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风中的香味是黄栀花香。”说著,乃熙脸上笑容娇绽。
那是一段小时候的回忆。
在她的父母尚未过世前,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庭院中就种著几株黄栀,在初夏的夜晚,黄栀会开出白色的花,香味随著夜风飘荡,可以传很远,但花期却很短,花谢后会变黄。
母亲老喜欢笑著说,黄栀像女人,初绽时和盛放时很香,一旦时间过了,就人老珠黄。
“你怎麽知道?”看不出来,这小女人还懂一些事。
“小时候我住的地方有种。”乃熙的眼里发亮,亮光远胜天上星子,但随著自己发觉情绪过於雀跃,她黑瞳中的光亮骤失,很快闭嘴。
“喔?小时候?”他一眼就看出她剧烈起伏的情绪。“要不要聊聊你的童年?”
“童年”乃熙喃念著这两个字,似在咀嚼,“每个人的童年不都大同小异吗?没什麽好谈的。对了,我们能去看看卧房吗?”
“当然可以。”傅学健无心探人隐私,只是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冒上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竟然想知道关於她的事?
不过,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会想了解她,纯粹是出於好奇。
“往这边走吧!”他越过她,先走进屋子里去。
“你跑哪去了?拨了一个晚上你的手机,居然都是转语音信箱?”
傅学健才回到饭店住处,就看到傅学佾双手抱胸,态度慵懒地背靠在走道墙壁上等他。
“你怎麽有空来?”瞧了他一眼,傅学健先踱过去开门。
傅学佾紧跟著他,一同进到房里,“是老三让我来看看你,他说上一回你老喊著要去看那个女人。还有,最近这半年来,你把新加坡和泰国那边的工作全部移回到台湾来,所以我来看看你是想玩些什麽,还是真的太在乎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指的是他们的母亲。
“那个女人?”傅学健只挑出了他整段话中的重点,“你跟老三真的都没兴趣去见她吗?”
傅家有五个兄弟,老大、老二同母,傅学健和傅学佾还有他们口中的老三,则是同一个母亲。
不过,这个母亲却在他们三人还小时,就抛弃了他们,和情人私奔。
最可恶的,是她私奔的那一夜,傅学健正躺在床上,高烧至四十度不退,嘴里喃喃喊著她,希望她别走。
“去见她干嘛?”傅学佾怡然自得地走向沙发,迳自坐下,“之前跟你去见过之后,知道她过得不好,得到了该有的报应,我就连想都不想再提及她了,套用老三的一句话——就算死活,都与我们无关吧!”
傅学健旋身推上门,走出玄关,“她似乎病得挺重。”
这话他只说了一半,其实他早透过关系,要人去调出她在医院里的就医资料。
“还没死,不是吗?”傅学佾翘起二郎腿,一手往沙发旁的茶几摸了摸,很满意的摸到了他要寻找的香烟。“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自己先将烟衔上嘴,点燃后,他又从烟盒中多掏出一根,作势要丢给傅学健。
“不了。”傅学健抬起一手耙过头发,选了他对座的沙发坐下。
傅学佾将香烟丢回烟盒中,两指夹起嘴上的烟,深吸一口,吐出一串烟圈,“小健,听我们的话,别再去管她了。”
不仅他和老三,包括老大和老二,都知道他常去看那女人。
傅学健朝他看了眼,放下双脚,在沙发上躺平。
“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不去看她呢?我正计画著一件很有趣的事,在没完成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就这麽抽手的!”
“小健”傅学佾深深”叹。
“我要把她送到一个没人认识她,最好是建在山里的疗养院,除了冷漠如蛇蝎的医疗人员之外,我要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提及这事时,傅学健如述说著天气般神情平静,不过嘴角勾起的笑,著实让人害怕。
“”傅学佾望了他一会儿,“随你吧,如果这样能让你觉得好过一点的话。”那麽,大家都无话可说了。
“对了,大哥好吗?他和管家尤叔的孙女真的在一起?”不想在同一个话题上打转,傅学健想起这事。
傅学佾点头,烟圈在他的指间袅绕,“是啊,听老二说,老大改变了许多,现在脚也能行动自如了,说实在的,还真该感谢如意呢!”
“如意?”
“尤叔的孙女呀!”
“这样”如果是这样,相信大家都乐观其成,“那麽,那个如意对老大是认真的吧?”傅学健比较在乎这点。
“我想是。”要不,有哪个女人能忍受一个脸上有个疤,老是坐在轮椅上发号施今的男人?
傅学健的双手撑在脑后,仰望天花板,“老四,你会在乎我们家的那个传说吗?”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咦?”傅学佾愣了下。
“就是那个说女人是我们的诅咒的传说。”扬扬眉,傅学健侧过脸来看著他。
傅学佾捺熄烟,皱著眉心。
“要听听我的意见吗?”
傅学佾无言。
“我不信这一套的!”傅学健笑著站起,离开沙发,“老爸的那几个女人将我们害得还不够惨吗?如果连我们都信这套的话,不正让那些女人称心如意?”
傅学佾无言,学健一语道中他心中芥蒂,他慢慢地思忖著他的话。
“你说她有准时来上班?嗯,好,就照著我交代你的事,下班后让她直接搬到那屋子去住。
对了,你一会儿后跑一趟,去看看油漆工人和家具公司的人,把屋子处理得如何,还有,那些家具都送到了没。”
挂上电话,站在车子旁,傅学健望著眼前颓圯老旧的屋子。
接著,他锐利的黑瞳渐渐眯起,深吸一口气。
“游戏该正式开始!”说著,他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走向老旧屋子。
来到门前,他伸出一手,轻轻一推门板,门咿呀一声开启。
果然如他所想,已经老旧得太过分的门板,就算上锁都是多馀,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他跨步进入屋里,往最阴暗的角落走,最后在那偶尔筛落一点点日光的通道尽头的房间里,他找到他所要找的人。
扪心自问,他准备好了没?
答案是肯定的。他站在房门口,透过卧房里那淡淡光源,即能将房间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躺在床上的人,那张苍老病态的脸。
几个大步,他往房里走,很快地来到床边。
本以为床上的人双眸紧闭,睡著了,但出乎意料地,床上的妇人早他一步张口,并睁大一对灰浊无焦的眼。
“我猜你会来,果然。”
傅学健看著她,心头翻腾涌绕著连他自己都很难理清的情绪。
“怎麽了?看我这模样,你们得意了?开心了?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妇人无法坐起身,因为早在几年前病瘫了之后,行动就无法自如。
“”傅学健还是无言,只是静静地看著她。
“你别得意。”他越不说话,妇人的情绪越变得高亢,大概自认是个斗士,能占上风,非一剑刺穿敌人的心脏不可。“我虽然瘫了,但我一点也没后悔离开那个鬼地方,你们传家的男人都该死,都罪有应得,活该受诅咒,活该被女人利用,活该”
“够了!”他低吼一声,顺利的让她暂且缩住了话,不过并没有维持太久。
她看著他,突然地,她哈哈大笑了出来,笑得全身颤抖不止,好似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
“怎样?你怕,对吗?怕你们傅家诅咒如影随形?”深吸了几口气,妇人龇牙咧嘴地说。
傅学健紧睇著她,仍是无语。
见他的模样,妇人更猖狂了。
“我就知道你们傅家男人无胆!不仅你怕吧?还有”看了看四周,她寻找著,却没找著预期的人。
“怎麽只有你来呢?其他的两个呢?他们不来看我吗?真是不孝子,也不想想,你们都是我十月怀胎产下,我”
“我要把你送到疗养院。”不想再听她继续往下说,傅学健开口截断她的话。
“疗养院?”妇人以嫌恶的口吻问。
傅学健不再与她对视,彷佛多看她一秒都觉得嗯心,一转身,他移动脚步朝外走。
“下午,会有专业的医疗人员来把你带走。”他说。
“我不走!”妇人朝著他的背影喊。
他没回头的说:“现在已经由不得你了!”
“我说,我不走!”妇人使尽了全身力气,吼著、喘著、颤抖著。
这次传学健连回答都没有,把一室的岑静和霉味留给她。
妇人还不死心,继续气弱地吼著:“你别得意,我不会输的,绝对不会输给你,输给你们傅家,没到最后,鹿死谁手都还不知道
你得意不了多久的,就算我死了,我也一样能让你不好过,让你们傅家的男人都不好过,让你们受到诅咒,诅咒你们全部的人,诅咒你们”
乃熙想过可能会再见到他,但没意料到会这麽快。
当她走出办公大楼,就看到他的车子停在夜幕中。
“嗨,加班?”傅学健一手支在车窗上,探出头来向路过的她打招呼。
“呃是呀。”乃熙对上他的眼,呆呆地停住脚步。
没错,她加班了。
在上班的第一天,为了学习电脑建档,输入资料,她加班了。
说来,这不算不上是一份苦差事,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整个会计部的资料是不是全都集中到她的桌上来了?
“你是要回去宿舍,还是回旧屋子去?”看她穿在身上的白衬衫,因为洗刷了多年后泛著微微的黄,他不禁皱眉。
目光再往下,他看著她腰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及膝的黑色窄裙,活像是老阿婆在穿的,眉心蹙得更深更紧。
“啊!”他的问话唤回了她的魂魄,直到这一刻,乃熙才发觉自己闪神的有多厉害,“我想先回去家里一趟,舅妈”
蓦地,她停下了话。
呼,还好,她差点忘了他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舅妈。
“呃我的小花还在家里面,就算今晚要搬到宿舍夫,也得去把小花带过来。”她说。
傅学健沉默了几秒,他已猜出原本她要说的是什麽。
“需要搭便车吗?”他问她。
乃熙看了前方大约五步外的公车站牌一眼,又转过脸来。
“这个”搭便车当然方便许多,不过,会不会太麻烦他了?
见她犹豫不决,他干脆说:“在你刚刚走过来之前,我看见公车刚开走。”
“啊?”开走了?
乃熙小脸瞬间皱下,那她可能要再等二十分钟左右。
“搭我的车子吧。”他说著,以眼示意她上车。
乃熙只犹豫了约一秒,就决定放弃等公车,她得赶快回家去看看舅妈,距离她出门上班到现在,已经十多个小时了,她不放心。
“好吧,不过,先谢谢你了。”对著他!她弯腰深深一欠,拉开车门坐上车。
才一坐上车,乃熙即惊讶地张大了嘴,因为后座传来的喵喵叫声,她惊讶地转身寻找。
“也许你该谢我的,还不仅是搭便车一事喔。”
“是小花吗?”乃熙找到了放在她的座位后脚踏垫处的纸箱。
“是的,我帮你把它带过来,但又怕这只笨猫在我的车子里搞破坏,所以就暂时把它关在纸箱里。”傅学健说著,重新将车子发动,以眼示意她系好安全带,打了方向灯,将车子驶上路。
乃熙系好安全带,等到目光忍不住又溜到纸箱上,已经是几分钟之后。
“你进屋子里去了?”她忽然想起一个会让人惊讶到想尖叫的事。
要不,小花怎会跑到他车上来?还有舅妈
他们见过面了吗?
疑惑没在乃熙的脑中没停留太久,傅学健很快帮她解答。
“我找了家设备和医护人员都相当不错的安养中心,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已经让他们来把她接走。”
“接走!”接是指舅妈?
“这是那家安养中心的名片,上头有地址。”从车子仪表板上的一个小实物夹上,他抽出一张名片,把名片递给她。
乃熙接过名片,“可是舅妈她”她一定不喜欢去那种安养机构吧?
“你现在是正常的上班族,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老是紧盯著她,你不认为我这样的决定,绝对比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间老屋子里好吗?”
傅学健脸上无任何表情,熟练地转动方向盘,车子在这时转了个弯,驶进巷道中。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把舅妈交给安养中心去照料,绝对比她还专业,也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