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事情。说说吧,调查得怎么样?”抱歉的一笑,美好的恬静霎时变得明艳。
柳光宗定了定神说:“目前得到的消息是,调查团里正式军职人员不多,文职人员反而比较多。近期将到上海的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据说直接安排了北边的陆路。对了,已经到达码头的还有很多测量器材。”
“文职人员,测量器材?”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冀东,上海!”清亮的声音毫不犹豫地报出两个地名。
“组长,你的意思是?”
“这样的配置基本上可以推断出日军的特别调查团是为了战前侦察而来。你见过我们军部的地图吗?”
“没有。”柳光宗不知道他忽然提军部的地图干什么。
“当初在军校的时候,教官就痛心疾首地跟我们说,我们现在的军用地图很多都不准确,有些甚至是清初绘制的,这样的军事地图对将领来说,会造成很大的误导。日军显然比我们更懂得军事地图的重要性,我推测,这个特别考察团就是为了绘制军事地图而来的。”
“难怪,来的人不多,但码头那边的排场那么大。也幸亏他们要带很多精密的器具,不然分散潜入,我们还真的很难发现他们的行踪。那么他们的出发地就在冀东和上海?”
“4月一战,冀东已经门户大开,所以从冀东突破中原是日军可以选择的进攻路线之一。另外一条路线就是从上海登陆,仗军舰之利,逆长江而上,直逼南京。如果此次调查团真的把这两条线路的地形摸清楚了,那么今后交战,咱们从一开始就败了!柳光宗,叫码头的眼线盯紧点,北边来的关于调查团的情报也要及时报给我!”
“是,组长!”
“你先走吧,我给上峰发报。一切小心!”
“知道了。”柳光宗站起来就要出门,稍一犹豫,还是开口了,“组长,还是把衣服换了吧,你穿这一身太英气,走出去会很惹眼。”
“好……你先走吧。”回答很含糊。
柳光宗留恋地看了两眼,终于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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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隔间里,灯被扯亮,狭小的空间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帽子、假发……一面落地镜摆在灯下,映出了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身影。
这件中山装是他所有衣服里领子最高的。
解开衣领,红红紫紫的吻痕一个接一个地显露,昨日的记忆也闯进脑海。他觉得脸上一红,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让自己觉得陌生。
昨天,武田的吻轻轻落下的时候,自己居然没有反抗。为什么?
因为我是特工,我要完成上峰交予的任务。“偷天计划”和调查组名单还没到手,接近武田的行动就不能停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是,有必要用这种办法迎合武田吗?是无可奈何,还是你自己放纵这些变故的发生?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发问。
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郦照存,你不是总是被老师夸奖说冷静果敢吗,难道说你的心已经乱了?
心乱了吗?酒醉的那晚,武田温暖的脊背让我对他消除了些许敌意,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心乱了?或者是因为他帮忙打跑了几个突然出现的小混混?又或者是面对我的质问时,他的坦诚相告?或者,干脆是因为那些灼热的吻……
不,被感情羁绊是方天羽的风格,却不是郦照存能做出的事。
确实,郦照存必须是冷静的,孤独的。只有方天羽可以放纵自己,可以痛快地去胡闹,可以凭直觉喜好和人交往,可以想打的时候就打,想爱的时候就爱。郦照存很羡慕方天羽。
作为间谍,你不能把自己陷进感情里。
来不及了……扮演方天羽就像吸食罂粟,太容易让人上瘾。而武田的纵容和挑衅,就像催化剂一样,加快这成瘾的过程。当我是方天羽的时候,我可以表达我的好恶;当我是方天羽的时候,我可以坦然面对武田的感情。这一切,对孤独的郦照存来说,都是天大的诱惑。
但你终究不是他。
我始终记得我是郦照存,但如果可以,我愿只是方天羽……
照片
*5*照片
(本节作者乱入客串,性格小白,大家轻拍……)
1933年6月的一天,上海日租界码头传来一声巨响。日方封锁了事故有关消息。《申报》记者傅昔在码头附近的填埋场拍摄到了大量新近被掩埋的破碎的测绘仪器,报纸刊出后,各界都心照不宣地沉默,这显然是中方特工破坏了日军的某个阴谋。
“最近给我写影评去!你把这些照片刊出来,就不怕日本人找麻烦,不怕暴露组织?”
“凭什么!我是记者!”
“你也是个党员!必须听从组织安排!”
“白彦飞,你不讲道理!”
“不能因为这件事不是我们做的,你就曝光它。日本人下不来台,就一定会报复,国民党特工里的抗日力量也是我们的盟友,你这么给日本人搧风点火,对国民党方面不利,对你自己也不利。”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接受组织批评。”
“知道了就好,还有,接头的时候不许称呼同志的真名,明姑娘?”
“是,老商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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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笔触犀利,文风辛辣著称的《申报》记者傅昔最近转性了,几篇影评,两篇生活散文,要多文艺有多文艺。
“憋死我了!我这算什么记者啊!”在街头采风的傅昔仰天长叹。举起手中的相机,镜头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扫过,忽然,定格在了某个咖啡厅的门口。
“美男子呀……”傅昔调整焦距,把刚从咖啡厅里出来的两人更清晰地摄入镜头。先推开门出来的那个男子穿着白衬衣和灰色马甲,深灰色的西服搭在手上。他的脊背挺直,有种天然的英武之气,让人不得不仰视他。可他的脸上却带着温和的微笑,目光专注地看着走在后面的人——他打开了门,正等着走在后面的那人通过。英武凛然,温柔谦和,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却不怪异,因为他专注的眼神说明了,他的温柔只是给眼前的那个人的。
走在后面的那人只穿了一件衬衣,下摆利落地束进皮带里,看上去体态匀称修长,好看极了。夕阳隔着打开的玻璃门给他的侧脸镶了一道曲线优美的金边。傅昔逆着光看去,觉得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就像落霞中飞翔的白鸽,恣意飞扬中带着平和的喜悦。
“每个定格都是一幅画!”随着两人脚步向前,傅昔不断按下快门,惊艳地自言自语,“一定要问一问他们愿意不愿意让我把这些照片刊出来,太美了……”
镜头里的两人耳语了两句,似乎在说笑。忽然,穿马甲的那个拉住另一个的手,躲进了街角的阴影里,接着,他把那人按在墙上,迎面就吻了上去!
“这,这是……”迅速按下快门的同时,傅昔决定,刚才的照片还是自己欣赏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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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羽狠狠踹了武田两脚,武田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他。
“你疯了,这么多人你还……”方天羽作势又要踢。
武田欺身压上去,凑到他耳边说:“谁让你笑话我喝不了烈酒?这里又没有酒,我想要证明我的酒量,就只能用你刚喝过的威士忌证明了。”说着,他迅速地又在方天羽的唇上啄了一下,满意地笑着说:“味道很不错。”
方天羽闹了个大红脸,一巴掌推开武田的脸说:“找打!”
武田搂着他的肩说:“你舍得?”
“我不舍得,但是我可以让刘强动手。”方天羽勾起嘴角一笑。
两个月前,武田收了刘强和几个给日本人做事的混混,因为没有正式的编制,武田不好亲自带领他们。再加上他们久居市井,野性难驯,几次三番犯错之后,武田甚至动了让他们滚蛋的念头。方天羽知道之后,挥挥手说了句“放着我来”,把人带到一个废仓库训兵痞子似的训了两天,一群人立刻老实了。完事后,方天羽还拍拍武田的肩说:“你带惯了精锐,对这种油子当然没辙。我当年手下多的是不听话的,这几个混混还不够我训的。”
自从被方天羽训过之后,这群混混倒是更听方天羽的话,武田乐得放手,平日里让他们跟着方天羽混,甚至连这个行动队的人员甄选和考核的任务也一并交给了他。而且武田自己知道,看着方天羽神采飞扬地指挥时,站在一旁的他就会觉得格外满足:那是他所爱的人,也是爱着他的人!
熟知中国文化的武田当然知道以华治华的好处,所以他愈发感谢缘分让他遇见了方天羽,他的天羽是如此优秀。武田曾提起过,要为方天羽向上级要一个编制名额,方天羽却拒绝了。“我毕竟是个中国人,我帮你,是因为你对我好。让我做日本军方的一份子,我做不到。”
方天羽讲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坐在初识的舞厅里喝酒。武田听完这句话就沉默了,他知道因为战争,他们之间隔着多大的鸿沟。
“武田……”方天羽轻轻把手覆在武田的手上,小声却又坚定地说,“答应我,不要杀任何中国人,我不想看到你的手染上我的同胞的血。”
作为军人,武田知道自己很可能做不到这个承诺,但面对着方天羽期待的眼神,他反手用温暖的手握住方天羽微凉的指尖。“我答应你。”他郑重地说,“武田弘明决不杀害方天羽的同胞,如违此誓,叫我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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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彦飞走出樱河小学,身旁跑过的孩子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看门的老大爷见他一身绸衫,微笑着跟他打招呼:“白校长,又要去公园打拳?”
白彦飞点点头,跟老大爷道了别,往公园走去。他是这所日租界小学聘任的校长。他的哥哥白彦贤是最早投靠日本人做生意的商人之一,所以他年少时曾赴日留学,也正因为如此才得到了这个职务。每天在学校吃完晚饭,他都要去附近的公园打一套太极拳。
公园里人不多,一个短发年轻女子正坐在池边假山上写生,白彦飞走过去,站到她身后看她画池中新荷。觉察到身后来了人,她开口问:“觉得画得怎么样?”
白彦飞弯腰一副指点的样子,飞快地把一张小纸条塞进画纸后面,微笑着说:“这是给老元的任务,一定要尽快刊出。”
画画的女子正是傅昔,在《申报》的职务之便让她能用约好的暗语刊出广告,帮白彦飞向其他人发出指令。她点点头,在旁人看来就是受教了的意思。
白彦飞背着手看她继续画,笑了笑说:“最近憋坏了吧?想写不能写的感觉……”
“你还说!”傅昔气呼呼地回头,哗啦一声碰倒了摆在身边的手袋,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白彦飞无奈地摇摇头,帮她捡东西,几张照片忽然闯入眼帘,他一愣,捡了起来。
“快还给我!”傅昔着急地说。白彦飞呆呆地拿着照片,一点要还的意思都没有。照片里,一个男子正把另一个男子按在墙上亲吻,一个的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另一个的神情是纵容的佯怒。
发现了白彦飞的异样,傅昔试探着问:“你也觉得像呀?我记得小的时候姆妈带我到你家玩,镇子里的郦家哥哥功课又好,人又好看。跟这照片里的……”
“这肯定不是他。”白彦飞打断了她的话,“照片还给你,以后别带着了。”
“表哥……”傅昔觉得有点委屈,但再看看白彦飞阴沉的脸色,识相地改了口,“知道了,老商同志。”
旧识
【第三章是真是假,戏里戏外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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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识
租界里新开了一家饭馆,做的是东京风味的料理,武田思乡情切,拖着方天羽去吃晚饭。饭馆里人不少,武田亮出军官证,打扮得妖娆的日本女人立刻将两人迎进隔间。
方天羽吃不惯寿司、生鱼片,就慢慢喝着清酒,偶尔尝两口武田夹过来的食物。两人吃到一半,只听见隔间外面一阵喧哗,隔间的门猛地被拉开,一个矮胖的日本人闯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大帮人。那日本人冲着一旁接待的日本女人大骂:“混蛋!还说没有地方了,这么大一个隔间,只坐两个人,你们怎么安排的!赶紧把这两个人赶走,我们就要坐这里!”
武田默默放下筷子,缓缓站起来,身上逼人的杀气立刻震慑了所有人。狼一般眯起的眼睛盯着那闹事的人,武田扬手一个耳光扇得那人一跤跌倒。后面的那群人里有认识的,赶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