不了。
完全不自信了。或者说一直以来拼命隐藏着的惴惴不安,爬到了皮肤表面。秦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插了几天几夜的电蚊香,随时可能起火,可又不确定时间,哪时哪刻,所以始终提心吊胆。还不如干脆着起来,变成一摊废物。
在无人海滩上坐下,抓了一把潮乎乎的沙子,怎么攥捏它就是怎样的形状。人生也是这样被塑造的吧?秦浪想。被一双无形的手。
太阳已经西斜了一些,天却还是那么热。在海边更加不舒服,又热又潮。可在这样的不舒适里,秦浪却有些昏昏欲睡。他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明知这样去打盹很不安全,但就是没法克制那旺盛的睡欲。头越来越沉,埋进了两腿间,因为姿势极其不舒服,他索性躺到了沙滩上。身下的沙子被太阳烘烤得滚烫,但秦浪不愿意向下,没力气是其一,越靠近海沙子越湿是其二。
就这样不知睡了多久,秦浪被一种从高处坠落的感觉惊醒,就是那种进入深眠前时常会出现的坠落感,然后他就结结实实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太阳已经快要被海平线吞没,秦浪浑身都在疼,沙子不仅跑进了衣服里,就连本枕在手上的脑袋也躺进了沙地,这会儿头发里全是沙子。一通拍打,一通抖落,秦浪伸手摸进裤兜……糟糕,手机呢……丢了吗?不对,今天一天都很安静……
走了很远才走回停车的地方,车里也没有手机,秦浪有点儿着急——一天没去公司,也不知道有事没事。这么直接过去吧,人是太邋遢窝囊了,肯定不行。开出一段,瞧见电话亭,秦浪靠边停下,给周轶打了个电话。对方接得很快,问他有没有什么着急事,周轶说没什么,有一些电话找您,但不是非常棘手,我代为答复了,就是才总下午找了您两趟,也没跟我说是什么事。秦浪说行,我知道了。周轶问他怎么没来公司,秦浪迟疑了一下说:早上起来就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