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点!别拉拉扯扯我就放手,小嬅听见没?」挣扎力度加大,方牧不得用双手箝制她,强押她坐在另外一张床边,企图让他与胤华隔床对望,脚步一顿,映嬅自床边滑落跌坐在地。
也不管坐在地上了,映嬅全身颤抖得大声询问:「哥你起床,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喜欢男生的!」
一直没有进入状况,眨眼看妹妹挣扎愤怒的表情跟身形在眼前晃动,没头没尾的问句让胤华脑海里一片问号,正准备开口让方牧松开映嬅後来追进来的两位学长,令胤华不自觉地失落的地下头,什麽话也没说。
胤华低头的瞬间映嬅两行泪掉下来。
「……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子?你为什麽不说话,是再责怪我的意思吗?你这样让我恶心是不是故意折磨我的!」映嬅单手捂脸,痛哭失声。
被妹妹的哭声叫喊震醒,胤华连忙下床跪到映嬅面前,秉持一贯温柔,揉上妹妹的头顶,轻声说:「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这样才喜欢学长。我从小就不喜欢女孩子,没遇到学长也不会喜欢男生,你不要想太多,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跟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拍开方牧的手,胤华搂过妹妹,宽阔的胸膛忙著接纳妹妹的泪水,一下又一下的拍著妹妹的背安抚,不断在耳畔边说著别哭别哭,自己也淌下泪水。
到底是谁该把泪水收起来?
晋海立在一旁,想伸手又不知从何安慰起,举起的手又收回,最後叹息声溢出口,转身把整盒面纸拿来递到哭成一团的兄妹俩面前,粗鲁地把面纸贴上两人脸庞吸水。
「乖乖学弟不适合哭,别哭了。」很烂的安慰,还有好多情绪等待厘清,晋海现在只知道不想看见眼泪,令人苦恼。
胤华露出惊宠的表情,晋海看著手上动作停滞,感到窘迫与不习惯,怎麽会露出如此卑微的神情,安慰伤心人不是身为朋友该做的责任吗?难道发现是同性恋之後就连接受关怀都不配了吗?
「对不起,让你困扰了。」深深低头致歉,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泪水还是掉,滴滴答答的滑落在手背上,最後滚到妹妹的背上被衣服吸乾,好烫。
喜欢一个人何须道歉?
「不要道歉!不能接受是我的问题,你喜欢谁没有错,没造成别人困扰又为什麽要把自己姿态放这麽低。胤华,把你的头抬起来,看我!」对於没做错事却将姿态放这麽低的胤华感到生气,讲话音量不由得大起来。
从没遇过晋海生气,一句话让兄妹俩吃惊抬头,直直望进对方眼底,眼泪都还在掉。
「听著,你喜欢我我不知道该怎麽接受,我很喜欢你的温柔、体贴,常常开你玩笑说要是有像乖乖学弟这样的女朋友或老婆不知道会有多幸福,今天知道这件事後这样的想法还在我脑海里没有动摇,只是多了一些疑惑,为什麽是我?放弃比较好吧?胤华,感情不用把姿态放这麽低,它不卑微,就算你今天喜欢的是别的男生也不要这样做。好吗?」话尾,晋海又叹口气,抽几张面纸轻轻拭去胤华脸上的水。
「你已经害他坏掉了、生病了!居然还跟他说这样的话,让他恢复正常!」好不容易稍稍平复的心情又激起波澜,映嬅推开已经呆滞的哥哥,企图拉开两人距离,却不料力气没控制好,胤华也毫无防备,一把被推向床脚撞伤眼角。
顿时一片惊慌,胤华被团团包围起来处在中央空气稀薄,虚弱的嗓音直嚷著没事没事,然後陷入昏睡。
经过检查,只是小小皮肉伤,但撞击力道不算小会有瘀青伴随疼痛,乖乖学弟会昏过去则是疲劳加悲伤,基本无碍。晋海让品管去跟旅馆借个冰块来冰敷,把胤华抱上床,指挥方牧想办法止住小嬅妹妹的泪水跟惊慌失措的胡言乱语,一边抱怨一边跟泪眼汪汪的女孩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所有的方法宣告用罄,最後采取放任政策,在品管回来前映嬅也已经哭累趴在她哥哥旁边的空床位睡著了。睡著的两人都皱著眉头,闭上眼失去神采单纯看外貌,更相似了,要是同样短发会更难分辨。
方牧百般无聊的趴在旁边的椅子上,下巴顶著椅背,张大眼观察床上睡著的两人和坐在床边看著乖乖学弟睡颜的好友。
不平静的早上,在争吵跟揭露秘密中阳光射入的角度逐渐变大,一室温煦,现在的宁静是短暂的休息,等等小嬅妹妹醒来後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另一波腥风血雨。
看著晋海指尖轻轻按压在胤华撞红的眼角边轻轻搓揉,冰块在此时送回来,被仔细的用毛巾包裹起来放在伤处。
「有兴趣看看昨天晚上我们送学弟的礼物吗?」品管很没道德的正在挖掘乖乖学弟的随身行李,拿出收在里面的相本晃啊晃。
犹豫三秒後晋海点头,伸手接过相本,翻开阅览。
从什麽时候开始,方牧跟品管在一旁偷偷记录下这些画面,很一般的家庭写真纪录,每张照片都散发出浓郁的温馨气息,平淡如流水充斥在生活每个角落。整本相本满满都是自己和学弟的互动,翻阅完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是夹杂其中之一学弟生病发烧,他在旁边照顾的那天照片,距离现在没有很久,是暑假前的事。
远在那之前就不是单纯的学长学弟的关系了。
「有什麽感想?」品管拉过棉被盖住小嬅踢开的一脚,学弟眉头皱得很有道理。平日看映嬅是活泼大女孩,有自我的道德观感,撒娇很可爱,却不知道原来是撒泼不讲理,拼命坚持同性恋是错是病,拿医学角度讲解也无法成功说服吧。
「我只能说无法弃之不理。」前思後想说不出排斥嫌恶的话语,平时与学弟的接触、躺在一块睡觉,勾肩搭背之类的行为也都觉得理所当然,知道後心上自然有疙瘩,无法再像以往般平静以待。「你们能解释为什麽不说吗?」
忍不住地还是执著在这个点上,说:知道却不忍阻止,觉得他会排斥又依然持续对他温柔是残忍事,不如不说,太矛盾。
「学弟不想说我就不说,我的答案很简单。」方牧率先回答,很耿直的答案。
「我承认我有私心,小嬅的存在一个,另外我想看学弟能做到什麽程度,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想法比你的习惯更残忍。」品管解释,自嘲的笑了笑。
「那你看见了什麽?他卑微的一面吗?」忆起刚才的片段,晋海仍不由自主地生气,几乎等同於祈求的态度是要从他这里获得什麽吗?这样可以获得想要的吗?不对,学弟不是这麽卑劣的人。
「你陷入了跟我一样的想法,在想学弟是不是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认识过对吧?」品管耸肩又道:「所以我才不想说,就怕否定了一切,差一点我也要不相信眼前的人。」
「我说,你们两个花花绿绿的肠子也太多了,哪个男生爱煮饭,乖乖学弟会煮又顾家,装这个也太耗费心思,要是到头来阿海看见他跟看见鬼一样,那还白忙什麽。」方牧走过来,抽走晋海手中的相本,连翻好几页停在一张方牧大半夜回家随手用相机拍到的照片上。
方牧非常有印象,那天回家乖乖学弟躺在沙发上等门,阿海在客厅的小茶几上使用笔电,背後的学弟已经睡著,身上盖著阿海的外套,一只手臂垂在沙发外,在阿海看见阿牧拿起相机的同时抓起那只手,勾在自己的脖子上搞笑。
「凡事要用尽心机的人会这样睡在客厅被玩弄吗?学弟被想得好邪恶啊!」方牧最後一句话舒缓了晋海紧绷的想法。「你觉得他对爱的祈求方式很卑微吗?那是因为他只懂得付出不懂得收回,看他怎麽对待小嬅就清楚了不是吗?」
到头来,看得最透彻的反而是跟著直觉走的人。
「真的是该拿学弟怎麽办才好。」
「什麽都不用。学长们我们回家好吗?」不知何时学弟自睡眠中清醒,闭著眼抿著唇,脸上的表情读不出是伤痛还是心痛,异常难看。
晋海把冰块移走,轻压几下伤处。「会很痛吗?」
胤华摇头。
「那好,我们回家。」原来学弟认真的把那里当成一个家在经营。
作家的话:
☆、简单,不简单ˉ14
归途比起出发阴暗许多,偶尔有方牧跟品管的低声交谈,映嬅则是完全不说话独自一人落在人群尾端,剩下尴尬学长学弟二人组,但是胤华也从头到尾没再正眼看晋海一次,彷佛抬起脖子仰望是件需要背负千斤重的事般吃力。
很快的火车驶进台中车站,五人出了月台,映嬅脱队再度挤进购票人群里。
「小嬅你要做什麽?」胤华追上前,与映嬅并排。
「回台北。」咬牙切齿的语气里夹杂著不甘。
映嬅的答案使得胤华沉默,默默站在妹妹旁边陪伴买票,让在人群外的学长们枯等。三人见状也不多说,站在大厅一隅等待,目送映嬅进月台,胤华归来一同离开。
胤华主动上了方牧的後座,不肯让晋海或品管载,很显然的将他们的对话听个明白,记在心底。
不言不语的日子在沉默中缓缓流逝,胤华还是如同以往照料学长们的生活起居,整个人比以前更沉默,笑容也变得苦涩。
大家也都不多说,不强迫晋海一定要与胤华有所交流,但眼下这情况比起之前更惨了不知几分,无从修正。人心思考极为复杂,一天心结未解,一天就难以交流。看得旁边的人万分焦急,胤华维持课业的同时正急遽消耗精神,不断被教授同学关心。晋海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大四课程也比以往辛苦百倍,众人各自忙碌,同一屋檐下几乎形成陌路。
叮咚门铃声骤响,来了位意外的访客。
「二哥!」方牧急忙开门,方照往後一退才看见身後站了一个人,赶忙打声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明明暑假才见过面,方牧却觉得过了很久,八成是最近的日子变得不好过的关系吧。想到此,不禁又叹口气。
方照脱掉鞋子入内,弟弟老成的叹气模样很逗趣,食指用力地弹了他眉心,方牧吃痛抚额,明明长得比二哥高但气势却还硬生生矮一截,不愧是哥哥。初善雨跟在後面进门,脱了鞋顺手带上门,有些习惯跟他们供奉的乖乖学弟很相似,例如鞋子,被顺脚踢整齐相比稍微懒惰了点。
「二哥怎麽有空回家?年底不是很忙吗?」方家在台中,方牧是掐紧自己荷包要求出来住,不然大一都是通勤,每天都得早早就起床出门才不会错过第一堂课。
「陪雨回来体验亲情包围啊。」方照张臂揽过初善雨,亲呢地捏了下初善雨的脸颊,软软嫩嫩手感不错。「顺便通知你跨年回家吃饭。」
方牧站在玄关发愣,两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怡然自得往沙发上一坐,眼睛四处瞄,仔细打量这个小处所。
「很乾净啊,是你说的乖乖学弟打扫的吗?」初善雨端正坐在沙发上,双膝前有张桌子,下面堆放满满的课本书籍、讲义,有点乱观察後会发现书籍是分门别类堆叠好放在下面。
方牧察觉初善雨的视线,尴尬哈哈笑,单手搔头浑身不自在靠过去。
「这边是因应大家需求才乱的,你们该看看厨房,在这边才住一年厨具应有尽有。」方牧神态骄傲,没有什麽比学弟更值得骄傲了。
下午两点是很好拜访的时段,没上课的很优閒,在上课的也不会临时跑回来,商谈事情、讲人八卦,任何不想被人撞见的秘密访谈都可以在这时候进行,所以方牧做了。
首先,基本待客之道不可少,打开粮食柜里面有乖乖学弟准备的下午茶饼乾,没饭吃止饥很好用,再倒两杯温茶,一切都是乖乖学弟平常就在准备的小贴心,为的就是突击来的访客,或者容易饥饿的学长们。
台中比较温暖,十二月底还可以穿著薄长袖到处跑,不过也有人特别怕冷,进了屋仍然穿著外套御寒。自小在台北土生土长的初善雨下来台中都穿得薄凉,比起方照轻便很多。
难得方牧吞吞吐吐让方照支著下巴充满兴位地看著他,一旁虽然对方牧还不到很了解的初善雨也觉得她今天怪怪的好似有什麽麻烦困扰著方牧。
「是怎麽了吗?」初善雨不爱零食,端起茶杯轻啜,放在手中把玩取暖。
目光来回停留在二哥跟其恋人身上,方牧反倒不知该说什麽,问什麽都帮不上忙,是当事者的问题,已经与旁人无关了。
「很难说,不知道该从哪讲。反正就是发生一些事,阿海跟乖乖学弟之间有一些难以说明的瓜葛。」接下来方牧支支吾吾用有点清楚又有点模糊的叙述方式将从发现到事情爆发到现在的状况都简要说明了一下,迎来两人沉默的答案。
「放著吧,时间会慢慢填平中间的缝隙的,或许消失、或许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