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我只是跟你洗澡,不让你脱我衣服。”
施沐晨哭笑不得。
秦浪睡到下午才起来,称不上懒觉,天亮他才躺下。过年一如既往他是一个人。和往常每一年一样。只是这一年比哪一年来得都要凄惨。往年没有期盼只是孤独,而这一年,在原有的期盼不复存在之后,孤独之上还渲染着一层浓重的伤悲。
你爱我吗?
彭勃虽然没有说出不爱,但关门离去的背影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回答。
我可能会结婚。不是现在,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但……可能总归会有这么一天。
身为男人却想要和一个男人长相厮守,这本身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而比幻想戛然而止更让他难受的是,从一开始,原来一切就仅仅是一场梦而已。
浑浑噩噩的又上了几天班,春节来临。秦浪一直没有联系彭勃,也没法再联系了。
明明是只青蛙,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在马路上,被车子碾死是不出意料的。
贪恋的、渴望的、紧抓不放的那份温柔,最终离他而去了。因为打从一开始,那也就不是他的。
今后要怎么办呢?
秦浪想不出来,也没力气去想。
赖在被子里不想起,翻来覆去,他不知道怎样才能驱赶走阴霾的情绪。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间,秦浪又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他做了个梦,一切景象都是纷繁芜杂的,没有情节,没有清晰的视角,只有一片接近曝光的白色,还有男人温暖结实的手臂抚摸身体的感觉。睁开眼时,秦浪只依稀记得这一点点。
是春梦吗?秦浪眼神直愣愣地思索着。好像不是吧,并没有什么色情的情节,那种抚摸让人觉得很舒服很舒服,却仅仅停留在抚摸。那抚摸给他以温暖,给他以放松,像是在赋予他坚强的勇气一般。
那是谁的手呢?
就这样出神着,秦浪恍惚间想到了不久前曾与施沐晨有过的缠绵。它跟梦里的感觉好像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秦浪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趿拉上拖鞋进了卫生间,扳起混水阀,热水喷出,他伸手去试水温,然后钻进了水幕中。揉头发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秦浪仔细想了一下,可竟想不起上一顿饭自己到底吃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等下去吃饭吧。
洗了澡刮了胡子吹干头发,秦浪换了衣服出门。路上还有些积雪,天气冷冷的,有些起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平日里喧闹的商业区静悄悄的,看到最多的是Close的门牌。大家好像都要初五以后才营业,更多一些要直到初十。秦浪很饿,但冰箱空空如也,商店闭门不开,饭馆均贴着休假通知。
走出很远,唯独挂牌24小时全年无休的麦当劳还在营业。真惨啊,秦浪想,大年初一,自己饥肠辘辘,唯一向自己敞开怀抱的,竟是快餐店。
太阳已经向西沉了下去,秦浪推开麦当劳的门,喜庆的音乐传进耳里,只零星有几位客人的快餐店尽力制造着节日气氛。点了一份套餐,等餐的空当秦浪整理了一下钱包,各种票据挤在一起,像是要大暴走。节后果然有许多需要报销的呀。这么想着,秦浪叹了口气。这份工作……虽然很喜欢,但……八成要放弃了吧?再见到彭勃,要说什么呢。
“您的腿堡套餐齐了。”小姐甜笑着将托盘推过来,秦浪回以微笑。装起钱夹,手无意间碰到兜里的钥匙,仿佛被烫了一下。钥匙卡……要怎么拿给他?
端着托盘走向靠窗的空桌,秦浪坐下来,木然剥开汉堡的包装纸,咬了一大口。咀嚼的时候,他的眼睛看着店内无声的电视广告,都是麦当劳自己的宣传片。背景音乐这时候有了变化,大概听了一天的过年好店员也厌烦了,轻柔的流行音乐从音箱里流泻而出。
“他不爱我,牵手的时候太冷清,拥抱的时候不够靠近;他不爱我,说话的时候不认真,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我知道他不爱我,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我看透了他的心还有别人逗留的背影,他的回忆清除得不够乾净。我看到了他的心演的全是他和她的电影,他不爱我,尽管如此他还是赢走了我的心……”
吞咽忽然间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秦浪反复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却怎么也咽不下去。注视着电视广告的眼睛模糊了起来,画面仿佛起了雾。
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那个温柔的男人说出残酷的话。我根本,看不透他的心,原来。
咽下去,咽下去。秦浪一遍遍这样地告诉自己。然而,他最终还是吐了出来。
推开店门回到萧肃的街上,风裹夹着冬天特有的味道灌进鼻腔、嘴巴。秦浪依然饥肠辘辘,但什么也不想吃了。
眼泪又一次被强硬地吞进了肚里,只是,每一次这样的忍耐与吞咽,心里那只盛眼泪的杯子就会不堪负荷的水平面又升高几分。当这些咸咸的泪水到没过杯子的那一天,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左转,顺着这条路一直开过去就到了。”熊鑫不好意思地说。两人逛了庙会又去了琉璃厂一带蹓跶,时间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傍晚。熊鑫说自己坐地铁换公交可以回去,但彭勃说过年期间又不知道公共交通是不是正常运营坚持送他回来。怪给人添麻烦的……
彭勃倒是不在意,一边开车一边同熊鑫说笑,看他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的,就跟着开心。可越接近目的地彭勃越在意起来——你妈家……住这儿啊?豪华点儿么?尤其“我妈家”这个称谓也令人不得不多想,熊鑫没说“我父母家”,那就是爸妈离婚喽?好么,这是再婚以后嫁了一什么阔老头儿啊?熊鑫平素是自己住,窝在一个拥挤普通的旧式小区里,那塔楼得是90年代初的产物。熊鑫是判给母亲抚养了?这母亲心可够狠的,也不管儿子,扔出去就算了事。
彭勃忍不住看了看熊鑫,是挺像小白菜的命……
我平时都是窝在琴房里。
唉。也没别处可去了吧?想来弹钢琴又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台琴还真是不容易啊。
“你怎么忽然愁眉苦脸的?”
彭勃斜过来的目光让熊鑫在意起来,这会儿侧过脸去,跟他脸上分明读到了愁苦的味道。
“有吗?”彭勃忙不迭换上一副笑脸。
“笑得好假……”熊鑫去戳彭勃的脸。
“我多真诚啊。”彭勃伸手握住了熊鑫戳他脸的手。
熊鑫小小地战栗了一下,却舍不得抽出手来。就这样持续了一分钟左右,他咳嗽了一声说:“我给我妈打个电话,我没有钥匙卡。”
彭勃看着那只手摸进裤兜里,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一整天,他们俩都在极力拒绝去想对方是有BF的人这一点。虽然这一点时不时就会闪现一下。
熊鑫给母亲拨过去,电话响了两声母亲就接了,“妈,我这就到了,没有钥匙卡。”
“你还知道回来啊?有你这么躲我的吗?”母亲的语气有些微怒。
“不是啦……你看你说的……就是去逛逛庙会嘛……你又起不来……”
“没事儿关什么机!我查了今天所有飞往加拿大的班机,还以为你蔫不吭声飞去找你爸了。”
“怎么可能啊!我可能去嘛!”
“谁知道你,你向来跟他关系好。”
“妈你不讲理,你跟爸一样不讲理,硬要说我跟你关系好跟他不好……你们还让不让我活了。”
“我这就下去接你。”
“嗯……”
“我跟你说你少跟他走动,他还能再对你好几年?他有你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和那妖精,你对他来说就不是什么了。”
“你能不再说这样的话了吗?”
“我是让你看清现实。妈妈跟他不一样,妈妈就你一个儿子,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可着心疼你。”
“妈……我跟朋友在一起……你别说啦……”
“什么朋友?不是又跟阿元那个丫头在一块儿吧?你别大过年就给我添堵!她跟你不合适!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肯听我的?我不是非要你选个门当户对的,是她就不是个本分的女孩子,你到底懂不懂?”
彭勃看着熊鑫把电话从耳朵边儿挪开,皱起了眉头。
佟锦菡放下盘起来的头发,简单理了理,肩膀夹着电话还在数落儿子。她一边走向挂衣架,一边皱眉滔滔不绝。她最大的心头病就是阿元那个丫头,生怕有一天儿子被这么一个女人拐走。她不在乎儿子选个什么阶级的女人,恋爱婚姻怎么也要趁自己心意才是,自由恋爱结婚离婚的还比比皆是呢,这东西没法强迫,但她是怎么都看不上阿元。
套上裤子披上貂绒披肩,佟锦菡终于挂了电话,向玄关走去准备换鞋,鬼使神差的她又折返回窗口,较劲似的向窗外瞭望。然后她决定了,干脆到外面堵他们。今天非要跟阿元这个丫头说清楚不可!
这么想着,她拿上钥匙卡匆匆出门进了电梯。
走出大堂冷气扑面吹来,但佟锦菡踩着高跟鞋打定了主意要跟阿元把话说清楚。一路向社区大门走,她发誓这次绝不妥协,绝不顾及儿子的面子硬让自己忍到内伤。不能放任他们说什么是普通朋友了,等到哪天自己被迫当奶奶才后悔那就真完了!
社区门口停了一辆梅赛德斯奔驰的SUV,佟锦菡看也没看径直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张望。直到听见儿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妈,你干嘛去呀?”
一回头,佟锦菡从身后那辆车放下的玻璃后看到了儿子的脸。
熊鑫下了车,皱眉迎着母亲走了过去,“这么冷的天你就穿这么少出来?”
“我哪儿还顾得上多穿,我以为你又是……”
“我都说了我不是跟阿元一起,你真是……”
彭勃没想到的事有很多,会见到熊鑫的母亲就出乎意料,而他母亲他认识就更……
喂喂,不是真的吧?你叫妈的女人是佟女士?
与此同时佟锦菡正向GLK驾驶席这一侧张望,视线正好跟彭勃撞在一起。
下车吧。彭勃也没别的选择了。
“佟女士您好。”
“哎呀我差点儿都没认出你来。你父亲还好吗?”
手与手交握到一起,两人微笑着打着招呼。这下换熊鑫惊着了……
“到家里坐坐吧,我都不知道你跟我儿子认识。”佟锦菡本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不说,心里登时还敞亮了几分——儿子是终于认识些靠谱的人了!
“您上车吧,天冷。”
当佟锦菡叠好三张巧克力纸,三人的疑惑尽数解开。熊鑫知道了彭勃的父亲是谁,彭勃为熊鑫离奇的家庭找到了源头,佟锦菡欣慰儿子终于百年不遇的去了一次派对然后认识了他应该认识的同阶层的朋友。当然,他们也各有各的心思。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原有的既定概念全部被推翻,彭勃比熊鑫更要吃惊一些,熊鑫还有个底想来彭勃来自不错的上流社会家庭,彭勃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小白菜一下变了翡翠,还是翡翠中的极品……年长的女人心里打起了算盘,珠子七上八下,一点点谋算上心头。
彭勃理所当然的被留下吃晚饭,倒是局促于自己空手上门。佟锦菡笑:这不是都不知道嘛,我还有些不好意思呢,也没什么像样的饭菜招待你。
佣人回老家过年之前已经准备好了饭食,只需要简单加工一下就可以。席间气氛比预想的要好得多,母亲很健谈,彭勃也很健谈,没人说煞风景的话,熊鑫没吃得倒胃口,但始终心被揪在某处。
九点不到半彭勃告辞离开,熊鑫送他下楼,一直到地下车库。
“上来抽颗烟呗。”彭勃上车,推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熊鑫坐上去,就着彭勃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有点儿被惊着了。”彭勃笑,“实在是没想到你母亲……我本来以为……”佟锦菡可是了不起的一位商界精英,这一点几乎尽人皆知。就连施沐晨的老狐狸爹地也要谦让几分。
“我不愿意跟他们扯上关系。”熊鑫吐出一口烟淡淡地说,“我就是我,既不是他们的附属品,也不是他们的扯线木偶。”
“我懂。”彭勃点上烟说,“我也从来不是。”
“但你知道挺多时候真挺无奈的,爸妈就是爸妈。你当然会关心他们,会想要被疼爱,仅仅是情感上的。可事与愿违,大多数时候,总是物质在堆砌。”
“我倒是觉得,你妈是从心里疼你。”
“只有这种她不忙的时候喽,这时候她就又是我小时候那个妈妈了,会给我挂衣服,会帮我擦头发,会想着给我买一套内衣裤。”
“人得到一些就肯定会失去一些。当然,很多时候,失去比得到的要多,所以才会难过。”
“你呢?”熊鑫看向彭勃问,“我失去了想要的最寻常的温暖,你失去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