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非常时才会这麽称呼。
周祖望苦笑了下,有些迟疑地微微摇头:“…”
杜启也觉察到自己说的无厘头,赶紧岔开话去。
周祖望心里有些惆怅。他从来就不擅和人亲近,交友通常出於被动,不能说话,更觉得举步维艰。以前不觉得是缺点,现在却非常难受。哄小孩的亲和感是天生的吧?明明是亲生女儿,却和自己疏离成这样。要说遗憾,这是最大的了。
他们几个只有杜启的妻子和杜玥戴了草帽,勉强好些。另外的男士都是直接接受日光的洗礼,汗珠大滴大滴淌下。自大学军训後,大概就没有这样长时间地暴露在烈日下过。
杜家小公主的手里已经有了远大於6种的标本,却仍然百折不挠,誓不罢休。虽然她体力更弱,却有精神力顽强支撑,一定要找到同学炫耀的那种。小小年纪,已经有如此毅力,实在令人敬佩。
狄寒生虽然也被晒得有些难受,但他一直坚持户外运动,和这几个总呆在空调间的人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杜玥是个活泼过度的小女孩,可爱而精力旺盛。狄寒生忙於应对她,等想起来看周祖望时,心下一惊,发现他几乎没怎麽出汗。
这可不是什麽好现象。道理他不懂,但听老人说过,这样的反常反应都是生病的预兆。
狄寒生三两下哄住了杜玥,让她认识到重复别人的东西没有新意,要用自己找到的标本压过对方的,才算耀武扬威。
众人终於脱离苦难,可以从烈日下撤退。
杜启被迫背起拒绝走路的小公主。狄寒生则走到周祖望身边,有些担忧地望著他不太好看的脸色。
周祖望注意到他的关切,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但那个人一直有意无意地走在他的侧後。是担心他被晒昏吧?
终於出了森林公园,跑进一家开足冷气的餐厅,还没开始点餐,周祖望便觉得有些头疼。
过一会儿,可能是室内外温差太大,更有乏力心悸的感觉浮现。周祖望心想大概是中暑了。这倒是自然的结果,而且也不算毛病。他没有放在心上。
匆匆吃过饭,和杜启他们告别後,二人才坐进车子里,狄寒生便伸过手来。周祖望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狄寒生摸索了一下,把他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手指无意间擦过他的脖子,竟然有些凉意。周祖望才在想,寒生的手怎麽这麽凉,就听对方说:“糟糕,你又发烧了!”说著便回过身去。
看样子狄寒生又想送他去医院。但周祖望实在讨厌医院,虽然脑袋昏沈,身子绵软,还是记得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衣袖。狄寒生转头看他,便看到周祖望眼中迫切要传达的意愿。
只是中暑,养养就好了。不用兴师动众搞到上医院那麽麻烦。
周祖望怕他不明白,又抓过他手,在上面一下一下慢慢书写:“中暑体温升高,不是发烧。”
他怕狄寒生弄不明白,特意划得慢些,好让他记得笔划。
却觉得握著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难道寒生也不舒服了麽?周祖望还没来得及担忧,掌中微凉的手便迅速地抽走了。
狄寒生难得没有和他争辩。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吐了一口气,把座椅放倒,道:“我知道了,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一等。”
军训时的必备装备是人丹和盐汽水。狄寒生跑到附近便利店,也是买了这些东西。
刚才吃饭时就想要盐水。无奈餐厅饮料没有这个。周祖望一口冰水灌下去,觉得舒服许多,便没有迟疑,咕嘟咕嘟全部喝了个干净。
如果在平时,他绝对不会这样任性不顾後果。但昏昏沈沈的现在,自我克制力也下降。
等狄寒生发现时,黄花菜都凉了。周祖望已经开始闹肚子了。
跑了一个下午厕所的後果是,傍晚的周祖望身体虚弱,精神萎靡。
狄寒生看到周祖望强撑著身子,在电脑前颤巍巍地不知道在摆弄什麽,过来安慰道:“躺躺吧,过会儿吃点东西。如果只是中暑,明天就会好了。”随後又威胁,“如果明天还不好,必须去医院啊。”
周祖望苦著脸,打字道:“可是今天上课要讲的内容很重要的。我本来跟进度就吃力,再脱课,肯定跟不上了。”
狄寒生一时没跟上他思维速度,怔了怔才说:“你还要去上课?”
周祖望大力点头。
长久深藏在心里,对色彩和涂绘的渴望,一经碰触,便像岩浆般喷薄而出。无法抑制,也无需抑制。
周祖望重新找到绘画的感觉,一头扎进这个汪洋大海中。
他很快就喜欢上了电脑绘图。自己摸索毕竟比较慢,所以报了一个辅导班。每个周末的晚上有三小时课程。
但今天这样子的状态,说什麽也不适合再去上课了。
“可是你现在…去了可能也听不进来什麽吧?”
周祖望固执道:“多少听到一点,总比完全没上课要好啊。”
狄寒生想了想,看看周祖望态度很坚决,忽然说:“我去上课好了。”
说著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周祖望半晌如梦方醒,急急忙忙地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示意不要。狄寒生发现了他电脑里的绘图习作,凑过来饶有兴味地翻看,笑眯眯道:“我晚上没事情,去那里观摩观摩也蛮好玩的。”
两个人拉扯半天,周祖望拗不过主意已定的狄寒生,只好老实躺回床上养病,让他去了。
狄寒生走後,周祖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好受些,便爬起来,想去完善一下上次的作业。到了厅里才发现,刚才被拖出来的笔记本,现在已经踪迹皆无,只剩下狄寒生的本本孤零零地趴在茶几上。不但电脑没有,数码板也不见了。
周祖望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大概狄寒生以为要自己带工具的,不知道教课的地方都有。
既然自己的本本没了,做作业的事自然只能搁浅。
他用狄寒生的笔记本已经习惯成自然,好像用自己的一样。这时候也没什麽怪异的感觉,顺手便拖过来开机。
想起工作上的一些琐碎事,心里一阵烦闷。周祖望对自己说,还是轻松一下吧。
照例看了一下外汇走势图,曲线显示基本上都没有危险。
他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没什麽别的正事可以做,百无聊赖之下,周祖望便去打了一会儿联机桥牌。
网络就是这点好,虽然不知道对面是谁,但不妨碍大家迅速地凑成一桌,玩得也尽兴。虽然难免遇到人品不佳的玩家,做出诸如半途退出之类的败兴事情,毕竟只是虚幻的接触。讨厌的人,即使要想老死不相往来,也是轻而易举可以办到的事情。
不像现实生活中,必须要忍。
哪怕即将忍出内伤,恨不得对那种种阴险的面孔挥出一拳。
周祖望心里想,也许是过去日子太顺利了。求学生涯里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小人,工作之後居然仍旧幸运,进入的公司一直只看能力,不讲其他。虽然比在学校时,要更多地注意一些相处的艺术,却也没什麽太麻烦的。
现在看来,自己一生的运气说不定都在前半辈子花光了。
如果他能够说话…那是不是就不会被人这样欺负、陷害、戏弄了呢?
周祖望无法克制自己不这样去想。
他知道他应该想些具体的办法来对付这些小人,也知道如果静下心来,他是一定能够想出合适的方式来还击或者说,起码是明哲保身的。但现在,他无法把已经偏离到自怨自艾的心拉回来。
手因为愤怒却无能为力的挫折感而有些神经质地发抖。不知怎麽的,忽然出现了Outlook的蓝色开始画面。大概是手指在触摸屏上移动时,无意间碰了一下。很快开始页出现,明显是狄寒生的工作邮箱。周祖望本来立刻想关了它,忽然又有些犹豫。
他想,就看一下信件的标题吧,应该是没关系的。从来没问过寒生他工作上的事,但其实周祖望还是有点好奇。被从原来那个忙碌的生活中骤然剥离,即使生理上已经逐渐适应,可是心理上接受还需要很长时间来习惯。寒生和他以前的工作相似,看看他在做什麽,似乎也能找些虚幻的安慰。好像自己还在以前。
内心深处有另外一个隐隐约约的感觉。他想了解狄寒生,比现在已经知道的,了解得更多,更深。
这样偷偷摸摸的,实在过分。周祖望心里这麽责备自己,手上的动作却是点进了收件箱。用来自我宽慰的理由是:“既然没有设密码,又时时把电脑扔给我,寒生应该是不担心我乱看的。”
新信有好几封。点进收信箱後,周祖望才暗骂自己白痴。最後一封未读来信在几秒之後就变成已读。自己这种窥私的行为等於直接暴露。他不禁开始後悔为什麽要好奇。刚才梦游般的行为好像压根儿不是在自己神志控制下做出来的。
发现他是一个会偷看别人信箱的人,狄寒生会怎麽看他呢?
虽然那是一封非英语信函。某些字母上有点,某些上面有升降符号,看似法语之类的语言。除了信的标题上那一个大大的鸡心形符号,其他的他完全看不懂。
周祖望十分後悔,之後的一整晚都花在思考怎麽和寒生解释他看了邮箱的事情上。一时冲动,轻则给他和狄寒生的友谊蒙上阴影。严重点的话,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吧?狄寒生是好说话,为人处事豪爽不拘,和他的交情也匪浅。但好说话不代表没原则。这种偷窥隐私的行为,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无法忍受的,设身处地想,周祖望他自己难道不会介意麽?
种种糟糕的设想一一在脑海里冒泡,他想事情从来就容易钻牛角尖,不那麽严重的也会如临大敌。尤其是现在,尤其是这样一个重要的朋友。
因为这鬼迷心窍的举动,哪怕产生一点隔膜,都是周祖望不愿意去考虑的後果。虽然此後要心无芥蒂,实属痴心妄想。
周祖望默然地坐在沙发上,闭著眼面对电视上的喧嚣。他能怎麽做呢?只能装做无意间点开了狄寒生的信箱,无意间打开了他的一封信。也许狄寒生会认为他一时脑子发昏,当作是自己的邮箱了。
幸亏那封信是他看不懂的文字。
虽然标题…并不像是公事往来的样子。
一个轻佻的心形符号。异国文字看不懂,符号却是世界通用的。那是爱意的表达吧?会是谁呢?狄寒生在外国待的时间不算短。他本人条件又好。自己有180,寒生比自己还高一些,体格却健康太多。肌肉没有健美先生那麽夸张,然而精瘦有力。离开大学後,自己这一类的所谓金领,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的健康状况,都在走下坡路。狄寒生看上去,身体倒没变糟。
周祖望有些茫然地拼凑著这些杂乱无章的讯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到底打算思考什麽。
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抱歉和惭愧,但是心里头盘旋的念头,居然是好奇。
不知道那个她,到底是什麽样子的。
周祖望对自己忽然泛起的好奇,除了不解之外,更多的是恐慌。
他不知道长久的抑郁困顿,居然已让他的心理平衡如此岌岌可危。用偷窥的手法获取信息,对另外一个人的隐私兴趣浓厚。并且,非但不能反省,还以近乎变态的心理揣测真实情况。
内心的思想有时候难以控制。他就这麽一边自我唾弃一边胡思乱想。
狄寒生回来知道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的样子。周祖望觉得他几乎有些喜孜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担心过度,以至於出现幻觉。说了句没事儿之後,便开始兴致勃勃地叙述起老师讲了些什麽。
狄寒生记忆力好,口才上佳,而且理解迅速。说起课程内容,反而比直接听老师讲要容易懂得多。
预先想好要作的道歉没有任何用处。
他虽然困惑,但狄寒生在他面前从来不会掩饰情绪。不介意就是不介意。内心对於鬼使神差打开信箱偷看的行为的负罪感稍减轻些,那之後自己内心关注焦点的不正常,就更加凸显了。
狄寒生确实是喜欢画画的。那种持久的热情,靠伪装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可悲的是他的画技几十年如一日的烂。一般人如果有此恒心,总也能练出一点技术。可他不管怎麽运笔,画出来的线条总是和心中所想不一样。
“祖望,为什麽你画出来是那样的,我画出来就是这样的呢?”
“这要问你的手啊!”被磨了很久的周祖望无奈地飞快打出一串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