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跟你搞……啊,我绝对要死了……”
同情地望了一眼此刻真的是油尽灯枯的月火,守望不知从那里变出来一根树枝,戳了戳同伴那长满火焰般红发的脑袋,“哎,月火,其实我从以前就很想问你件事……”
“什么?”
“你还活着的时候,不会只有初中毕业证吧?”
“你……乱说什么啊,好歹我也考上高中的好不好,只不过后来退了么……”现下状态不佳的月火差点上当,所幸反应得还算快,惊险万分地把那句“你怎么知道”给收了回来。
“那就是肯定没认真上过课。”不然怎么可能连这点注意力都集中不了,这才一个下午而已。
“聪明,打进高中第二个礼拜起我就没听过课……能看一整个下午的书都不倒下,你当年一定是高材生。”
“那倒不至于。”其实是完全相反吧,自己当年的成绩离中等生都远得没影儿,不要说高材生了。
见月火哼哼着就渐渐没了声音,守望也不再吵他,再次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面前的书上。
陈旧泛黄的书页在手指的婆娑下“沙沙”作响。某种悠远且令人怀念的味道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心境也随着它慢慢地清明一片。
时间就这样悄悄地流淌过去。
不惊扰,也不停留。
九、
有一阵子没有看到韵息。
据圣渊说,似乎是幽冥厅那里有了个很麻烦的任务,交给一般的掌灯人不放心,愣是直接扔了道金牌下来取消了韵息的假期,把他这个首席掌灯人给叫了回去。
非韵息不可的话,一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任务吧。
此刻,也只能是理解又无奈地皱皱眉头。
虽然不再为他的不辞而别担心,但望着怀里揣着的那些书,想前去请教问题的守望心里还是有一些小小的失落。
毕竟在心里面,那个终日笑容满面的白衣少年早已是导师的不二人选。不论是理论上的指导,还是心灵上的牵引,他都没有失过一次职。
站在开满了彼岸花的冥河边,守望只觉得周身微微地泛冷,下意识便抱紧了怀里的书,一步一步沿来时的路走回去。
也对,还是不要太依赖韵息的好。以后的路,终究也要靠自己继续往下走。
十、
“弥雅,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关于彼岸花的传说?”
“嗯,听过的,就是那个‘彼岸花,开彼岸,花叶不相见,生生相错’的故事对不对?所以彼岸花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
守望重复着这个忧伤凄远的名字,语气近乎喃喃,却不知此刻自己迷离的眼神已经让一旁的女孩飞红了脸。但见守望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画上,弥雅也不再打扰,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见证一块空白的画布是怎样在寥寥数笔后就被赋予了生命。
几乎就没有任何的修改,仿佛只是看一眼,就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记忆里,转而又将它们通过手中的笔投映在了画布上。那些谁都能画得出的线条,经过那双手的组合之后,竟然一点点地活了过来。
“好厉害……”弥雅不禁脱口赞叹。话一出口这才发觉不对,连忙自己捂住了嘴,生怕分了守望的神。
但专心画画的少年并没有应声,又或是根本没有听到,手中的画笔并没有丝毫的停顿。从充实底稿到上色彩,他都是一言不发,仿佛身侧空无一人。直到画作完成,守望这才搁下了画笔,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屋的花草,在那块小小的画布上开得无比鲜活。弥雅望着这幅比实物还要栩栩如生的画作,不由得微微发怔——
花草还是那些花草。但这幅画的背景,竟然是已经阔别他们许久的晨曦。干净透明的光芒洒落一屋的芬芳,连植物上每颗不起眼的露水,都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了晶莹剔透的光。
虽然与实际不符,却有种莫名的感动和暖意在心里悠悠地荡漾开来。那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传说中花与叶的精灵打破禁忌,让彼岸花花叶同时盛放的美丽场景一样。
“我乱画的。”见一旁的少女愣了有一会儿,守望淡淡道,“这样看上去明亮一点。”
顿了顿,又问,“很奇怪么?”
被守望的话一下子拉了回来,弥雅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这样很好,我很喜欢啊!这么好看又温暖的画……”
“嗯。”守望并没有仔细去听弥雅习惯性的语无伦次,边说边开始收拾画具,“那就送给你吧。”
“……哎?”
“不要么?”
“啊,不是,我当然很喜欢……”弥雅爱不释手地用手指抚过画的边角,眼中有难以置信的欢喜光芒,“可是,为什么要突然送给我呢?”
“就当是那些颜料的谢礼吧。”在永夜城这种地方也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可以送女孩子的东西,“颜料的事,以后还可以来拜托你的吧?”
“当然,随时都欢迎!那……我真的可以收下?”
面对弥雅此刻还是有点不确定的询问眼神,守望做了个“请”的手势。女孩抱着画兴奋地跑进了屋子,出来的时候手里却捧着一大束迷央百合。
“那个,这是今天刚开的,放在瓶子里每天换水的话香味可以持续很久……啊,它的香味有舒缓精神疲劳的作用,最近你们好像都很忙的样子……”
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怕拒绝了的话弥雅搞不好会当场哀哭,守望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地接过了花。说“谢谢”的时候心想这么多花自己那破花瓶也放不下,倒是可以给月火捎一点过去。
幽蓝的百合有了冥河水的滋润,顿时便在古典的瓶子里恣意地舒展开来。狭小的屋子里,有幽然的香气开始点点的蔓延。
香气略带冷冽,但久了,却在鼻尖留下了些微的暖意。
月火就是在满屋香气的浸染中慢慢地醒了过来。刚睡醒,未免还有些迷糊,揉了好几下眼睛,这才看清了那不知何时被摆在了桌上的幽雅花朵。
在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屋子里,无声地绽放着那么一抹幽蓝。
红发的少年并没有马上起身。片刻的凝望后,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一贯说不出正经话的嘴角却以一个平静温和的角度轻轻扬了起来。
十一、
50年,人间一晃便是半个世纪。这段岁月放在人世,不知能浸透多少的悲欢离合,但他们不过将之拿来准备一场考试。
顿时便觉得有些小小的讽刺。
想想,又觉得自己好笑。本就不是时间里的人了,却还在这里做无谓的感怀。这一类的问题,即使想破了脑袋也未必有答案,更何况接下来的考试里也根本就不会出现。换言之,完全是没有思考价值的东西。
那么,在那么重要的考试前夕还在为之浪费脑细胞的自己,是不是很愚蠢呢?
守望牵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嘴角,做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直通幽氲城的特快列车在一片黑色的虚空里无声地迅速行进。整个车厢都坐满了待考的亡灵,不是在温书便是以打盹养精蓄锐。
空气安静得仿佛凝滞。
刚刚转过头准备看一下风景消磨时间的守望很快地放弃了这个想法,无奈地叹了口气——
车窗外并没有任何风景可言。
漆黑的底色上,他只看见了自己那张消瘦苍白的脸。
下车的时候,守望不得不承认自己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惊吓,以至于刚踏上月台就没法再迈开步子,愣是傻傻地发了一会儿怔。
在圣渊的描述里,他对这座号称冥界大都市的城市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也想象过了它应有的灯红酒绿和声色犬马——但显然,这些心理建设并不足以对抗当他亲身站到幽氲城面前时所带来的震撼。
“哎,守望。”月火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全然没了平日扎咋呼呼的吵闹,反倒显得有些讷讷。
“什么?”
“有了比较之后我才发现,永夜城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守望好笑地望了一眼身边已经双目发直的某人,打趣道,“……那你是不是很庆幸自己不是人?”
“哈?”月火这才发现了自己话里的语病,笑笑之后也恢复了常态,“你别说,还真有一点……”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终于是在环境的巨大落差里回了神,迈开步子汇入了出站参加考试的浩大队伍里。
幽氲城是整个冥界的经济文化中心,各方面设施的完备都不是贫瘠的永夜城能够相提并论的。除去与人间现代化大都市无异的高楼大厦和人山人海之外,天空之上还能看见一块沿既定轨道围绕整个冥界不停公转的巨大圆形古玉。
它散发着足以与真正的太阳比肩的明媚光线,让一行习惯了黑暗的亡灵们顿时有些睁不开眼。
据说,大概在1200多年前,冥王与天界的圣主经过几番协商,终于缔结了一份正式的长期友好条约。在获得天界的许可后,通过这块古玉,冥王将光芒引入了曾经不见寸光的冥界,一举摆脱了笼罩冥界长年不散的阴霾与落后,引导着这个古老的黑暗世界开始走向繁荣和强大。
而永夜城之所以暗无天日,是因为这座不幸的城池正好处在一个无论怎样都无法挨到古玉行进轨道的地理位置上。
永夜城如其名,是一个永远处于极夜现象里的城市。
“那块古玉,似乎个了不得的神物呢。”守望抬头望着那个如太阳般的圆形物在空中缓缓行进,已经将大半个图书馆装进去的脑子首先反应出来的就是这么一句。
“嗯。”一旁的红发少年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倒是少见的认真,“是在天冥和平条约签订后,天界的圣主送的。两界的主人一同施了法术,将天界的光通过这块古玉引来了这里。天冥关系冷场了将近几百年,但自从条约签订后就迅速好转,大概在600多年前连直通天界的特快列车也开通了……”
“打住打住。”守望突然间有点怀疑这红毛笨蛋是不是念书念得已经神经过敏了,连忙打断他几近念经的演讲。
“干吗?啊,莫非我哪里讲错了?还是年代记错了?”
“没有,对倒是全对……”见他一副紧张的模样,守望倒也心下了然,“我说,这还没到考场呢,紧张什么啊。”
平时挺能掰的月火竟然被问得一怔,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到一般。片刻,他缓缓地回了神,有些迷茫地苦笑着喃喃道,“大概真的有一点。”
这下怔住的是守望。能让月火这样紧张,只能说明他对这件事的在乎程度。算了算,他们相伴近百年,却对对方的事根本一无所知。有时候面对彼此突然的沉默,对方也都是聪明地避开,然后隔天见面后又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继续嘻嘻哈哈。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其实守望并不能说自己真的知道。所以此刻他张了张口,一时半会儿却也接不上话。
而月火脸上那如此明显的迷惘表情只停留了一瞬便很快地消失不见,随即便对幽氲城表现出了空前的热情,拽着守望的胳膊这里跑跑那里望望,大声地开始嚷嚷,“等考出来之后,我要把幽氲城所有的商店一个个逛过来!”
费了好大的劲儿这才把被拽得生疼的胳膊抽回来,守望不知不觉青筋暴起,刚想开口骂人时却发现肇事者已经跑开了老远,对着他远远地做鬼脸——
“接下来我们不同路啦。记得给考官留个好印象,可别对人家翻白眼!”
一想到刚才好歹还为这个神经短路的家伙担心了一下,守望只觉得咬牙切齿,一边骂着“当心摔死你啊”,一边狠狠地甩了个大大的白眼过去。
十二、
之后,笔试,实践考核。按部就班地来。
也许是因为准备充分,考试的过程顺利到完全可以用水到渠成来形容。在守望的记忆里,似乎从来就没有哪场考试是如此的简单又理所当然,给人一种不合格完全不可能的笃定。
成绩当天就能够出来,不过要等到四个小时后。
早早完成了所有内容走出考场的守望实在是无事可做,出去闲逛的话又怕之后迷路回不来——看幽氲城的规模就知道岔路很多,不像永夜城那样闭着眼都能走回家——所以只好在幽冥厅那装潢精美的外殿里无意义地踱着步,思索着到底该怎么打发掉这空白的四个钟头。
要知道,一个人在走神的时候大多都不看路,而其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
没有看到冷不丁从拐角处走出来的人,并且撞了个正着。
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声“笨蛋”,一边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准备道歉的守望刚抬起头,却是愣住了——眼前正微笑回望他的人,分明就是有一段时日没见的韵息!
依然是一袭白色的长袍,但不似平日看惯的宽松闲散,而是束紧了袖口与腰身的干练模样,再加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