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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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上海晨曦-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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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去了。”
  
  老胡在前方路口掉了头。
  
  车在快到美娟家的时候,柳彦杰塞了不少钱在陈琦手里,对他说:“等会儿你去把小人抱下来,这些钱给他们家。”
  
  陈琦无措地拿着钱,吃惊地望着柳彦杰。
  
  “还不快去!”柳彦杰说。
  
  “二少爷,那小人……是要抱回家?”
  
  “柳家愿意养这个小人,是他的福气。”柳彦杰说。
  
  陈琦对这话显得为难,他小心地说:“要不我告诉他们。大少爷喜欢这孩子,准备拿他当亲生的,”接着,他又犹豫,“只是大少爷那边?”
  
  “大少爷会喜欢的。”
  
  陈琦揣着柳彦杰给的钱,钻进弄堂。柳彦杰在车上等。他想抽根烟,想到一会儿孩子要放在车上,又把烟盒放回衣袋。
  
  车外,有人已经提着煤球炉子在弄堂里升火,烟雾弥漫地整条小路都看不清。不久传来一种味道,这味道是淡淡的,是掺多了水却见不了几粒米的稀粥的味道,却引了不少小人围在炉子旁小声细语。女人出门做出要赶人的样子,孩子们毫不在意地抱着她的大腿嬉笑着。弄堂里的日子每天都这么过,柳彦杰却看得专注,好像以往都没见过似的。女人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抱起最小的小人,把他高高地举起放在肩膀。夕阳余辉落在一大一小的笑脸上,泛着薄薄的一层绒光。
  
  有个小人不是件坏事。柳彦杰心想。趁他还小,让他多记记自己和柳晨曦,自己养的以后就是自己的了。
  
  “二少爷。”陈琦抱着孩子从弄堂里走出来,手上还挎着一个布裹的小包。包上系着一串紫铜风铃,陈琦一走动,风铃就叮叮当当地响。
  
  柳彦杰看着陈琦手里的孩子。他在陈琦的臂弯里,靠着陈琦的肩头睡觉。美娟的娘把孩子养得很好,比之前看到时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柳晨曦常常去看他的缘故,柳彦杰觉得孩子睡着了的样子有些像柳晨曦了。以后跟着柳晨曦和他,孩子说不定会更像他们。要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柳彦杰没有去抱小人,他让陈琦上了车。他不想知道美娟家的事,陈琦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了他。美娟的娘对柳家接回小人果然不放心,但最后,她还是收下了钱。
  
  陈琦在车上练怎么抱小孩,老胡认真地开着车,没人敢问柳彦杰将孩子带回柳家的原因。柳彦杰伸手去戳了几次孩子的脸,那种软软的像戳在棉花堆里的感觉,让他有点新奇。孩子睡得安稳,柳彦杰戳得不重。他不想他醒来,听到小人哭,他会头痛。
  
  车子绕到霞飞路,柳彦杰在文都拉买了个意大利蛋糕后,回到红屋。问了王贵,知道柳晨曦之前回来过,没来得及吃饭,又出门为人看诊去了。柳彦杰叫厨房准备了一些精致的小菜,等柳晨曦回家。
  
  坐在厅里的交椅上,柳彦杰翻开申报,上面一则大标题是二十七日日军在宁波空投鼠疫菌。柳彦杰立即叫来刘福问:“大少爷看过今天的报 
 26、第十六章全 。。。 
 
 
  纸了吗?”
  
  “还没有。”刘福大而混浊的眼睛扫过报纸上的黑字标题。
  
  “收起来。”柳彦杰将它扔给刘福。
  
  刘福把报纸细心折好,摆在报架的最底下。
  
  最近报纸上的每一条新闻,都让人感到惨绝人寰。柳彦杰不想让柳晨曦看到这新闻。柳晨曦在沪西开医寓,每天忙出忙进,为的就是帮人治病。日本人这种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作为,不要说柳晨曦看了会愤怒,柳彦杰也觉得怒火重重。今天,柳彦杰是要替他好好过生日的,不想搞坏家里的气氛。
  
  柳晨曦提着药箱走进来的时候,柳彦杰正在拆文都拉的蛋糕盒。柳彦杰把蛋糕从盒子里捧出来,一股浓浓奶油香味在客厅里散开。
  
  柳晨曦洗了手走近柳彦杰,笑着说:“怎么想到吃蛋糕?我以为你是不喜欢这东西的。”刘福到门边接过他放在地上的药箱。
  
  “今天不一样。”柳彦杰叫厨房的下人把小菜端到桌上。
  
  “有特别的事?”柳晨曦问。他已经脱去风衣,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滚着银边的灰色鸡心领毛背心。
  
  柳彦杰没有接他的话。他拿起洋柴火,点燃一旁的蜡烛。
  
  “难道是你生日,”柳晨曦为难地说,“我没准备什么东西。”
  
  柳彦杰说:“我的生日已经过了,你送的礼物我也很喜欢。”顿了一会儿,柳彦杰又说:“今天是你生日。”
  
  站在桌前的柳晨曦有片刻的愣神。柳彦杰猜他一定在想自己说的话。可能是想到柳彦杰这时还记得他的生日,柳晨曦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都忘了这事了。”
  
  两人坐在一起吃了小菜和蛋糕,柳彦杰没同他提今天的事,夹了小菜送到他碗里。柳晨曦低着头默默地吃,似乎有心事。两人还分了蛋糕,吃不完的给了下人。蛋糕是柳晨曦切好,分在他们手上的。柳彦杰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情景像弄堂里的人在米行排队等着发大米,每个人都是急切又欣喜的样子。
  
  “他们最好你天天过生日。”回到房间后,柳彦杰凑在柳晨曦耳边说。
  
  “就那么几块蛋糕,你至于吗?”柳晨曦笑他不大度。柳彦杰说他并不在乎几块蛋糕。
  
  “我给你看个人。”柳彦杰打开门,喊了楼上的美娟。
  
  美娟轻轻地走下来,她手里抱着刚睡醒的小人。没看到美娟的娘,小人瘪着嘴,眼睛也是湿漉漉的。美娟偷偷看了柳晨曦一眼。柳晨曦已经换上藏青的印花绒布睡袍,站在暗红的法国地毯上。她垂着头,默默走近他。美娟靠上去好让柳晨曦看清小人。小人见到柳晨曦叫了声爸爸。美娟脸红。她不是小人的娘,但他俩的距离却使她有些错觉。柳彦杰瞪了她一眼。
  
  “小东西怎么在家?”柳晨曦把他从美娟手上抱过来。
  
  “他是我儿子,”柳彦杰沉沉地说,“我准备把他接回家养。刚才已经叫人收拾了三楼的房间,以后他就住在那儿,美娟陪他。”
  
  “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柳晨曦问。
  
  柳彦杰看美娟还在房里,说:“你之前认他做干儿子,又三天两头闹着要给他起名。”
  
  “我闹?”柳晨曦哈哈笑。
  
  “我想过了。爸妈已经去了香港。而你,喜欢这小人。在外面跑来跑去不安全,既然喜欢那就接到家里住。在柳家住,当然要姓柳,名字我会给他起。以后你也不必再往外面跑了。”外面说的是美娟家。
  
  柳晨曦抱着孩子转身走向圈椅。柳彦杰用眼神示意美娟出去。美娟离开时带上了门。
  
  “其实,我已经替他想好了名字,”柳彦杰在另一把圈椅上坐下,兴致很好地继续说,“就叫柳研熙。”
  
  “好名字。”柳晨曦温柔地抱着小人,逗着他说:“你有名字了,你爸爸给你取的。”
  
  柳晨曦站起来,把小人转向柳彦杰。“快说谢谢爸爸。”
  
  研熙看到陌生的柳彦杰又想哭,柳彦杰连忙要他把小人抱回去。他说:“他以后是要叫我爸。”
  
  “你不抱抱他?”
  
  “我抱了他会哭。”柳彦杰头疼地皱着眉。
  
  柳晨曦看着他,温和地说:“彦杰,谢谢。” 
  
  秋天的夜,一阵凉意从没有拉紧的丝绒窗帘里漏进来,两人却丝毫没有觉得冷。
  
  晚上,柳彦杰让美娟把小人带回三楼。夜里他听到楼上传来小人的哭声,柳晨曦说小孩子刚到新地方不适应。
  
  夏天参加完陈琦与二娣的喜宴回上海后,两人时常会去小白楼。小白楼比较清静,柳晨曦也愿意和他在那边做。直到柳桥涵和朱丽离开上海,小白楼去的少了,两人就在红屋。柳彦杰经常在柳晨曦屋里留夜。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在红屋拥有柳晨曦,就在这张床上。柳彦杰很喜欢这样西化的中式床,有柱有短围,又方便上下。柳晨曦趴在床上紧紧抓住床围被他贯穿时的样子,是他一辈子忘不了的。柳彦杰有时会猜想柳晨曦的感觉,不舒服地被进入与填满,但因为有感情让不适变成了满足。这种矛盾能在柳晨曦脸上细微的变化中看得见。那次后,柳晨曦不肯再用那姿势和他做。他说太浪荡。柳彦杰是不在意的,他喜欢柳晨曦撕掉正经面子时的浪荡。平时他太有教养了,偶尔在他面前放荡一回,让柳彦杰心里很有快感。
  
  英式落地钟敲响第十二下。柳晨曦枕在他手臂上,悠悠地说:“日子这么快,又一天过去了。”
  
  “爸妈最近有寄信来上海吗?”柳彦杰常看到柳晨曦在家写信。
  
  “有。他们在香港过得不错。爸身体比前些日子要好,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回上海。二妈一直催我们能去香港陪她。她不放心我们在上海,怕上海打仗。”柳晨曦说。
  
  “让妈放心,暂时打不起来。”
  
  “日军已经在宁波投下鼠疫菌。他们明明在《日内瓦议定书》上签过字,不使用这种武器,”柳晨曦道,“简直是丧心病狂。”
  
  柳彦杰想,他果然是知道这新闻的。大概是进门时看到蛋糕,才特意熬到现在说。
  
  “违背日内瓦议定书的结果也就是遭到世界谴责。日本人如果怕被谴责就不会打侵略战。侵略战要的是胜利,无所谓手段,他们早就认准了这点。胜者有权力制定新的规则,”柳彦杰在黑暗中说,“而目前的国军中枢里还在搞鹬蚌相争的把戏,这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真的打起来。”
  
  “你觉得心寒吗?”柳晨曦问。
  
  “我只是觉得中国人太懦弱,”柳彦杰笑了笑又说,“不过,真的打仗了,也一样没好日子过。可能还远远不如现在。”
  
  “我以为你找到正义了,”柳晨曦转过身,双手支在床上看他,“怎么又没骨气了?”
  
  “我有在香港的爸妈,有你,有贝当路上的洋房,有租界里的锦绛堂,有沪西的赌场,现在还多了个孩子。我必须要有的是责任,不是骨气。”柳彦杰坦荡地说。
  
  柳晨曦说他这是商人的狡辩。他想了想又说:“宁波方面能做的就是消毒与隔离,药物消耗会很大,也不知道供不供得上。现在外面的路都是日本人的。”
  
  柳彦杰将他拽下躺在床上,说:“这事和你没什么关系。早点睡觉。”
  
  柳晨曦骂他不爱国,转身背对他不再说话。柳彦杰替他盖上被子。
  
  柳彦杰从不承认自己不爱国。哪怕他在沪西开赌场,搞一些伤天害理的买卖,但他还是坚持自己是爱国的。他想到一周前,柳晨曦吞吞吐吐在他房间里开出的那张列着一大批医用药品的单子。
  
  “上海有宁波帮。宁波菜馆子,锦缎行,南京路上的邵万生南货店,国药号,连不少钱庄都是宁波人开的。接下去几天,上海这里不会太平。”柳彦杰说。
  
  柳晨曦点头。
  
  柳彦杰又说:“日本人不会在上海投瘟疫。跳蚤是不懂,看到日本人就绕开跳的。日本人喜欢玩人家的命,但不敢玩自己的命。前阵子,汪系的人在上海放了不少革命人的血。双方都厮杀地厉害。日本人躲在苏州河以北,要租界警察保护,连脸都没多露一下。”
  
  “我要和你说件事。”柳晨曦说,“今年4月的时候,周景来问过我一个奇怪的案子。说有人死后缩得只有猴子那么大。我没见过尸体,又不能做活体检验,没给他结论。但是我知道有种病菌有可能造成他说的那种后果,而这病菌是在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只有日本有。”
  
  “你怎么知道?”
  
  “听人说的。”
  
  “听谁?”
  
  柳晨曦犹豫了一下道:“一个日本人。” 
  
  柳晨曦始终背对着他,柳彦杰看不清他说话的样子。他不满意柳晨曦仍与日本人有来往,提高了声音问道:“那个姓伊藤的?”想到那个日本男人,柳彦杰就不快意。他直觉伊藤健一对柳晨曦心怀不轨。
  
  “不要再和日本人有来往。”柳彦杰警告。
  
  “我知道。”
  
  窗外夜很黑,被丝绒窗帘挡着,连月光也透不进来。柳晨曦已经转过身,他似乎察觉到了柳彦杰的不悦,小心翼翼地用唇寻找到他的唇,轻轻地吻下去。柳晨曦说起了孩子,他夸柳彦杰把孩子的名字起得很好,他很喜欢。他还说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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