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张的呛了口水,不知道为什么,活了十六年我第一次有了遗憾的感觉,我想见一见那个叫王哲的哥哥,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所以当我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在急流中拉住,然后被拖上岸的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我还能回去,就一定要把王哲找出来。
「你还好吧?」
完全陌生的声音,我却突然安心。
因为喝了不少的河水,无论是雨水还是急流河水的低温都足以刺激我脆弱的胃,我躺在岸上,蜷缩城虾米一样的姿势。
「喂……」
那声音还在说。
可是我却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太安心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认定这个说话的人肯定不会伤害我。
下一秒,身体腾空而起我落入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张皇间我的视线落入两潭漆黑的深渊之中,救我的人,比想象中年轻,我以为有那么大的力气可以一下子把我从河水中拉起来的应该是个强壮的中年人,可是落入眼中的人,很年轻,和我相差无几的年纪,原来已经可以拥有那么强壮的手臂了么。
我缩在他的怀里,用力的汲取他的温暖。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我突然感到了恐惧,这种毫无来由的感觉侵占了我所有的神经,令我浑身发抖。他的手臂紧了紧,没有说话,但是已经够了。
雨一直不停的下,我们躲进一个山洞,山洞的空间不大,潮湿的四壁和地面都让人觉得寒冷。我身上原本是藏着一盒火柴的,可是淋湿了就不能再用。
「等雨小一些,我们再出去。」
他看着外面的雨势,头也不回的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雨雾蒙蒙的一片茫然,纵使没有这些阻碍,我本来也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
「你怎么都不说话?」
他转身走到我的跟前,我一直坐在潮湿的地上,背靠着石壁,于是他蹲下身子与我平视。
「是哑巴么?」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和母亲的眼睛一样漂亮,虽然母亲从来不肯用她漂亮的眼睛看我,眼前的这个人却看得很仔细很认真。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话,他却先一步接着说了下去。
「我叫王哲,你呢?」
他叫……王哲?
我忍住胃的绞痛,伸手捧住他近在咫尺的脸,抹干净他沾满雨水的脸庞,把散乱的湿发拨开露出他饱满的额头。
是他没错。和照片上的那个男孩是同一个人。就在一分钟之前我还在幻想自己和王哲初次见面的所有可能,他会不会因为见到自己的弟弟而感到惊喜,会不会恨我,而我,又会不会恨他……然而在一分钟后的现在,他就这样出现在毫无准备的我的面前,这样的猝不及防。
于是我决定不和他说话,保持现在这样就好了。
况且,我也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企图在山洞里点起篝火,可是没有可燃物也没有火源。
「冷么?」
他最后在我身边坐下,担心的问我。
我想摇摇头安慰他,随后又觉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一样在外面淋得湿漉漉的他也一定觉得很冷。我点了点头,还是捂着胃。
「胃疼?」
我继续点头。
他又往我这边蹭了蹭,大手捂上我的胃,碰到我的手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好冰」,然后替我慢慢的揉发痛的部位,就像每次胃病发作的时候,王婶所作的一样。我迷迷糊糊的寻找那份过往的熟悉温情,自从搬到爷爷的住所就再没有王婶在身边这样疼爱我了。
我抱住了他。他的身体不自然的僵硬了一下,却并没有推开我。
雨声淅淅沥沥的不停,我抱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冰冷的胃感到了一丝温暖,被他缓慢而富有规律的揉着,疼痛奇迹般的缓解了许多。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天色黑了下来。
「好点没有?」
他的嘴就靠在我的耳边,说话的热气吹着我的耳垂一阵酥麻。
我点头,他舒口气,反手抱住了我冻得发抖的身体,他胸膛的温度是那么火热。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抬起头,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情绪,却意料之外的迷失了几秒钟。我对他竟然没有恨意,一点也不怨恨他占据了母亲所有的母爱,或许我已经懂事,也清楚即使没有他的存在,母亲也不会对我好,因为我的产生,具备了所有应有的条件,却唯独少了一个字,爱。母亲不爱父亲,一点也不。
我以为我会迁怒于他,但是没有,相反的,我喜欢他。
相拥在一起的身体在雨夜里渐渐有了暖意,我们逐渐抵抗不住涌出来的困意,终于不再互相凝视,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还下着雨。
「再等等吧。」
他站在洞口向外面张望了一会儿,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歉意。
只是坐着什么也不说似乎有点别扭,所以过了不久,他就又开口说话了。
「我对这附近也不是很熟,我姥姥、姥爷就住在山脚下的小村子里,我在城里上学刚刚高中毕业,趁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有来,就跑过来住两天。」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昨天上山本来是祭奠父亲的,结果却在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你。」
他的父亲,居然死了。
「你不能说话,会写字么?」
他突然问我。
我摇了摇头,并不是不想和他聊天,只是,我害怕他知道我是谁,害怕他怪我、恨我。我瑟缩了一下身子,下一刻就被他揽进怀里。
「等下了山,我陪你去城里看医生,一定要把你的胃病治好。」
他把我当作是无依无靠流落在外的孤儿。
「我教你认字,学知识。」
我不能点头,也不愿意摇头。所以只好贴在他的胸前。
「过一段时间我会回城里上学,我在城里有一间小公寓,虽然小但是住两个人还不成问题。父亲的遗产足够供我读完大学,我也能打工赚钱,节省着用也能应付两个人的生活。」
他握住我的手。
「如果没地方去,就和我在一起吧。」
我睁开眼,以为梦到他当年的承诺会让自己纵容,可是抚上眼角的手却仍然是干涸的,眼睛很酸很涩却没有分泌出液体。我和王哲已经两天没有喝水了,缺乏水分的身体,居然连哭都不会了。
我动了动身体,王哲就在身边。我们仍然被困在木板房里,从房顶的隙缝间能看到微弱的蓝色的天空。
「我觉得这不是绑架。」
我扭过头看到王哲一直睁着他的眼睛。
「他们似乎是想要我们的命。」
没有水,我们很快就会进入昏迷的状态,然后干枯的死去。
「彦。」
王哲突然开口。
「那天你见到的那个人,我不喜欢他。接吻,也是因为他突然贴过来我没防备。」
缺水的大脑似乎也不那么好用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是在向我解释那天我在酒吧休息室里见到的他和另一个男人在休息室门口接吻的事情,为了那个吻,我可是闹了很长时间的别扭,因为王哲他当时没有辩解,我就以为他们是……情侣。
想到这儿,胸口又抽痛了一下。
王哲不想让我接触他的世界,印象中的他还一直停留在我十六岁的那个夏天,那个单纯的想要帮助我保护我的少年,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会不会选择就那样留在他的身边?
我从来没有开口问过王哲这十年间他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虽然我很想知道,也已经从他的履历档案以及爷爷亲手交给我的那份沉甸甸的数据中知道了大概,可是我很想听他亲口告诉我,可是我很担心他会认出我就是当年的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早知道王哲要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做过的个案,都是很干净利索的,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一定是的,所以才能那么强悍。
我也不是弱者,一定不是的。
所以要坚持到最后……我和王哲的交锋还没有真正开始,怎么能在这里倒下……
「王哲有喜欢的人了么?」
我终于有些相信朱理的话,他说过我是个缺乏安全感又有些自抑的人。
有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沉思。
「……有过。」
心脏扑通猛跳了一下。
「有过?现在没有么?」
「我也说不清楚。」
这些话在平时王哲是绝对不会向我透露半分的,在我的面前,他总是无欲无求。垂死的处境似乎打破了我们之间的隔阂,王哲用他已经沙哑的声音,开始诉说他的故事。
「有的时候我会有一种还能再找到他的感觉。」
「他?」
「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我在老家附近的山上救过一个哑巴。那时候他掉到湍急的河水里拚命的挣扎,可是他不会说话,所以那样的雨天里,我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
王哲叹了口气,我睁着眼睛看着房顶外仅剩的一道蓝天,默默地听他讲我们的故事。
「当时他浑身都湿透了,而且还胃疼。我们两个人在一个山洞里面躲雨,雨一直不停的下,他就瑟缩在一个角落里捂着自己的胃,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孩子,天气冷得要命,也明明疼得已经不能直起自己的身子,那双眼睛却还是那么倔强的闪闪发亮。」
「……然后呢?」
我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像一个局外人。
「他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但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寂寞和孤独。我希望他能够快乐,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来送给他,只是想让他笑一笑,可是他胃疼得厉害,一直都皱着眉头。」
「可是,他心里一定也是很高兴的。」
「会么?」
「如果他就像你说的那样是很寂寞的话,得到别人的关心是会很感激那个人的。」
尤其那个人是你……
「可是我想得到的并不是他的感激,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我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那个时候我就对他说我要带他去城里念书、上学,让他和我住在一起,我想照顾他一辈子。」
说到这里,王哲突然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笑的声音很轻,但是在安静的屋子里面却听得很清楚。
「他同意了么?」
我明知故问。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是突然睁大了眼睛那么直愣愣的看着我,一定是吓坏了吧,突然这么直接的就想留他在我身边。」
「你……」
我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你……喜欢他?」
对话停顿了几秒钟。
「我们为了取暖一连好几天都抱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给我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王哲仰面朝天的身子侧卧过来,他抬起手放在自己的眼前看了看。
「我不想松开抱着他的手……可是后来还是不得不松开了。」
「出什么事了?」
「……我们被警察找到了,他们说会把他送回家去的。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我以为他是个孤儿,可是听警察的口气,好像他还是个大家子弟,他们那么说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虽然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可都是好料子的名牌。生活在那种富贵环境里的孩子怎么可能答应和我住在一起呢……」
「就算他并不快乐?」
「……我犹豫了,我想如果是我,就能给他快乐么?」
「你……喜欢他?」
同样的问题,我又问了一遍。
王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柔和起来,像是融化了一样。
「……喜欢,也许就不该松手。」
如果那个时候他坚持要留下我,会不会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王哲说了太多的话,肿起来的舌头堵住嘴,发出声音都有些困难了。我无奈的再看看缝隙里的天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是我和王哲的死期了,没有水,是撑不过三天的。
梦里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就像是对现实中极度渴望获得水的滋润的我的一种残酷的惩罚。
他过了晌午就出了山洞说是要去找些干松的木头和食物,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进食了,我空荡荡的胃一阵一阵无力的痉挛着。
他干嘛突然就说了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呢?我张望着山洞外面,没有他回来的身影。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来,抱了一些折断的树枝和果子。
「多少先吃一点。」
他把果子放在我面前,我低头看了看,外表很漂亮,可是这果子是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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