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孤独又单调地过了半个多世纪,半个世纪之后的某一天我算日子的时候发现,我应该有八十岁了,然而我的模样仍旧停留在五十年前。这个认知折磨了我一整天。五十多年来我每天都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就好像我生命的火焰只扭曲着燃烧了先前短短的二十几年就熄灭在了冷冷的永恒的黑暗里。我觉得我像是没有活过一般。也许我也确实是没有在这世上活过,也许我还没有出生,又也许我早就死了。总之当天晚上,当我难过地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再一次看到了年少时在梦里出现过千百遍的场景:那片盛大而永不消亡的鲸群。我第二次成为了它们当中的一员,第二次跟随它们穿过郁郁葱葱的森林和幽深的峡谷,越过白雪皑皑的山峰和泛着深绿色水泡的沼泽,然后在我们快要抵达那片泛着白光的神秘境域之前,在我已经看到空中那个细小而璀璨的光点之后,我突然大汗淋漓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缕晨光恰好穿透卧室的玻璃窗拂在我脸上。然后毫无预兆的,在我八十几年的人生当中,我第二次拥有了嚎啕大哭的心情。
这场大哭要了我的命,在纷飞四溅的泪水中我的身体以可见的速度衰老。我的皮肤变得松弛,身上的肉耷拉下来,牙齿一颗颗地脱落,脊柱一截截地弯曲。哭到最后我筋疲力竭,伸手抹泪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变成了干枯的树枝。泪水打湿了我的床单,薄毯因吸饱了水重重垂落到地板上,肆意流淌的泪水顺着门缝溢出卧室将整栋房子变成了一片汪洋。我坐在浸泡得湿哒哒的枕头上像刚出生那会儿使劲地哭,但这回我没有哭上三天三夜,因为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萎缩。过了两小时我便发现自己只剩下枕头大小,像是一个皱皱巴巴的婴儿。又过了半小时,我的身体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了一滩意义不明的泪渍——在一个振颤的拂晓,我终于消失在这世界上,舔着创伤走进另一个更为洁净的时代,一片纯白无暇的虚空。在那里有一片梦幻的鲸群正在嬉闹着等我,而我则像被系在一根无形的线上给拉了过去,拖着我幻灭的象征进入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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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也有个文案,放这里:
我刚看完《百年孤独》,然后我也要满十九岁了。在告别魔幻般的十八岁时我一定要拿点什么东西放在我青春的祭坛上。《百年孤独》的最后一句话是“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而我相信每个人的人生中也都注定不会有机会出现第二个孤独而喧闹的十八岁。在十八岁以前我迫切地想要快点成年,迫切地想要成为一个成熟理智的大人。而现在我发现我虽然还称得上年轻,却再也没有了幼稚和鲁莽的资本,也再也没有了做错事能被轻易原谅的那个金光闪闪的护身符。我期待听到别人对我说你还小,还有很多东西不懂;然而现在我收到的更多是一声叹息,外加一句你大了。
仅以这篇文,完结我平平淡淡的十八岁。对不起各位它甚至都不是一篇耽美,它只是我脑子坏掉后的一些呓语。好了我抽大发了下面放文。我说这其实是篇科幻文你会信嘛。
PS:灵感来源于《百年孤独》与《万火归一》。向拉美作家致敬。
第8章 泥泞
他从一个短促的睡眠中醒来,浑身乏力且头痛欲裂。脑子里残存着一些影像,一些被剥蚀的记忆,光怪陆离的片段。他以为那只是一个太过疯狂的梦境。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躯体,毫无节制的索取,在他身下颤抖的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以及那双悲悯的蕴藏着和他同样绝望的眼睛。
他呻|吟着坐起身来,抬眼看到了凌乱得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浩劫的床。濡湿的床单半裹在他身上。酒味。汗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咸腥。他使劲地盯着仿佛被纸浆浇铸出来的纯白的床单,上面满是些淫|靡的痛苦的褶皱。整个房间都疯狂,荒谬,莫名其妙。
脑袋里有如纸屑飞舞的片段终于安定下来,回归原位。于是他终于可以开始审视昨晚发生的一切。他看到了茶几上东倒西歪的酒瓶,闻到了那人身上仿佛是被雨打湿的灌木丛般的气味,听到了在他低吼着进入那具朝思暮想的身体时,对方叹息的一句。
不。他猛烈地摇头。于是回忆的纸屑再次在他脑子里天女散花般起舞。
他不想听。
他翻身下床,在满室弥漫的情|欲的味道中迷失了方向。这味道包裹着他,贴服着他的身体,从头顶一路向下,像蔓延的水渍缓缓渗透了整个房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幸遭遇潜水事故的人。脸色铁青。呼吸困难。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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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告诉我你爱她么你骗我的吧别这样看着我求你求你我求求你
可是我得结婚呀。他看见那个人漆黑的眼珠此刻像两颗干瘪的紫葡萄
被雨打湿的灌木丛的味道侵入了他的鼻腔还有醉人的酒味和
他捧着那张脸然后深深深深地看着这张脸看着那两颗干瘪的紫葡萄一点一点渗出怜悯的汁水一点一点在他的手心里因万分的痛苦和与这份痛苦对等的爱意重新变得光彩照人
你跟我说实话你想娶她吗
他听到了一声恍若稚鸟羽绒般轻柔的叹息
可是我得结婚呀
于是这声叹息像开水浇在了他的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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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赤|裸着身体来到厨房,饥饿的胃部适时地开始痉挛。条件反射地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剩下几瓶不明意义的水,几天前吃剩的外卖,以及被遗忘了许久的鸡蛋。
他把外卖拿出来扔掉,再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没有知觉地一口气喝光。冰凉的液体刺激着他烧灼的咽喉,同时也刺激了他不甚清醒的大脑。纸屑般飘零的回忆此时如铅块般沉重,任何一小片都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机械地数了一遍冰箱里鸡蛋的个数,敞开的冰箱门带来微薄的寒气令他昏昏欲睡。他摸出几枚鸡蛋攥在两只手里然后用肩膀关上了冰箱门再然后把冰凉的鸡蛋放在流理台上再然后拧开煤气打开抽油烟机再然后往锅里倒油再然后找出锅铲等油烧热再然后把鸡蛋打了进去哗啦一声——
可是我得结婚呀
他呆呆的看着蛋液在锅里膨胀起来沸腾的油星溅在他胳膊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红点烧热的锅铲的铁柄也渐渐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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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得结婚呀
他本应捧着那人脸的双手移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我真想掐死你
好啊
他想用不了一分钟他就能把眼前这个人掐死掐死然后叫这双葡萄一样的眼睛再也看不见自己这张痛不欲生的脸再也看不看不见
我尽量减轻你的痛苦
嗯
你闭上眼睛
不用这样很好你得使劲你这样没用
他的视野里全是对方那双眼睛为什么不闭眼他是多么的丑恶他内心见不得人的心理是多么的肮脏这些这双眼睛都看不见吗为什么不闭上呢闭上的话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至少还可以安详地死去安详地就好像在棉絮的子宫里一样
你知道有句话叫做凡是智商健全的人类都或多或少地希望自己最爱的人死去吗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他闻到了被雨打湿的灌木丛的味道
是要我掐这里吗还是这样啊
不要哭
我没哭我是说这样使劲可以吗还是说换一个角度
不用就这里好了你倒是使劲啊
你要我使劲啊
别哭了你别哭了。好咸
我没哭
可是他还是止不住地哭泣他颤抖着把头埋进对方的肩窝里流出的眼泪聚成了一汪浅浅的水洼一阵阵草和灌木丛的香气顺着他的鼻腔浸润全身他潮湿而坚实的前胸紧紧贴合着对方潮湿而坚实的前胸两具颤抖的躯体终于最大程度地实现了共鸣
我爱你。他听到对方这样温柔地告诉他
可是你要结婚了
对。我得结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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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敲了四五个鸡蛋下锅,而且这些鸡蛋都被炸糊了,变成几块奶蓟锞笄康匕窃诠住S谑撬亓寺庸亓顺橛脱袒压蝗釉僖膊幌肜砘帷�
昨天晚上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那个人。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远远地就冲他直直跑过来恍惚间像一阵闪亮亮的风。柑橘色的黄昏紫色的黄昏冰凉凉的太阳在地平线上晃荡绯色夕光映衬着对方的眼珠像两颗成熟饱满的葡萄泛着动人的紫色的光他听见他周围的世界是一片空白的岑寂就好像所有的喧嚣都被吸进了那正向他奔来的纤弱的身体里仿佛那人边跑边将一串串声音撕成碎片向着无声的井沿路抛洒这是他记忆中唯一的蜃景而现在也只能变成他脑海中最后一点对于往昔的遗存了他痛苦他呻|吟他抓住了最后的机会把自己的象征埋入了对方的体内并在一得到就得失去的绝望中任凭潮水般的快感吞噬自己尽管这样他仍然浑身发冷内心流出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绵软的枕套上他知道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没有归路而春天也总是一去不复返所以最疯狂执着的感情也终究会成为过往云烟可他不愿意相信他不愿意相信他不愿意相信又怎么样呢那句叹息般的话语一直像淬了毒的刀子扎在他身上。摆在他面前有很多条路乖孩子的路疯子的路浪荡子的路离经叛道者的路在任何地方给任何人走的任何道路他到底该走哪条怎么走和谁一起走呢。
可是我得结婚呀
他闭上眼睛闻到了被雨淋湿的灌木丛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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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第9章 浮生
迟彦打电话来的时候,程世超正围着他粉色的兔子围裙在月租房的小厨房里炸糍粑鱼。围裙是迟彦有次在超市买东西时得的赠品,他连封都没拆便转手送给了程世超。后者看到这满溢少女情怀的喜庆围裙,虽然嫌弃地拧紧眉头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却还是欢天喜地地穿着它下厨,给它的原主人炕了一锅速冻饺子。
“没想到你穿还挺合适的哈。”迟彦一边吃一边挑起眉毛轻飘飘地发表评论,“真是野百合也有春天……咦怎么今天的饺子炕得有点糊。”
程世超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和野百合有个半毛钱的关系,再说了眼前狼吞虎咽吃饺子的这货无非就是自己不想穿顺带看看他出丑。本来是准备这样还击的,结果话到嘴边就不争气地变了个调调:“糊了你还一口气塞这么多……诶诶诶慢点吃小心烫。”
于是这条粉色的货就变成了程世超的专属围裙。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想想看有哪个智商健全的正常男人会喜欢粉色啊兔子啊花边啊蝴蝶结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但是不知为何程世超就这么乖乖地一直穿着,毫无逆反心理,顶多每次在穿之前和胸口那只啃胡萝卜的兔子默默对视良久,然后无语凝噎一会儿。
……算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栽在迟彦手上,习惯就好。
程世超穿着围裙一边愤愤不平一边炸鱼。他开了会儿小差想着迟彦怎么还没回家,结果晃过神来就让没擦干净水的锅铲进了锅,哗啦一声油花四溅之后,他自作孽不可活地被烫到了手。
“操!”他一边痛心疾首地骂自己是蠢货一边转身给烫到的地方冲水降温,余光一扫却正好瞥见了被他放在流理台上正大肆震动不接不休的手机。
至于来电显示嘛……一闪一闪的屏幕上是迟彦那张放大的睡脸。
于是炸鱼的主儿被烫到的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小委屈被他自己人工放大到无限大。他迅疾地抄起手机,转身回到锅前,一边对着听筒抱怨一边监督鱼有没有炸熟。
“我!刚!刚!被!烫!到!了!”程世超扯着嗓子试图盖过厨房里油炸了锅的响声。“好——疼——啊——!”他拖长了音想凸显出自己的可怜,结果对方是一如既往地不买他的帐。
“干得好。”迟彦轻笑着回了一句。“真是个天大的喜讯。”
程世超委屈的小火苗被迟彦添的这把柴给轰地一下烧旺了起来,变成了燃烧在胸口生生不息的火炬。这不正好奥运会也来了么。他干脆拧了小火丢了锅铲出了厨房,对着听筒那边暗自闷笑的人呸了一声。
“我我我我还不是为了你!谁他妈昨天晚上说想吃糍粑鱼?天天晚上对着我耳朵报菜谱你倒是报得高兴,我被烫死了谁还有这个劲儿管你晚饭哪?!”
“……德行。不就是烫了嘛回头我给你吹吹。”
“哎~好嘞。”被哄的男人瞬间原地满血复活。他也不管这个狗屁承诺完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口头安慰,依然阳光灿烂地笑眯了眼,依稀可以看到一条狗尾巴在屁股后头一晃一晃。
迟彦曼然一笑:切,真是没有技术含量。凭他跟程世超这么多年的相处,凭他那High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