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祖望在少年宫学过5年绘画,虽然後来因为功课忙就荒废了,但毕竟功底在。他花的这幅草稿,後来便送给了他。
狄寒生一直唠叨著要他给上水彩,但是当时学业繁忙,後来也就渐渐遗忘了。
没想到这小子还记著,还保存著。
周祖望好笑之余,胸口暖热。他轻轻敲打著:“上色可以,不过我只是半吊子,又这麽多年没有摸过画了。你不怕被毁容麽?”
“…求之不得…”狄寒生轻轻嘟囔了一句,随後赶紧说,“你就别谦虚了,画画又不是背单词,哪里这麽容易忘记的。”
周祖望拿起那幅画端详了一下,犹豫著说道:“我当时画的也不很像…”
狄寒生眯起眼睛,摆出俊帅POSE,随後豪爽地说:“往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画就对了!”
周祖望含笑,微微点头。
在他去厨房拿碗筷的时候,狄寒生侧过脸,对著另外一个方向,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
“你画出来是什麽样子,我就是什麽样子。”
吃饭的时候,照例是没有对话的。因为在饭桌上弄台电脑互相对话实在有点不合适。反正普通的交流,看眼色便能知道。
吃完饭,周祖望下去倒垃圾、拿报纸兼散步休闲,狄寒生收拾碗筷厨具,然後开始处理带回来的工作。
他的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周祖望和他专业一样,他的工作内容也看得懂。那些东西如果让周祖望来做,恐怕一个晚上都搭进去都不够,还要熬夜才能完成。狄寒生却总是举重若轻。
如不是有突发事件的特殊情况,他散步回来,通常只能看见此人拿著遥控器在那里无聊地跳转频道。抓住他闲闲磕上一会儿牙以後,才继续全神贯注投入工作。
而且,他的睡眠时间是雷打不动的。
十一点半的时候狄寒生一定已经躺在床上,并且以自己神经衰弱难以入睡为由,不许家里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胁迫他也在这个时间停止活动。
其实这个人睡著以後天崩地裂都影响不到他。以前住寝室,互相之间知根知底。即使是卡车穿梭,也惊不了他的好梦。
周祖望知道他是为了什麽。
周祖望已经习惯半夜两、三点上床,早晨七点起来的生活规律了。一时要改,还真有些痛苦。不过人是容易习惯於压迫的生物,很快的,他也不会在睡下去以後长时间瞪著天花板数绵羊了。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好像眼睛四周的黑影都变浅了一些。
因为长期处於紧张的工作压力下,他三十不到就有了一堆毛病。甲状腺腺瘤只是长期积累的一次性爆发。其他的小毛小病,比如腰肌劳损,肩周炎等等,数不胜数。手术前的全身体检查出了一溜的问题,但是他一直企图忽视。
手术後,医生嘱他要多注意休息和锻炼。他当时恨死那个庸医令他再不能说话,所以什麽都没听进去。现在看来,体质确实不能和当年同日而语。大学能连续打四、五个小时的篮球也不觉得多累,冲个凉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现在在太阳底下跋涉个把小时,整个人就觉得脱力困乏。
找工作的时候,便吃足了苦头。
周祖望忽然被自己的一个想法吓到,然後自我解嘲地笑起来──
一边散步充作轻微锻炼,一边回忆著当年,真的很像人到老年,一事无成时,晒晒太阳,发发牢骚的状态呀──自己这一辈子,难道就到此为止了麽?
回去以後看见狄寒生一反常态,脸上不在是轻松嬉笑的模样,正严肃地看文件。周祖望知趣,也不和他搭话,自己回了房间。
等到第二天狄寒生再去上班以後,周祖望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忘记和他提起,有人说要帮他介绍工作。
不过估计提了,得到的也只会是消极意见吧?
狄寒生总是说工作不急於一时,劝他先休养生息,可是他又如何能理解自己恐惧和社会脱节的心态呢?
周祖望很久没有心思去查邮箱。但昨天心血来潮便去看了看。一打开,在一堆垃圾邮件的夹缝中艰难冒头的一封mail闪进眼内。
署名两个字,“杜启”。周祖望对这个人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记得是原来公司里一个同期的职员,自己和他在做市场那块时搭档过。但是後来周祖望很快便因为工作出色而步步高升。他和杜启本来就是因为工作兜到一起,升职後自然分开。也就剩下见面点头的交情。
所以周祖望很吃了一惊。因为仔细看内容,这封信措辞委婉的向他介绍了一份工作。
杜启的妻子供职的XX局下属子单位要招收几名企业编制的人员,具体做的是资料整理和归档。那个单位管辖范围和周祖望的术业专攻正好搭边。她又在秘书处工作,现官不如现管,恰恰说得上话。
杜启和周祖望说不上多麽熟稔,平时客客气气打招呼,话都要在肚子里滚过几遍才能出口。这封信也不知道被修改过几回。既要把意思表达明白,又不能显得施恩。
周祖望心口有些热。
现在最难办的事之一便是找工作。更何况,自己等於是个残疾人。
对方和自己关系不深,不过是点头之交,却如此古道热肠。他自从失声後四处碰壁,受势利小人的窝囊气,唯一帮助来自於偶遇的老同学狄寒生。杜启这样一个和他交情不深的人伸出的援手,意义大大不同。
这几天狄寒生工作忽然忙碌起来。这倒也不奇怪,像之前他一直那麽悠闲才是不合常理的事情。但是周祖望本来想先和狄寒生商量一下再联系,这时候便来不及了。只能大致上说一下。
狄寒生听他叙述,微微皱眉,思考著说:“你觉得好就行了。不过工作太辛苦的话不要硬撑。医生说过,手术只是伤到了发声的神经,过段时间会恢复的。身体健康才容易恢复吧。”
周祖望有些灰心丧气地垂头,他已经逐渐习惯打字对话,道:“你相信我还会恢复麽?那是说来安慰安慰人的,真信了,以後恐怕还要失望的。”
狄寒生闻言有些微的诧异:“怎麽啦,你觉得永远都说不了话了?别急啊,这个恢复期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但是也可能是一年两年的。现在离做完手术才过了3个月,这麽早就放弃希望,实在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周祖望苦笑,点了点头,但是那神气很明显的,一点都不相信。
狄寒生知道再多话也没用,语言的劝解不过是徒劳。不如等以後他恢复声音了,到时候再拿来堵他。看到单位的名字,说:“是因为那个展会新成立的机构吧?前期准备肯定是很忙很辛苦的。你身体才好些…”
周祖望轻轻摇头,随後道:“总比企业什麽的好些,毕竟是事业型的单位。”顿了顿,像是还想说什麽,但手指在键盘上犹豫再三,终究什麽都没打出来。
他打字叙述的时候,狄寒生是绝对不会插话抢话的。这好像他哑巴後两人之间形成的默契,总要等到他停下手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著狄寒生,示意自己已经说完想说的,对方才会开口。
这次,因为他一直看著屏幕,看上去还没有把话说完,所以这下抬头出乎意料。
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尴尬的沈默其实只有零点几秒,但在当时感觉起来却漫长无比。
末了,还是狄寒生有些不自然地调整了视线,微微偏头说:“…呃…企业也好,事业单位也好,各有各的麻烦。”
周祖望却因为刚才一瞬间看到的那个眼神而心神不宁。狄寒生注视著自己这个方向的样子,和平时习惯的玩笑模样判若两人。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他却能觉察到里面饱含的温柔和担忧。即使是朋友,似乎,也不是这样的关怀吧?
带著深深的绝望神色的关心注视。
但那个表情逃逸得实在太迅速,来不及抓住,便躲藏到狄寒生一贯以来嬉皮笑脸的神态之下。周祖望几乎怀疑起,刚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寒生他,是有什麽心事瞒著自己吧?”
在狄寒生开始工作後,周祖望回到自己的电脑前,有些纳闷地想著。
那样出神,就好像没有防备的少年,沈浸到某些伤心无望的回忆中。是自己的事让他联想到什麽了?这麽多年过去,其实他对离开校园後的狄寒生了解浅薄。生活经历的一切,都来自於寒生自己陈说;所有的亲厚,都来自於多年同窗的信任。
虽然寒生看上去总是有条不紊,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但其实也是有很多说不出口的烦恼吧。
周祖望想,不管是出於朋友的关心还是出於他对自己帮助的回馈,都应该尝试帮他。但是又想到,如此一来,似乎有掘人阴私的嫌疑。
狄寒生刚才的表现,很明显就是不愿意被人窥伺到他的内心想法。
每个人都有权保持他自己的秘密。周祖望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忘记那个悲哀的眼神。也许是关乎爱情,也许关乎友情,不管是什麽,一定是不美满的故事。他记起,第一天见面的晚上,他喝醉後隐隐约约听到的一句话:
“别不信,我也到过熬不下去的境地,但是现在,还不是又活蹦乱跳了。”
可是寒生那麽彻底地隐瞒,小心周全地掩饰。如果自己再刺探,不就是硬要挖开别人不愿意提及的伤疤麽?
未免太不识相。
周祖望轻轻叹了口气,努力收拾起对朋友的担忧,开始关注外汇走势。
炒作外汇,这个他原来就在玩,只作为工作闲暇的一个放松,也能赚一些钱。後来工作忙了,慢慢就放弃了这个。狄寒生也会小玩几手,发现他技术分析准头不错後,就把他拉了一起看。因为周祖望心态平和判断准确,虽然不能暴富,一段时间下来,累计收入也颇为可观。
最近狄寒生突然忙碌起来,他的户头就都是周祖望在操作了。
周祖望看得准,意志也果断。狄寒生曾建议他干脆先别找工作,就这麽在家摆弄摆弄外汇宝,月入总比普通工作的工资高。
连资金都准备好了,就是周祖望前段时间帮他赚的钱,两人五五拆账。
无奈周祖望死心眼,认为做一个没有工作的无业游民不是人生正道,整天惶惶然。那钱也坚决不肯要。
狄寒生小声嘀咕著:“明明是你赚的,我自己玩的时候只能持平。你叫我怎麽拿得落手?”
周祖望嘴不能言,耳聪目明,立刻听清了,反驳道:“我就拿得下手麽?”
两人各不相让,相持不下。如此没有建设意义的争论往往没有结果,无疾而终。但狄寒生总也不死心,还是时不时地挑起事端,循环以上对话。
周祖望在心里想:做为朋友,寒生帮我的已经实在太多。
他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感觉,不能再欠寒生的了。
很快的,一切都联系安排好。周祖望开始到新单位,开始新工作。
Chapter 4
新环境一切都好。起码看上去是一派祥和。
现在的事业单位,很多都招收临时工性质的工作人员。工资较低,不需要负担福利,还可以当作牛马使用。虽然这样不平等,人们却因为工作难找而不得不忍受。不过,对於临时工的待遇,则是各个单位有自己的规定,倒也不能一概而论。
这个地方就好些。虽然工资比正式工低,但是该交的四金一样在交,福利奖金虽然少一点,差距倒也不明显。
而且,杜启悄悄告诉周祖望说,这个地方的几个编外人员在做满一年以後,有希望通过考试转为正式编制。
听起来,实在可以算得上非常优惠的待遇了。
但很显然,杜启并不觉得这是什麽好事。
杜启曾经在MSN上无意间和他说起:“唉,其实就是个过渡。等你嗓音恢复了,这种地方没什麽好待的。”
周祖望心下默然:人人都信心满怀,他嗓音一定会回来。说得他也有些心动,几乎就要升起这样的奢望。如果声音真的能够回来…那麽,前面的那些打击和痛苦,都可以当做是一场噩梦吧──虽然造成的结果已经不可挽回了。
继而,奇怪於杜启话语间对这份工作的轻视,他讶然道:“公务员现在人人都想考,很多都苦无门路。清闲稳定且福利好,怎麽不是好地方?”
虽然杜启这麽说,一定是不愿他承他太多情,希望他不要有被施舍的感觉。不过未免也贬低得太过份了吧?
杜启却说:“人不累,心累。而且进去之後,仿佛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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