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帧已恢复了寻常面孔,只是脸色还有几分不自然的白:“云儿,我……”
“云儿,此地寒凉,我先送你回家可好?”幽明把过脉,神情凝重。
齐帧缓缓站起身来,撒开自己寒冰也似的手,任由齐云倒在幽明温暖的怀里。
他看了眼专心搀扶齐云的幽明,又转头看向眼皮几乎难以支撑的齐云,自言自语一般开口:“云儿,今日我可以为你放过他,他日,他却不会因你放过我,到时又该如何?”
齐云迷迷糊糊中听了这句话,只觉心头重重一痛:“他日……我,我……”我替哥哥……
齐帧听他支吾不清,最后更是昏死过去,不由惨然一笑,睁眼看着幽明将他负于背上,一步一步渐渐远走……
34
34、34、小疯癫 。。。
“好一出兄弟情深的感人戏!”
待幽明与齐云背影消失不见,尹啸拊掌大笑着从树后闪出身影。
齐帧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如此就走,你是急着去阴曹地府吗?”
齐帧已抬步疾行,仍旧面无表情。
尹啸终于着恼:“喂,你这样就走了,到了黄泉底下可休怪我见死不救!”
齐帧脚步略一滞,却又很快恢复如初。
尹啸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大步缀上他,语气却愈加轻佻:“可感觉心口烧穿一样又热又痛?可感觉血气沸腾、噪郁难安、恨不能喝上两斤鲜血?可感觉——”
他说到一半,瞿然中止。齐帧一手攥住他脖子,獠牙外露,神色狰狞。
如此情景,尹啸反而笑了:“看看,被我说中了不是……”
齐帧如丢弃破抹布一半甩下他,纵身往远处奔去。
尹啸此时当真大急:“舍利!是佛骨舍利!那和尚在佛珠中镶嵌了舍利,你不把那玩意儿从伤口中取出来,当真会死!”
齐帧听到了尹啸的“恐吓”,但他脚步并没有稍慢。
他在黑夜中不辨方向,无头苍蝇一般胡乱冲撞。
很快,他听到尹啸追了上来。他听到尹啸喑哑刺耳的桀桀笑声:“我知道了,你本来就想死,对不对?”
齐帧脚步一顿。
死?
什么是死,什么是生?他不是早便死了么?如今奔走在世上的这具躯壳,是由什么在驱使?是什么样的欲念和恶魔,占据了他本该在宁静中腐朽的身体?
是什么肮脏的东西,在代替他活着,让他不得安宁?!
齐帧脑海一片混乱,无法思考。
死,是的,他早该去死了……他早该跨过那扇静谧祥和的大门,跨过去,不再有痛苦挣扎,不再有嗔痴怨怼……
陷入狂想的齐帧并不知自己此刻已停下脚步,神情诡异。也不知自己忽疯癫一般抬起手臂,伸手往自己前胸狠狠插去!
“住手!”尹啸大喝一声,跳起阻挡。
“你疯了?!”虽挡住齐帧自残,尹啸自己却被齐帧挥手一抽之下,倒旋一圈往地上倒去。
齐帧脸上是个祥和得有些诡异的笑容,他感觉自己离那扇门已经越来越近了,幸福安宁触手可及。一切阻止他谋幸福的人都是阶级敌人!都必须严酷对待!
严酷对待的结果是,尹啸阻止他自残的过程中又被他抽飞数次。
“好!你想死是不是?”尹啸气极反笑,“我不拦你!你快些死,待你死干净了,我就去寻那全阴之体,你放心,我会带着他远走高飞,好好照顾他,豢养他,养的白白胖胖,养到他的血能供我喝上一年半载为止……全阴之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不?是齐云啊,是你的好弟弟齐云啊!你想起来了吗?是齐云……”
是齐云……是齐云……齐云……
齐帧的耳朵里渐渐只剩下两个字反复回响。那扇祥和美妙的大门渐渐崩塌了,散做一抔抔黄沙随风远去。蓝天没了,白云没了,静谧没了,美丽没了……齐帧伤心的展开手,却徒劳无功,一粒沙都没留住。
“啪!”
齐帧伴随着一个响亮的巴掌睁开双眼。
尹啸吹了吹手心,面带怒气望着他:“醒了?”
“云儿!云儿在哪儿?”齐帧宛如大梦初醒,神情先是迷惑,随后惊惶。
尹啸侧了下头,掩过自己的嫉恨神色:“还能在哪儿,自然是跟那和尚走了。”
齐帧一愣,片刻前的记忆随后扑面而来。他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再说话。
“我看,你还是先顾好自己要紧……”尹啸指向齐帧已经血肉模糊的前胸。
……
“云儿?醒了?”
“幽明?”齐云睁开眼,幽明疲惫的脸渐渐由模糊转清晰。
“云儿,来,把药喝了。”
幽明递过一碗汤药,齐云却迟迟不动。
“你放心,就是平常汤药。”幽明知道他担心什么,主动解释,“你体内寒邪久於不散,这样下去有伤脏腑,快,趁热喝下。”
话说到这份上,齐云再无法推拒,结果药碗勉力喝光。
见他配合,幽明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口气松下,幽明便觉胸腹中一直压下的不适忽地翻搅起来,绞痛之下,他不由闷哼一声。
“幽明,你怎么了?”齐云见他面色骤然苍白,不由担心发问。
幽明一时痛的说不出话来,只好摇摇手,示意自己无事。
齐云却愈发担心:“幽明哥哥,你……你受伤了?!”
幽明一阵苦笑:若非齐云出现,他此刻已经丧命,如今虽受伤,却活着,已是侥幸。
此时腹中及胸腔绞痛略微平息,幽明深深吸了口气,扶着床榻缓缓站起来:“云儿,你先休息,天亮我再来看你。”
“幽明哥哥!”
看到幽明身体微晃,齐云愈加忧心,就要下床。
幽明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别动。不可再受凉。”
幽明说完,见齐云一双眼中半是关怀半是忧惧,不由心中一软:“放心。一点小伤罢了。况且我懂医术……”
挣开齐云拉扯,幽明忍痛往外走去,行不出两步,却听齐云在身后轻轻发问:“幽明,何苦一定如此?”
幽明身形一顿:“云儿,你看这一场瘟疫,平安镇中多少家破、多少人亡,仍觉得他不该死?”
“哥哥亦是……无心之失。”
“有心无心,于结果何差?”
“差的太多。”齐云背靠着墙,慢慢坐直身体,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却十分坚定,“哥哥并非有意酿造瘟疫之祸,相反,他当时行为,不过是出于善心,想要满足我母亲、满足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愿望……无心作恶,恶虽大,亦可原宥。有心向善,善虽小,亦应感念。”
齐云说完,见幽明有意开口辩驳,遂不停顿,接着问道:“幽明,佛家最讲因果对不对?”
未等幽明点头,他便接着惨然一笑:“这场瘟疫,论到根本,是因我母亲病危而起。母债子偿,这场因果,该我背!”
“幽明,你要除奸惩恶,为这平安镇民讨一个公道,就该将我立斩当下!”
幽明背对着齐云,紧咬下唇,双眸闪过悲哀颜色:“阿弥陀佛,云儿,你累了,莫再妄语,快睡吧……”
幽明走后许久,齐云仍靠坐不动,夜风微凉,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双唇渐渐有些发紫,上半身亦有些发僵。
齐帧在门外黑暗中站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叹息一声,鬼魅般闪身进来。
见他终于肯现身,齐云黯淡的双眸浮起一层光亮:“哥……”
“嘘,先躺下。”齐帧一手托住他腰部,另一手从他腋下穿过,扶他躺下。
“哥,”齐云拽住齐帧一只手,“你曾答应我的事,可还记得?”
“哪件?”齐帧回味片刻,只觉自己答应过的事好像不止一件……他偷觎了眼齐云脸色,才小心翼翼发问。
见他如此,齐云也不怪,只是认真答:“你说过,不会再不辞而别,离我而去。”
听得是这句,齐帧心下一阵惭愧,又一阵欢愉:“云儿,哪怕哥哥是妖魔,也是个守信的妖魔。”
齐云听了,勉力一笑,想起镇上瘟疫死伤,心头仍是沉重。
齐帧也觉自己玩笑话说的有些不合时宜,遂转问:“云儿,你方才说的那些,可是真的?”
“哪些?”
“就是你说我……无心向恶、有心向善那些……”
齐帧说完,见齐云久久不说话,不由忐忑:“算了,就当我没问……”就算是假的又如何?他肯替你粉饰太平,已是莫大荣幸。
“我说的,字字是心中所想。”偏偏在齐帧不报奢望之际,齐云却又开口。
“云儿,你当真……不怪我?”不憎恶我、惧怕我?
“不怪。”
淡淡两字,齐帧心里却莫名一松,只觉这许久挣扎反复,在此一刻,都值了。
齐帧在齐云床边俯□来,定定凝视他双眼:“云儿,你信我,我便为你做个好人。”
你信我,我便上天摘星、下水捞月,又有何不肯?
你信我,我便不人不鬼、万人唾弃,又有何干系?
你信我一日,我便为你挣扎求活一日……
齐云不明齐帧心中所想,但只听他一句承诺,也觉得有千钧之重,心中不由炽热感动,紧紧握住齐帧的手不放。
齐帧见他被自己裹在被子里,宛如一只蚕茧,傻傻盯着自己看,心中莫名又是喜爱又是骚动:“云儿,天晚了,哥哥抱你睡可好?”
齐云年纪虽小,但经了许多事,特别母亲走后,他仿佛一夜成熟,此时听了齐帧的话,隐约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暧昧之意。再联想起母亲病逝前那晚,两人有些过界的拥吻,心里更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但望着齐帧满是期待的眼神,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裹着被子往床里让了让。
齐帧翻身上来,却只呆呆看着齐云,不说话。
半晌,齐云终于捱不下去,挑起话头:“哥,幽明他性格有些执拗,你不要总与他相持可好?”
“那你要我如何,从此一见他便绕道?”
此时此刻,本来齐云说些什么都好,偏偏是说起幽明,让齐帧心里陡生醋意。
“云儿,良辰美景,不要提那和尚了……”
齐帧说着,很自然地翻身搂住齐云肩膀。齐云也很自然地往他怀里凑了凑,只觉心中安定放松下来,眼皮都有些撑不住……
就此入睡的齐云丝毫没有发觉:有些事情,别扭别扭着,也就自然了……
有人睡得好,也有人睡得不好。
幽明回到自己的客房,勉强支撑着嚼了两味止痛的草药,倒在床上昏昏睡去。睡了不一会儿又突然惊醒,他抹了一把自己虚汗淋漓的额头,只觉做了一个十分恐惧的噩梦,要细想时,却一丝也想不起来。
幽明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就着窗外月光,欲起身倒杯茶水解渴,只是他身子抬到一半,忽然神色一凛,眼睛直直望着窗外:“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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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5、小报复 。。。
“嘘,和尚哥哥,月色如此静好,你可莫要大声吵嚷,坏了风景……”
尹啸一手点在幽明唇上,嘻嘻笑道。
“你是谁?”
“啧啧,你不是伏妖降魔的得道高僧吗,就一点看不出我的真面目?”
“你,你也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太碍眼……”尹啸说着,逼近幽明面目,神色愈加妖异,声线愈加沙哑低沉,“重要的是,你伤了我不想让你伤的人……”
……
齐帧醒来时,才发觉自己竟睡着了。
自己一个僵尸,竟在夜晚睡着了!
这不科学,但齐帧无意深究。齐帧看着肘弯里齐云睡莲一般恬静的脸,觉得就算此刻太阳从西方升起,他也无意深究。
齐帧稍有动作,齐云便醒了。睡过一夜,他气色已好看许多,睁眼见着齐帧,浅浅一笑:“哥,早。”
这一笑之下,仿佛世间所有别离怨憎嗔痴之苦未曾发生。仿佛回归本源之初,圆满而幸福。
齐帧心头一跳,只觉冰冷的体内竟掀起一汩热流,灼灼将他烧起来。
“早,云儿,身体感觉如——”
齐帧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齐云见他脸色骤变,一下子从朦胧睡意中清醒过来:“哥,你怎么了?!”
齐帧说不出话。
齐帧才知道体内那热流不是他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且热流越来越灼烫,越来越粗壮。
这种的感觉他并非初次尝到,上次“进化”、由红瞳转为黑瞳时,也是这般感觉,灼烫,痛苦,虚弱,并且……嗜血……
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