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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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山茶-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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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青走到应采声身旁,看了看画,却说:「很热,干嘛不开冷气?」说著就按了空调,把门关上,不晓得是有心或无意,险些撞了崔河的鼻子。
  「忘了。」应采声瞅了夏青一眼,继续给他的草图上墨线。
  工笔画的程序很繁琐,通常是在白壁报纸画一次铅笔草稿,接著用代针笔上一次墨线,再盖上蝉翼宣以毛笔勾勒,勾完线染墨色灰阶,最後才叠颜色。
  当中要不断重覆的便是染墨和颜色这个步骤,叶子花瓣是一片半片或更细地染,很折磨人,必须有极大的耐心和毅力。
  应采声现在做的,便是第二道代针笔的工,是可以出点错的,於是他看夏青只是愣在那儿,开口问:
  「怎麽,你作业画完了?」
  「八九成了,等乾就能做最後修饰了。」
  应采声哼笑一声:「你可以用吹风机吹啊,二分钟就乾了。」
  「去你的,我那是油画,又不是水墨。」
  「怎麽,油画不行吗?」
  「至少我没干过,看起来很蠢。」
  「我常用啊,你意思是我很蠢?」
  崔河在门外听著他俩你一来我一往的斗嘴,很是惊讶。应采声就算了,在学辅室和他谈过,明白他不是寡言无情的人,可在外头他似乎还听见夏青的笑声。
  他们俩不会有甚麽特殊关系吧?应采声说自己有病,难不成觉得自己是同性恋,所以不正常?不,不对。应采声那样的人,应该不会觉得同性恋是一种病才对。
  没多久,里头安静下来了。崔河本以为夏青离开了,却又听见应采声说:「你开玩笑吧?」
  这句有点怒意,又有点惊讶,以应采声而言,算很大声。
  「班上是很爱迟到没错,但也不能保证这里没别人经过吧。」
  「今天不是有创意市集吗?依我看,这堂课有来两个人已经很给面子了,美术系就是这样的地方。」夏青贴到应采声身边,「而且你忍很久了吧?你觉得除了我还有谁会答应你这种事?」
  他笑声未尽,『碰』的一声,吓了崔河一跳,接著是纸张工具摔落一地的声音。
  有听说夏青是同性恋,难不成他想要轻薄应采声?可是夏青成天在画的那个人,不是他的心上人吗?
  崔河不敢进去,大概猜到应采声揍了夏青。他移动脚步,探到转角玻璃窗偷看里面的情况。夏青红了半边脸跌坐在地上,应采声扔下了笔,站在位子边上喘气,瞪著夏青。
  崔河本以为两人会打起来,或夏青会识相地走人,但事情却远超出他的想像。
  夏青笑著,不晓得又说了甚麽,应采声上前抓起他的头发,给了他一巴掌,然後两个,三个,直到夏青嘴角出血,应采声停下,一把推倒他,补了好几脚,当他掐上夏青的脖子时,崔河终於忍不住冲上前喊:
  「应采声!」他从後架住应采声,夏青咳了两下坐起来,看著崔河的表情却一点也读不出感激,反而恶狠狠地。
  应采声看了崔河一眼,深呼吸後对夏青道:「我说会有人吧。」
  夏青一笑:「反正我也不怕别人知道,你自己想办法解释。」
  「你反怪到我头上来?」
  「这是你的需求,我只是帮你。」
  「难道就不是你的了?」
  「我们是各取所需,我也不怕你说我的事。」夏青看了崔河一眼,「你可以说给我们的好班代听,他不是谘商师吗?说不定可以治你的……」
  「你他妈的闭嘴!你要是想保持关系就少说两句!」
  「保持?」夏青拨拨头发站起来,把及肩的黑发扎了马尾,「少了你我也没差。」说完,夏青驼著背,慢慢走回油画教室。
  应采声喘著气,头也没回地对崔河说:「放开。」
  崔河怕他再追著夏青打而犹豫,直到视线看不见夏青才松手。幸亏应采声只再踹了一下椅子就没有动作。
  崔河忖度了半天,才开口问了句怎麽回事。
  应采声跌坐在椅子上,两手遮著眼睛。
  他说,我有病。
  崔河愣了愣,果然,应采声在表单上写的不是玩笑话,不过是甚麽病?这样顺势问是最好的机会,可是这样好吗?又挣扎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开口。
  「你愿意说吗?」
  「不如说,你愿意听吗?」应采声长叹一息,「一星期不是只有一小时吗?崔老师。」
  崔河在谘商的时候,都习惯对学生自称老师,应采声这一席话不知是在调侃还是甚麽。
  「我现在是以同学的身份关心你。」
  「所以你不当我是朋友罗?」
  崔河吞吞口水,哽了下。应采声这样见缝插针应该不是在玩他,而是心思细腻才对。他并不是不希望和应采声是朋友,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未够格。
  「我当然希望我们是……只是好像还不是。」
  「不是的话,那只是你不接受而已。」应采声转回自己的画上,拿起笔继续描线,边说:「我明明说过想和你当朋友的。」
  崔河差点爆出一句「甚麽时候?」,才猛然想起,不就是昨天吗?那张纸条传来传去,应采声最後说了句「还是你跟我交朋友吧。」
  他以为那是玩笑话。难不成应采声是用这种玩笑方式来说真心话的?的确,有些别扭的人是会这麽做。崔河拼命回想昨天他是怎麽回答的,最後是空白。
  他没有回答。在应采声牵上自己手的那一刻,就完全不知道要说甚麽了。这样真是尴尬,他根本也不是不想。突然有个念头,应该自己是想要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或是其他……。
  他赶紧抹去脑海里认为有点可怕的念头。
  「我以为……你开玩笑。」
  说完这句,崔河觉得能得到答案的时机已经过了。像他这样的谘商师,都习惯性地不能逼问对方,必须要对方主动提才可以谈下去,是保险,怕决裂或是更糟的情况发生。
  「我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应采声描完了最後一笔,拿起大擦子,擦得桌子都发出吱嘎声。
  「对不起。」崔河走到应采声面前,低著头腰微弯。
  应采声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崔河。
  「把头抬起来。」
  崔河照著他的话,同时看见应采声摘下了只有在画图时候才会戴的眼镜,让他清楚看见那对漂亮的眼睛。 
  或许是自己的表情很怪吧,此时应采声居然是笑的,而且不是冷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你乖。」
  崔河心里动了一下,有股异样的感觉涌上。是热的。
  「过来一点,你太高了。」坐著的应采声示意崔河到他面前蹲下。
  不蹲还好,这一蹲,应采声抚摸崔河头发的手,转移到他脖子掐著。但表情没有变,很温和的,甚至比他看过的最温和还要温和。 
  那是在开心,崔河看出来,应采声很开心。
  应采声的力道让崔河喘不过气,却又控制得很好,没让他窒息,时松时紧。崔河闭上眼,惊觉自己不排斥被应采声掐著。用一句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话,他喜欢,他享受著。但肉体上的确是痛苦,他的表情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没多久,应采声放手了。
  「笨蛋,你太乖了。」他的脸沉下来,「为甚麽我说我有病,你大概猜到了吧。」
  崔河跪下咳了一阵,混沌的脑袋一下子反应不来。是精神病吗?说是躁郁症好像又不太像,不会回复这麽快。
  待呼吸缓过来,崔河循著逻辑理解,加上刚才和夏青的事,如果他猜的不错,那麽他自己跟应采声也有差不多的毛病。只是,那个能够算是病吗?
  「如果我猜错了,你可以揍我没关系……」崔河话没说完,应采声立刻笑著抢过他的话。
  「你甚麽都可以说,千万别对我说後面那句话,我会真的干。」
  这下崔河肯定了。他跟夏青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这麽说的话,夏青跟自己说不定是同种人。
  「你有虐待狂的倾向?」
  「对。」应采声苦笑,那笑里一半是因为崔河官腔官调的用词。他说,谘商师就是不一样,很聪明。你具备了很多条件,要是再这麽听话的话,他真的不敢保证会发生甚麽事。「你先站起来吧,跪在像我这样的一个人面前,不怕被怎麽样吗?」
  崔河想想也是,这无疑是一种另类挑逗。拍拍裤管站起来,又听见应采声笑得更开。
  「我不是说不要这麽听话的吗?」应采声看著崔河疑惑的脸笑个不停。
  「那你说『不要这麽听话』的同时,我听了你的话,不也是不听话吗?」
  应采声止住笑,愣了愣,「你倒是很机灵,我不玩这种逻辑游戏。」他转身去拨纸上的擦子屑,边说:「我都告诉你啦,你也知道我不是在说谎吧。怎麽样,有没有得救?」
  「我不认为那是病。」崔河摸摸自己发红发热的脖子,凑到应采声身边,「怎麽说你都还能控制,而且你没有见人就打。」
  应采声哧地冷笑一声,说,他要见人就打那早得爱滋了。
  崔河一开始还不太懂应采声话中话的意思,才想起虐待倾向多半是建立在性兴奋方面的;只是这麽一想,他就又愣了。
  若是应采声是这一类型,那不仅代表他和夏青有一腿,也代表他对自己有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
  「怎麽,我以为你很聪明?」应采声磨起墨来。
  「你喜欢我?」
  应采声手上的墨条飞了出去。他僵直几秒,捡回墨条时庆幸它没落在草图上。
  「谁像你问话那麽直接的?」
  崔河心底『啊』了一声,想不到能看见应采声脸红。但是他跟夏青又怎麽说?基於想了解他多一些,崔河又问了。招来应采声的一句,怎麽谘商师的问题都这麽多,却还是乖乖回答:
  「就像你听到的,我们是各取所需,他喜欢被我揍。」应采声耸耸肩,「他长得不算难看,而且我也不是想发生关系的才揍,纯粹揍人我也非常乐意。」他又想了想:「不过他也满奇怪的,我看他虐过别人……大概他是双重的吧,又是S又是M的。」
  「那你是纯粹揍我,还是喜欢我?」崔河不禁脱口而出。
  「我纯粹喜欢揍你可不可以?」
  「没有这样的吧?」
  应采声磨好墨,戴起眼镜开始勾线,又说了一句,崔河不是很聪明吗?这种逻辑问题,自己想吧,想不出来去画图,再十分钟要上课了。
  崔河叹气,想不到应采声态度转得这麽快,看来他的确很会掩饰;虽然偶尔会露馅。他找了位置正要坐下,才想起多买一份给应采声吃的,就又开口,说他吃太少对身体不好云云。
  「你喂我的话我会考虑。」应采声头也不抬,已经画了好几片叶子。
  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开玩笑。从前面这些对话能知道,应采声是会用调侃来说真话的人,於是崔河决定这次顺著他的话来说。
  「没问题,不过面包喂起来会有点难看。」
  崔河无疑是想赌赌能不能再看见应采声失措脸红的样子,不过显然应采声没那麽好驾驭,他没脸红,反倒真张了嘴;崔河也乾脆豁出去,把整块菠萝面包塞到应采声嘴里。
  应采声咬了一口,边嚼边继续他的工笔,看也不看崔河。直到那一口吞下去,才抬头对傻著不动的崔河说:
  「有毅力点,喂不喂?」
  或许是屈服在应采声的淫威之下,又或许是崔河心底那块被虐的部分被挑起,他就这麽一口一口,让那块面包进了应采声肚子里。
  崔河觉得自己输得彻底,但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
  崔河很珍惜每星期在谘商室和应采声一小时的对谈,并抱著期待。当初已经说好,这是阶段性的对谈,不能半途而废,有事也必须请假。但这一周的这一天,应采声并没有如期到场。
  那天,应采声在学校留得很晚,没怎麽注意周遭。直到听见摔碎的声响才惊得回神。
  循著声音方向,是油画教室传来的。
  也许谁不小心摔破了石膏吧,应采声想。但没有收拾的声音,四周异常地静。
  觉得有点诡异,应采声整理起自己的画具,打算离开。他洗好笔和瓷盘,吹乾图纸卷好,才要背起画袋,见到一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白化症少年。
  少年向应采声的方向走来,脚步不太稳,和应采声四目相接後,点了点头,幽幽地离去。
  又来了。
  应采声大叹一息,大步往油画教室去,用力踹开门。果不其然地看见满地碎石膏,和对杂乱视若无睹,迳自画图的夏青。
  应采声没好气:
  「你玩就玩,干嘛不清?」
  「我知道你会过来,我们可以继续啊。」
  「不必了,你的好意我……」
  话到一半,应采声的手机响起,没显示名字,只有号码。他接起来喂了一声。
  「喂?我是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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