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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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上海晨曦-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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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胎质细腻,釉色温润,有青如天,”其中一人说道,“一定北宋汝窑。”
  
  “不好说!这枚瓷片虽然釉质莹润,但天青偏蓝,像仿制的,”另一个蓄着胡子的男人讲,“乾隆皇帝十分喜爱汝窑,乾隆年间有不少官制的仿汝窑瓷器。这瓷片说不定是乾隆年的。”
  
  “你们仔细看,瓷片上面有细小的鱼子纹,”一位干瘦带着眼镜的人道,“应该是雍正时期的仿汝窑。”
  
  白三爷裹着貂皮领大衣,双手套在狐狸毛的手笼里,挨近柳彦杰耳边轻声问:“你觉得是什么时候的?”
  
  “不知道,难讲。”柳彦杰不准备发表意见。
  
  “周景能看,”白三爷笑着说,“他看得准。他爷爷的爷爷专替皇帝看这些东西。”
  
  “你没带他来。”柳彦杰说。
  
  “不能带他来。”
  
  柳彦杰看向那瓷片,确有“雨过天晴云破处”的润泽,又望了望这一桌子人的热闹,皱眉问:“就为这么小块瓷片,警务处费那么多事做什么?”
  
  “工部局是想查瓷片的来历,”白三爷凑到柳彦杰耳旁压低了声神秘地说,“他们怀疑,这东西是从紫禁城出来的。”
  
  “紫禁城?”一旁的男人冷不丁开口,“那批东西据说不是都运回南京了吗?”
  
  柳彦杰闻声转过身去看。一个架着黑框眼镜的男人。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离两人十分近。柳彦杰不认为这里是个可以说话的地方。
  
  “你知道这事?”白三爷极有兴趣地问。
  
  “这种绝密的事,我也是事后才有听闻,”男人加入两人的谈话中,小声说,“我听说1933年有一万多箱从紫禁城出来的的文物被秘密运到过上海,但三年前这些文物又被陆陆续续地从上海运回了南京。”
  
  白三爷点头。“他们觉得兴许还有没来得及走的,”白三爷抬起一只手掩在嘴边轻声道,“西欧人和日本人都想知道留有多少,藏在什么地方……”
  
  西欧人和日本人都在盯着中国这块肥肉。柳彦杰意识到,这些箱子会是他们下一个争夺的对象。
  
  桌旁那群人还在讨论着,那个带黑框眼镜的男人也趁乱挤了进去。
  
  “那男人是谁?”柳彦杰问。
  
  “蔡恒,”白三爷说,“社会版报的编辑。”
  
  “你和他说这事,合适吗?他和日本人走得很近。”
  
  “没关系。也不是真的近。他其实也有点意思。”白三爷说。
  
  有人将瓷片拿起对着亮处鉴赏。柳彦杰看到它偶尔会泛出温婉的红光,如夕似霞。“是汝窑,”白三爷极轻地说,“可惜只剩下碎片了。”
  
  此时,进来一位高级探员。柳彦杰知道他,张末根,工部局警务处华捕的长官。租界里的华捕大多都和帮会有关,是帮会的人,替他们卖鸦片和女人。他腆着大肚皮站在门口,小眼睛将里面地人扫了一遍。看到白三爷和柳彦杰时,他咧嘴笑开,大步走上前:“我说今天怎么出门就听喜鹊儿叫,原来是三爷和柳老板来了。”
  
  张末根先和柳彦杰打了招呼,伸出粗短肥胖的手与柳彦杰紧紧握手。这个包嫖包卖的长官,一个月不见又胖了,柳彦杰想。
  
  白三爷也站起身,慢悠悠地从狐狸毛手笼里伸出手,与张末根握了握。柳彦杰注意到这华捕握着白三爷的手时,脸上的肉都笑得颤成一朵花。
  
  “英国人催得紧。要不,谁舍得把三爷请到这种晦气地方。”张末根松开手,眼睛仍盯着白三爷,“三爷觉得这瓷片怎么样?”
  
  “是老货,北宋的。”白三爷上前仔细地摸了摸桌上的瓷片,皱了皱眉,“不过碎成这样,可惜了。”
  
  “柳老板觉得呢?”张末根转身问柳彦杰。
  
  “看它的胎质与色泽,”柳彦杰说,“的确是北宋的。”
  
  张末根听后,也凑到桌前,他拿起瓷片看了又看。“之前我也问过几个行家,有的说是北宋汝窑,也有的说是明朝的、清朝的。我是不懂。不过不管它是北宋汝窑、雍正窑,还是乾隆窑,那都应该是宫里的东西!”张末根眯起小眼,若有所思,“宫里的东西怎么到这儿了呢?”
  
  柳彦杰不说话。白三爷站在一旁眯眼笑,也不说话。张末根又转到了他处。
  
  从警务处出来,柳彦杰掏出怀表一看,十二点。那群来鉴赏瓷片的人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有些还在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地断那年代。之前和他们说话的蔡恒早就走得无影无踪。
  
  白三爷同柳彦杰道别后,坐着雪佛兰去了外滩的洋行。柳彦杰的车也早已停在门口。陈琦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柳彦杰,连忙下了车,替他打开车门。
  
  “去劳勃生路的场子。在那里吃饭。下午再去沪西警察厅,胡辉的报告应该出来了。”柳彦杰坐在后座上吩咐。
  
  “好的,二少爷。”陈琦关上车门。
  
  陈琦亮了两下车灯,发动汽车,驶往沪西的劳勃生路。
  
  布行、米行、南货店、小菜馆子很快从车窗边一晃而过。弄堂口有穿破布衫的老头子,佝偻着背替人补鞋底子。沿街路上,穿西装、穿马褂、穿旗袍的人来来往往,几个印度巡捕大摇大摆地走在中国人中间,偶尔拦下个路人来抄靶子。
  
  过了法租界闸口,就是沪西,劳勃生路也同样热闹,每家小馆子都敞着门,不少人在里头吃吃喝喝。车子停在三层楼的洋房前。门顶“银岭”两个金字上堆了不少雪,霓虹灯也被埋在了雪堆里。
  
  门厅口是一排吃角子老虎机。柳彦杰挺喜欢这老虎机,虽然能替他赢来的赌资不多,但容易上手,老老少少都会玩。这赌博机是由美国人杰克莱拉带进上海。只花了两年时间,这个美国佬就让老虎机风靡了整个上海。
  
  柳彦杰走进大厅。“去把阿冠叫来!”柳彦杰对陈琦说。阿冠是负责替柳彦杰看场子的人。
  
  场子里的伙计们见到柳彦杰都躬身向他极客气的问好。柳彦杰上了二楼。通向三楼的楼梯口,竖着一块“宾客止步”的牌子。过了二楼走道,柳彦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刚在皮椅上坐定,门口有人敲门。
  
  “进来。”
  
  阿冠一身西装,他推门进屋,向柳彦杰鞠了躬。“柳老板好!”
  
  “最近场子里怎样?”柳彦杰一边说,一边翻阅桌上的账本。
  
  “很好,柳老板。”阿冠恭敬地回答。他在一旁说着些客人的事,提到几个军政头目的名字。“他们说,希望能再加几个雅间。”
  
  “你跟他们说,请他们再等几天。”柳彦杰认真地看着账本,有些需要他签字的地方,他拿起钢笔蘸了墨签了字。
  
  “胡辉的事,场子里的伙计们都知道吗?”柳彦杰问。
  
  “大家都听说了。”
  
  “有说什么的没有?”
  
  “私底下有两、三个弟兄说了几句。”阿冠低着头说。
  
  “说什么?”
  
  阿冠抬眼谨慎地注意着柳彦杰的脸色,小声道:“提心吊胆,怕走夜路,怕再出事。”
  
  “要出事的,躲在哪儿都会出事。想走的,结了工钱,叫他马上走,”柳彦杰极威严地说,“过了今天,不能再有人议论这件事。”
  
  “是,柳老板!”阿冠站得挺直。
  
  柳彦杰合上账本,走到窗口。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对面的烟纸店。烟纸店过去是对年轻夫妻的,日本人进来后他们逃进了租界。店门框下的绳索上挂了几张红色广告纸“一分钱三张卫生草纸”、“一分钱两支烟”、“肥皂每块一角七”,店里坐着个病怏怏的老头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丫头。有年轻人来买东西,小丫头给了盒烟,青年拿了烟盒拔腿就跑。老头从里面颤巍巍追出来,没跑几步倒在路边不停咳嗽,小丫头蹲在他身边放声大哭。几个路人,向他们看了眼,匆匆地走开了。
  
  “阿冠,”柳彦杰收回视线,“找人把三楼打理打理,看看还能不能腾几个房间。到时候,把我这里的东西搬上去。二楼都做生意用。”
  
  “三楼堆着好些东西,最多恐怕也只能腾出一间。”
  
  “三楼那些东西,你找时间清点一下,尽早列好单子给我。”
  
  “是,”阿冠又问,“柳老板,那些东西要卖掉吗?”
  
  柳彦杰回头看了眼对面哭得满脸通红的丫头。“你去拿五个铜币,给对面烟纸店的老头,让那小丫头闭上嘴。坐在场子门口哭,晦气。”
  
  “是,”阿冠犹豫地问,“那三楼的……”
  
  “还不快点去。”柳彦杰催促。
  
  阿冠急忙下楼拿了五个铜币给烟纸店的老头。刚放下钱,身边围上三四个叫花子,被阿冠恶声恶气地赶走了。
  
  吃过饭,柳彦杰看了会儿报纸。沪西的报纸很乱,没有租界里规矩。一堆报纸里有一份《社会版报》。柳彦杰翻看了几篇,都是说日军怎么善待中国老百姓,怎么抵抗蓝衣社保护上海治安。柳彦杰想到了今早在警务处遇见的蔡恒。他把报纸折了几折,扔到一旁的废纸篓里。
  
  柳彦杰带着陈琦去沪西警察局。已经是下午两点。胡辉的死让老胡一下子失去了依托,一夜间老了十岁。早几天柳彦杰就让他回家打理儿子的后事
  
  沪西警察局里,周景正在教训一个看起来衣着光鲜的瘦个儿男人,注意到柳彦杰进来,他狠狠朝他肚子上揍了一拳。“滚,下次别再让爷看见。”
  
  男人捂着肚子逃出警察局时撞到了柳彦杰。柳彦杰留意地看了他一眼,面黄肌瘦,眼神无光,他哆嗦的样子让柳彦杰想到了鸦片。
  
  “什么人?”柳彦杰望着那男人的背影问周景。
  
  “一个吃鸦片的,非说认识丽丽,”周景说,“鬼知道他是什么人。”
  
  周景替柳彦杰找了凳子坐下。陈琦站在一旁。
  
  “柳老板,胡辉那件事,看起来有些复杂。”周景严肃地说。
  
  “怎么说?”柳彦杰问。
  
  “我们从胡辉口袋中找到了空弹匣。”
  
  “对方留下的?”
  
  “应该是。”
  
  “真是有恃无恐。”
  
  “根据留下的空弹匣,对方使用的是点32口径的‘魔鬼’手枪,编号2042。”
  
  “有编号?”柳彦杰沉思。
  
  “对,这把枪有案底。”
  
  ……
  
  华灯初上,柳彦杰走出警察局。车窗外还在飘雪沫子,玻璃都是一团雾蒙蒙的。柳彦杰坐在车中,闭着眼稍作休息。一天去了两次警察局,柳彦杰心中不怎么痛快。闭着眼还能看到那两扇阴沉的大铁门,门头竹竿粗的尖刺向外张着,能要人命。
  
  陈琦车开得快,有时会颠簸几下。年轻人做事到底没有上年纪的人稳当,柳彦杰想。
  
  “大少爷最近在做什么?”柳晨曦问陈琦。
  
  “听刘福说,大少爷白天常去育婴堂。”陈琦说。
  
  “把车开过去。”
  
  霓虹已经亮起,在夜幕中如五色星辰似的闪烁。影戏院外停满车,窗口有一堆穿着体面的买票人。大幅青衣张文琴的海报在墙上贴着。伙计竖起的“客满”大招牌立在影戏院门前。这招牌对谁都没有用,想进去的人依旧想进去。
  
  陈琦连按喇叭,开过影戏院。再往前,就是育婴堂。
  
  “停车。”柳彦杰说。
  
  “二少爷,育婴堂还在前面。”
  
  “就停这里。”
  
  陈琦将车停在角落。
  
  周围没有灯光。育婴堂被围在民房中,是座简单的平房,陈旧的黑漆大门上挂了两个兽面铜环。门没有关得太严实,柳彦杰能从缝儿里看到屋里透出微弱的光。“育婴堂”三个楷体大字被端正地写在门楣石雕的白墙上。大门右边有个“送婴窗”,里面不时会传出一阵嘤嘤的哭声。像墙角发春的猫。
  
  黑漆大门上的铜环晃动了一下,被缓缓推开。是一个提着油纸伞的英俊青年。屋里火炉燃起的光拢在 
 7、第四章全 。。。 
 
 
  他整洁的大衣上,走动间温暖的橙光洒在他身上比霓虹更耀眼。柳彦杰错觉他打开了黑白世界的彩色大门。
  
  “大少爷平日都是怎么过来的?”柳彦杰看着柳晨曦,问陈琦。
  
  “听说是乘电车。”陈琦规矩地回到。
  
  柳晨曦向育婴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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