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掸掸衣衫下摆,微微一笑,温柔道:“好啦,我去后山泡温泉,没事别来打搅我,知道吗?”
“……哦。”
后山是个好去处,我脱光了泡在温水之中,只觉浑身血脉都被打通了,舒坦得仰天长叹:“还是做人好啊……”
“嗯,做人是不错。”
我眯着眼哈哈大笑:“是吧?我出去了一趟,真是深有体会!”不对,谁在跟我说话呢?我惊得坐起来,慌乱中一脚将天帝那张猥琐的脸蹬下了水底!
……这不能怪我,只能怪他出来吓人。
假戏(上)
一刻钟之后,我与天帝面对面坐着,他一手捏着通红的鼻头狂打喷嚏,一手颤抖地指着我,恨恨道:“以下犯上……阿嚏!不、不知所谓!”
我把下巴埋进水里,委屈地小声道:“这哪能怪我?刚才我所做的是正常反应,您闲得没事也不该来这里吓我啊……”
天帝怒目而视,捋起一捧水泼过来!
早知道他要来这一招,我一闪躲过了,心里正得意,哪里知道笑着转过脸的刹那更大一捧水浇到我脸上,直接将我打得仰头倒下!
“天帝……”
唯天帝与含光难养也……我痛哭流涕,吃一堑长一智,接下来噤声不言,只狠狠瞪着他,以此表达我的不满。
天帝慢条斯理地搓搓身子,无视我充满敌意的目光,优哉游哉地说:“白寒啊,此番朕来找你,实则是有要事相商,一起搓澡?”他笑了下,“不过是掩人耳目……”
我斜眼看他,嘴角往下撇。
天帝压低声音,说:“你可知道这天之边地之崖有一座城,名之奉天城,游离于三界之外,亦正亦邪,从不受任何人管束。”
听是听过,奉天城历代城主神力通天,天庭与魔界一直都有心拉拢,可是人家一直稳站中立,谁也不搭理。天帝继位以来,始终将它视为心腹大患。
不是叫我去灭了它吧,我缩了缩脖子。
天帝看了我半晌,了然一笑道:“你想多了,异想天开之事朕从来不做。”
我忍不住反驳:“那并不代表你不想……”
“咦?”天帝摆出一副惊讶至极的神情来,“消失了数日,你的脑子好像灵光了不少嘛,可喜可贺!”
“……”
天帝笑道:“有些事不可急于一时,朕是知道的,所以这次虽然想派你潜入奉天城,却不为剿灭它,而是取得朝天书。”
传闻得朝天书者,能通晓世间所有你想知道的事。天帝要它来做什么,并不是我所能管、能关心的事,可是……
“我不去。”
天帝仿佛有些惊讶我这么快回绝,片刻不顿的追问道:“为何?你不问问朕事成之后有何奖赏吗?”
“天大的奖赏我也不去……”去了就没命了好不好,真是拎不清,我语重心长地说,“您啊……还是另觅有才之士吧!”
天帝道:“朝天书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取得,现下的奉天城城主乃是织绣夫人,她爱极了天下有情之人,只要你能在她面前证明自己是有情之人,朝天书可谓唾手可得!”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泡温泉,意志坚决。
“不去。”
“事成之后,朕替你摆平你上回逃婚惹下的祸事,并许你一桩婚事!”
“不去。”
“你考虑好了,可真不去?”
“不去。”
天帝沉默片刻,用十分痛心的语气说:“好吧,朕也不为难你。”身后响起哗哗地水声,“来人,即刻将白寒捆绑起来,送去南海龙王之处!逃婚之事伤及公主颜面,兹事体大,朕也管不了他了,杀了剐了任凭龙王做主!”
身后黑影一闪,白晃晃的剑身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哇地哭出声来,扑过去抱住天帝的大腿,飞快地说:“刀剑无眼,小心小心!”
天帝此刻已穿戴整齐,笑吟吟地摸摸我的头,道:“哦?”
“我去我去!”
“哦。”
我撇嘴看着仍然威胁着我生命的长剑。
“收剑!”天帝挥挥手,“走人!”
“……天帝,”我耷拉着脑袋,欲哭无泪,“我恨你。”
天帝叹了口气:“干爹见你如此,也心疼不已,这样好了,朕让含光去帮你,有你二人行事,必能事半功倍。”
“……我不要!”我惊慌地睁大眼,发生了那种事,再见必会尴尬,“死也不要跟他一起去!”
天帝自顾自地笑道:“好,就这样决定了。”
我:“……”
干爹始终还是干爹,虽然经常阴我损我害我冤我,但是跟含光站一块,我的形象是高大的。想想,为天庭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不是很高大吗?
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能做出这等事,含光被天帝一忽悠,居然相信了!还十分顺当地主动请命而来,我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他倒当是个美差,也不知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奉天城赶去,我美滋滋地摇着扇子,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风景。含光似得了哑症,甫一见面,连句话也不跟我说。
也罢,不说就不说,我还觉得浑身不自在呢!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有些赌气的意思在里头。
被强吻的是我,我揍你顶多算是扯平了,你生的哪门子的气?
虽然房子塌了,但是走之前我也有命小湖找人去替你修葺,如此两不相欠,你待要怎的?道歉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会觉得心有不甘……
想得正出神,马车像是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颠簸了一下,猛地停了下来。我动了动一直保持动作,有些酸涩的脖子,拂开帘帐,问道:“出了何事?”
小厮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车轮不小心陷入了泥淖,烦请大人和仙君出来走一走,很快就好。”
“好。”
此时已入了奉天城内,街道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粗看与凡间并没有什么两样。我走到一个摊位,弯下腰细细去看老板做工精致的小玩意,他见我感兴趣,也不遗余力地推销。
含光在我身旁站了会儿,径自走到公告栏处。
我想了想,跟着走过去挤开人群,见上头贴了一张纸,说的是奉天城每十年要举行的一场盛事。织绣夫人为考验天下有情人是否诚心相爱,故而设下一个比赛,只要赢了的人,就能由她为这对有情人实现一个愿望。
“这倒是个好机会,”我摇了摇扇子,感叹道,“可惜我们两个都是男的,想来这个比赛是没办法参加了。”
含光忽然说:“那也未必,白虎大人若肯乔装成女人……”
“哎,这个办法果真不错!”我惊喜地拍了拍含光的肩,笑眯眯地说,“那就劳烦仙君乔装成我娘子啦!”
含光似乎怔了怔,漆黑的眼眸倒影着我傻笑的模样,那日的记忆翻涌而来,我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连忙尴尬地别开头。
“可以……”含光顿了下,轻飘飘地说,“能做白虎大人的娘子,也算是我的荣幸。”
“权、权宜之计……”我轻咳一声。
含光轻笑一声,迈脚从我身边走过,空气像是一下子涌入了胸腔,我吐了口气,这才觉得不断跳动的心脏缓过劲儿来。
马车快马加鞭,很快到达奉天城城主府邸。
我率先跳下车,回头见一身白衣的女子也跟着从马车出来,眼睛猛地睁大了,大脑里空白一片,勉强动了动嘴皮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时含光的模样还是没有变,只是相对于男子的他,更显得纤细柔弱些。
我目不转睛看着,直至含光凑到我耳边,低声说:“白虎大人,在发什么呆?”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不去,我迅速地捂住口鼻,退后两步,讪讪道:“娘、娘子……止步!”
假戏(下)
私以为我这一声娘子叫得极为恰当,既缓解了自己傻兮兮望着他的僵局,又令旁人明白了我二人的关系,所谓一石二鸟是也。
可惜含光似乎并不这么想,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幽幽道:“既然白虎大人唤我为娘子,何故又站那么远?莫不是我相貌丑陋,吓着‘相公’你了?”
相公这个称呼听得我一哆嗦,我连忙挪近了些,讪讪笑道:“不是,怎么会呢?娘子仙人之姿,为夫……为夫只是受不住你身上那股胭脂味……”
“是么?”
“是是!”
我差点掏了心窝以表真心,含光真是越来越恐怖了。我揉了揉心口,有些担心接下来的日子会不会被他吓得心脏病发。
下人去报,城主的府邸大门很快大开,一个红衣男子快步走出来,见了我们先是俯身一拜,殷勤道:“两位贵客久等了,家母正在与族中长老商议要事,故而让在下代她相迎。”
他抬起头来,明媚的笑容出现的那张脸上,眉目俊朗如画,一双桃花眼更似带了电般,只望一眼,就叫人的身子酥了大半。我暗叹是个美人,可惜啊可惜,却是个男人……
管家用食指摸摸他的两撇小胡子,笑眯眯地上前一步,道:“此乃我们奉天城的少主,南风!”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我还没想起来,那叫南风的小子目光滴溜溜地在含光身上转了一圈,扫了我一眼,再转回去久久落在含光身上,笑吟吟道:“叫我阿风就好,不必见外,不知小姐芳名?”
登徒子!色狼!
我吸了口气,跨步挡在含光面前,皱眉道:“这是我家娘子,叫什么名字,与你有什么相干?”
含光讶异望我一眼,嘴角带了点笑。
南风一整方才的人模人样,倨傲道:“你家娘子?成亲了吗?”
我知道此刻与他见识,委实有失我白虎大人的风度,但是心里有团火蹭蹭往脑袋冒,就是压不住。
“当然……”
我拔高嗓音,“成亲了”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一直没吭声的含光打断我,淡淡道:“当然没有。”
南风欣喜地笑起来,冲我挑衅地扬扬眉。
我愣愣望住含光的侧脸,一时沉默下来,有些气闷。
管家许是见气氛尴尬,连忙躬身做请的姿势,道:“贵客舟车劳顿,快快随小的进去喝杯水酒,解解乏吧!”
含光颔首,也不看我,径自走了进去。
南风笑眯眯地跟上去,一路跟他讲讲花,说说草,这两人低声笑语,好不亲昵,好似他们才是一对!虽然我与含光挂了夫妻名头,也是为了行事方便,可是这厮也太不给我面子吧?
管家带我们到了居住的庭院,便起身回去了。
含光住在我隔壁,临别之时,南风还依依不舍地笑道:“奉天城好玩的地方多得去了,小姐若是想在此地走一走,可以叫上我!”
“少主不忙吗?”
“不忙的,只要是小姐……”
我冷冷瞪他们一眼,“嘭”地甩上门,外头那两人静了静,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笑声刺耳至极。我用手掌捂住耳朵,气得头顶像是快要冒烟了。
脚步声远了,门轻轻响了两声。
我哼了一声,那人倒是厚脸皮,见我不应声,自己使了仙法,推门而入。
含光关上门的一刻已是变回男身,我抬眸看他一眼,侧开身体,以背相对,故意讥讽道:“小姐不是要出去玩吗?进来找我做什么,我是路痴,哪里也带不了你去!”
“哦,那路痴大人,”含光随意往我面前一坐,食指轻叩桌面,淡淡道,“我只是来告诉你,织绣夫人今夜摆宴为前来参赛的有情人接风洗尘,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四处走动,以免错过了宴席。”
“用不着你提醒,我自己知道!”
茶具被我摆弄得当当作响,含光垂眸瞥了一眼,而后只静静坐着,没有再出声。我气呼呼地倒了杯茶,看也不看就凑近嘴边,茶水刚在舌头里滚了一圈,就把我烫得眼泪汪汪,“噗”地一下全吐了出来。
含光愣了愣,与我对视半晌,忽然一手扶住额头,一手轻拍桌面,压抑地低低笑起来。笑笑笑!你就知道取笑我!
我恼羞成怒,站起来狠狠踹了他一脚,大声道:“你出去!”
“白虎大人何必这么生气?我方才绝无恶意,只不过是觉得你近来傻气得紧罢了……”含光抬头看我,眼神挺无辜。
我傻,就你那颗被驴踢了的脑袋聪明!转身大步跨过去往床上一躺,我用被子闷住脸,气冲冲地吼道:“快滚!本王要睡觉了!不想再见到你!”
屋子里一下静下来,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含光语气淡漠地说:“既如此,我走便是,不碍你的眼……”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了。
我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怔怔发呆,心里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失落和难过。
入夜,织绣夫人果然派人来请我们去中庭赴宴。中庭四周花团簇拥,香气袭人,中间空出一大块地方,设了席位,种种新鲜的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