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捡起了地上的三棱锥,一扎。对方让他扎了个透心凉。
“咔哒”一声,仓库门打开,来人见到两名同伴倒毙在地,嘴里哇啦怪叫着,拔出手枪预备射击。
杨立中的身体柔韧得像一张弓,他从门后一个侧踢,上半身下移,双手举着三棱锥扎向对方肋下,立刻就缴下了一支手枪。一阵劈劈啪啪之后,来到仓库换班的两个男人也被他制服,而且始终没有放一枪。
把缴下的一支手枪捡起来插到腰侧,他掏了掏这些人的口袋,可惜没有手铐的钥匙。没有钥匙也没办法了,沿途或许能有铁丝之类的东西能撬开手铐,他看了看时间,知道边远差不多该登岛了。这个岛并不大,当初曾经试图开发作旅游观光之用,后来约摸资金跟不上,又处于敏感地带,所以就荒弃了。
杨立中在夜色的掩护下,像一个幽灵一样隐蔽起来。现在他在暗处,敌人也在暗处,要遭遇对方,有点像瞎猫碰上死耗子,全看碰运气。 边远是独自上岛的,他关闭机船马达走到船头的时候,天快亮了,但是天色阴沉沉,东方的地平线上有台风的风墙正压过来。出门的时候戴群山跟他说过,这一片区会有暴风雨,然后他暗示性地又说,有暴风雨是个好事情。
他看见一小股雇佣兵排成一排站在简易码头等候多时,差不多是一个班的人数,还有两个暗哨提着突击步枪站在望风坝上,果然全神贯注。当确定边远是单身一人赴约,他们明显松了一口气。
边远一上岸,就被他们搜过身,而后反剪了双手绑起来,他没有做任何反抗,乖乖就范。他穿着一身灰色夹克,在搜身的时候拉链被拉开,露出里面的衬衫,更显得他腰身单薄枯瘦。夹在一帮精壮凶悍的雇佣兵当中上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边远被押向岛后方的建筑物内。
几分钟以后,他看见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时光在自己身上雕刻了太多的痕迹,他的脸比一般四十岁的男人看着都要老,到七组以后工作强度大,操心,失眠,这些都摧残着他,现在他比那个时候瘦得多,身上的肌肉风干了一样。还有他肩膀上的伤,他的手已经很难自然垂下。
但是打量面前这个男人,他简直惊讶得无法掩盖住情绪上的波动,他们同年,他却仿佛三十出头,利落时髦的短毛碎,锐利的眼睛,像鹰一样,整张脸刚刚收拾过,下巴上微微有些青茬,鲜嫩地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短袖迷彩服外的肌肉紧致结实,不需要擦橄榄油就散发着光。
“你竟然一点也没变。”边远由衷地说道,心里竟然有一丝喜悦,很真实的喜悦。
“你老得我都认不出来了。”对方把穿着靴子的双腿高高地架上桌子,双手抱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边远,他一开始在笑,后来眼睛都红红的,“我真后悔约你来。”
边远低下头,没坑声。
“看你这个鬼样子,不如不看。”
“我本来也不想让你看。”边远环顾四周,“我那个小兄弟呢?”
“你来晚了,已经被我大卸八块了。”
边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不过他克制了自己的怒火,“没丢到海里的话,还给我,我想缝一缝带他回家。”
“有这个必要吗?他死之前跟我说,他喜欢海葬。”
听到这句话,边远几乎踉跄了一下,杨立中的确跟他说过同样的话,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你这是何必?”
男人看着边远好一会儿,然后甩甩手,让闲杂人等全部退下,屋子里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他放下高高架起的双腿,慢慢走到边远跟前,替他松绑,嘴唇几乎咬上耳朵,他低声道:“小徒弟这么好看,有没有把他带上床?”
边远一脸嫌恶地看着他,“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龌龊?”男人冷笑,“就你干净?”
“你变了。”
“我没有变,只是你从未看清我。”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包烟,“其实我也从未看清你。”
“你说的对。”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一拳头直直地砸过来,边远侧了一下身子,拳头落在腮帮子上,疼得他眼冒金星,身体晃动了几下,没有支撑,最后终于摔倒在地上。刚摔倒,随即又被提起来。
“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什么?”
边远蹭掉嘴角的血迹,恶狠狠地回看他,“你到今天还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想不明白!你让我怎么想明白?”
“想不明白就算了,所以我说,我们已经不是同路人。”
“砰!”又一拳头砸下来,边远下意识地捂住鼻子,鲜血喷涌。
“为什么不反击?你只是残了一条胳膊,又不是整个人都残了。”穿着军靴的脚碾压下来,踩住边远的左肩。
疼痛使边远的呼吸有些凌乱,他看着面前的男人,表情冷漠,而眼神哀伤。
“如果你想杀了我,那就动手,算我个人欠你的。”
“个人?!”男人苦笑,“你的意思是,你当初那么做,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那你为了什么,国家?人民?光荣?梦想?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吗?还是被狠狠地欺骗了,玩弄了?”
一拳头一拳头地砸下来,边远始终没有还手,其实对方也没有真的要他死,都是捡在并非要害的地方,只是让他疼,或者纯粹出气。
打人也是耗费力气的,尤其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男人放开边远,扯了扯衣领。
“你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这是我跟你的私人恩怨。”
“感人肺腑。”
“可惜,成全不了你。你是不是指望我带着大部队开过来,然后让你截住,这样你所服务的政府找到借口,就可以向着这边开火?”
“这是他们的计策,我说了对你没用,他们不信。”男人把边远从地上拖起来,又狠狠地摔出老远,“既然成全不了我,就成全你吧。”
“砰!”从墙壁上方的气窗内突然射出子弹,紧跟着又是“砰砰”几下连发。
“不!不!不不不!”边远扑上去,男人如山的身体倒下来,正好落在他怀里。
杨立中缩在气窗上方,呆呆地看着,他想或许他做错了,可是他再不开枪,边远就该死了。有人听到枪声,撞开门进来,“砰!”地一声,应声倒地。
杨立中从狭窄的气窗里跳入房中,他没有去拉边远,而是缴下尸体身上的突击步枪,站在门口对着外面射击,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了。
“咳……咳……一句话都不留吗?”男人的肺部中弹,鲜血进入肺腔,他艰难地呼吸,眼睛还盯着边远。
“对不起……”边远低声说道。
“他吗的……咳……咳……孬种。”男人眼睛里的光彩正一点一点消失。
边远摇晃了一下男人的身体,“文勋,我……”他贴到对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杨立中回头看他,“边远,走了!”
边远慢慢放下了尸体,然后站起身来,他全身都是伤,有些站立不稳,然而当杨立中射光了子弹,第一个敌人在掩体后面跃跃欲试探头来看时,他走上前,一下将对方捞过来,单手拧断了脖子。
杨立中提着手枪,紧紧跟随在边远身后。外面台风已经降临,狂风暴雨,飞沙走石,人的眼睛几乎睁不开,即使睁开,满眼所见,也全部都是雨水,天地一片混沌。
在这片混沌中,越来越多的黑影向他们围拢过来,包围圈收紧,封口,他们仿佛朴实猎物的猛兽。
杨立中心里终于产生了一丝恐惧,他违背原则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的是戴群山的脸,笑嘻嘻的,像五月的阳光。
然后他听到了密集的枪声,——奇怪的枪声,并非机枪的扫射,而是属于点射,声源来自四面八方。在这混乱的枪声中,混杂着短促的惨叫和呼喝,还有刀刃切开皮肤时“嘶嘶”令人齿冷的声音,有骨折时沉闷的咔嚓,仿佛一截湿木头被砸断。配合着密集的雨声,这堪称一支死亡交响乐。
66
杨立中睁开眼睛,看到铺天盖地的雨幕中,不断有人走近他们,仿佛水底爬上来的幽灵,他不清楚这些人坐什么样的交通工具而来,看上去,他们简直是游过来的。
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走到他跟前停下,捧住杨立中的脑袋就是狠狠地一口亲下来,亲完,他乐呵呵地说道:“大花,看到你还是完整的,真好。你要是给切零碎了,我还真亲不下去。”
“吗的,占便宜!”有人一脚踹飞跟前挡着的人,然后凑到杨立中跟前,杨立中胸口一紧,已经被人拥在怀里,接着屁股上挨了一记拍打,拍打又即刻变成了揉搓,“大花,我是第一个报名来救你的。”
更多的人扑上来求拥抱,索吻,他们跟普通的军人不一样,完全无组织无纪律生活作风混乱。
戴群山这个时候,反而很平静地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只要不过分了,他能够忍受他们。
边远头脸上的血给冲干净了,蹭破皮肤的额头泛白,表情并非欣喜,“你们乘坐什么交通工具来的?带了多少武器?这是在别国领土范围内,风暴过去可能就有军舰开过来,到时候怎么解释?简直胡闹!”
戴群山并不懊恼,“噗”掉流进嘴里的雨水,他颇有些得意洋洋地晃着手臂走过来,然后一手搭在边远肩上,“放心,我自然考虑到这个问题,我们在公海下了渔船,然后坐潜艇过来的。”
“潜艇?”
“那是,上头有人,好办事啊!”
边远现在看他,觉得他非常像一个暴发户的儿子,还是那种特没出息的。
“人救到了,收工!”戴群山吆喝了一嗓子,“他吗的,别搂着杨二亲嘴了,有完没完?”
雨势渐渐变缓,一条条人影按原路返回,有人在水下开启了照明,荧光晃动,像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尽头处是潜水艇庞大模糊的身影,排水舱门正打开,等待队员归队。
过不多久,大家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休息舱,很多人或蹲或趴,极尽所能地围绕在杨立中脚边,要跟他打听他在岛上的“遭遇”。偏偏杨立中笨嘴拙舌,翻来覆去就是,“我没受什么罪,他们是冲着边远来的。”
“杨二他们真没动你?”
另一个人敲了说话者一个爆栗子,“我CAO,你是希望他们怎么着他了?”
杨立中很不好意思,“难道是个男人就想搞我?”
说完他扫了一眼这头的边远,自从上了潜艇以后,边远就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直直地看着杨立中。这种眼光很令人发憷,他故意地不去看边远,但是不去看也知道边远在盯着他。
“都他吗的滚开!让他歇歇不行?”戴群山嚎了一嗓子,结果引来一片嘘声。
杨立中站起身,猫着腰走到戴群山跟前,潜艇内空间有限,所以休息仓显得很狭小,他在戴群山身旁一屁股坐下,然后把头埋到对方胸口,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
这举动引来了一阵阵的鬼哭狼嚎,害得潜艇上的士兵探头进来瞧了瞧。
戴群山旁边就是边远,边远冷眼看着,最后把目光别开了。
潜艇上有医务兵带了消毒用的碘伏和纱布进来,A抢上前去接过了盘子,然后摆开了阵仗对付边远满头满脸的伤。旁边有人在打趣,A不在乎,继续贱兮兮地表现殷勤,等他忙完以后,七组的人已经到处横七竖八地躺着睡觉了,只尽头的小灯下,有三个人睡不着,围在一起斗地主。
A挤到边远身侧,坐在地上,抱住边远的一条腿,美滋滋地睡了。
边远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过了一会儿终于疲倦地闭上眼睛,刚要睡,杨立中从戴群山怀里探出半个头,低声说道:“你没事吧?”
“没事。”边远半闭着眼睛。
“你那样子,简直要杀了我似的。”
边远的脸上有些尴尬,茫然地张开眼睛,“瞎扯,我只是……我只是……”
“你恨我吗?”
“有什么好恨的?你做得很好,反应灵敏,随机应变,枪法也一打一个准。”
“可是你不高兴。”
“谁也无法做到人人满意,但是我对你很满意,别瞎想了,睡吧。”
戴群山欠了欠声,闷闷地“哼”了一声,“把你救回来的是我。”
杨立中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似的互相瞪着,最后戴群山突然就陪了笑脸,“开玩笑呢,你凶什么?你们继续聊,继续。”
杨立中转过脸去看边远,结果发现边远已经闭上眼睛了。
风暴过去,被水洗过的天空格外干净,海天连成一色。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