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视线昨天并没有跟到底,所以应该不用在意吧。
倒是王哲,虽然昨天没有和他碰面,今天见到也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不行,不行,都已经说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要像以前一样的相处。
趁着朱理还在和王哲谈,我进了休息室。七的新专辑还在我的办公桌上,用CD机放出来听,还是觉得很悦耳,可是昨天的反响那么糟糕,七的新专辑似乎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可以一帆风顺。
我透过玻璃看到朱理从酒吧的门口出去了,然后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王哲的脸上,他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王哲抬起他的头向我所在的地方望过来,彷佛他可以察觉到我存在的位置,我们的目光似乎是交汇了,但是仔细一想,那又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王哲只能在镜子里面看到他的倒影。
和王哲先后走出酒吧的时候,突然觉得外面很冷。打了一个哆嗦,随后一件温暖的外套搭在了肩上,我缩了缩身子,从那件外套上面闻到了王哲的味道。
「彦。」
他叫我。
我连忙转过身子看他。
他张了张嘴,我知道,他有话要对我说。可是突然他又睁大了眼睛,就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他突然抓住我往他怀里带的动作有什么含义的时候,后颈便被人用棒子狠狠敲了一下,于是我眼前一黑,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三章
我的出生并没有给母亲带来太多的欢喜,相反的,她似乎很讨厌我。听家里的佣人王婶说,小的时候母亲从来没有抱过我,她甚至很少来看我。也是从王婶的口中,我后来知道了,母亲虽然是我的母亲,却并不是父亲的妻子。
母亲有一个她十分疼爱的孩子,母亲只疼爱他,可是父亲却不让母亲见她疼爱的孩子,我曾经天真的认为,父亲是为了要让母亲也一样疼爱我才会那么做的,所以只要母亲开始喜欢我,父亲就会让她的另一个孩子——我的哥哥——回到母亲的身旁。
母亲的房间里有哥哥的照片。我没有见过我的哥哥,只偷偷的趁着母亲不在她屋里的时候溜进去看过哥哥的照片。第一次成功的看到哥哥的照片的时候,我已经长到和照片里的他几乎一般大的模样。我不知道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也不知道我的哥哥比我大多少,我幻想着,如果哥哥在身边,母亲就会疼爱我,哥哥也会……因为王婶常常说,我是她见过的最可爱、最漂亮的孩子。
虽然我也曾经怀疑过母亲讨厌我的理由,因为王婶常常会对我说,母亲都是疼爱自己的孩子的,每次王婶这么安慰我的时候,我就钻进王婶的怀里,整个家里,肯这样敞开怀抱抱紧我的就只有爷爷和王婶两个人。
「如果是哥哥,他会不会喜欢我?」
我常常偷偷的问王婶,「哥哥」这两个字在家里是个禁忌。
「会的,彦的哥哥一定会喜欢彦的。」
「如果哥哥回来了,母亲会不会也喜欢我?」
「当然会。」
「母亲喜欢我,父亲也会的,是不是?」
每次我问到这里的时候,王婶的怀抱都会蓦然收紧,彷佛她就要那样一直紧紧的抱着我不松手,王婶说她那是要保护我,可是我却知道王婶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脸,不让我看到她哭的模样。
父亲和母亲经常在屋里吵架,吵架的结果都是父亲最后甩门离开,然后可以听到母亲一个人躲在屋里哭,不停的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我知道她是在叫她的另一个儿子,我的同母异父的哥哥——王哲。
父亲害死了哥哥的父亲,抢了哥哥的母亲。
我的出生,是个意外。
和哥哥不一样,用微笑迎接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只有爷爷和王婶。
母亲离开我的那一年我整十岁,她在胸前抱着哥哥的照片,吃下了大量的安眠药。她再不肯睁开她的眼多看我一眼。我没有哭,王婶说十岁的孩子还根本什么都不懂,将来也不会留下什么记忆。她说了谎,但是我还是按她期望的那样做了,十岁以前的记忆刻意的忘了,也从不提问为什么我没有妈妈。我只是藏起来哥哥的那张照片,被母亲临死也要抱在怀里的照片,想象着有一天,可以找到我的哥哥,被他喜欢,被他疼爱。
从那以后我被爷爷接到他的身边,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长大,在学校读书,有同学做伴,因为长得像母亲,父亲很少来看我。王婶总是担心我孤单,可是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除了孤单以外的东西,爷爷总是很忙,王婶要在家里照顾父亲。我的双手从来没有抓住过什么,也没有什么是属于过我,别人惧怕我的沉默,讥笑我的迟钝,因为他们不知道失去是因为得到过,只要我坚持什么都不要,那么那些悲伤,那些恐惧,那些不知所措,那些患得患失都与我无关,我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
我忘记了母亲,忘记了父亲,只有整日在外忙碌不停的爷爷,忘了生活在别处的哥哥,我让自己一无所有,在人们很难想象会做出这些决定的十岁,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可是我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一切,都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因为一个微笑,一只温暖的手,一张充满担心表情的脸,就那样轻松的破碎了,碎得那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的残片。
暑假前的最后一天,其它的同学都欢呼着在结业式后迫不及待的冲出了校门,我不习惯热闹,所以默默的走在最后。
一块白手帕从天而降,我来不及叫喊,来不及向任何人求救,就被一双大手夺走了所有的意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突然想,这就是所谓的绑架吧。
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带到一间破旧的小房子里面,除了我,屋子里还有两个人,都带着面具。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不会为难你。」
或许是我过于冷静了吧,吓了一跳的反而是他们。因为清醒后的我,一动不动的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们,没有挣扎,也不喊叫,更没有哭。
他们打了电话给我的父亲,他们是父亲公司里被新近裁员的下属,他们要父亲给他们一笔不小的赎金,为了赎我。
我笑了笑,他们打错电话了,父亲从来不在乎我。
大概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是不应该在知道自己被别人绑架之后还会露出笑容的,那两个人隔着面具看我,彷佛我也带着什么恐怖的面具。
他们并不是专业的绑匪,所以趁着他们一个出去买东西,一个忧心忡忡的害怕有人在这时候闯进来的时候,我逃跑了。
那天下着雨,本来就没有方向感的我更是连太阳也利用不了了,我不停的跑,不知道在往什么地方跑,不知道还要跑多久才能停下来,烟蓝色的天空冷酷得要命,我浑身被雨水淋透,夏天薄薄的衣料贴在身上,更是挥不去的恶心。不看路的乱跑,结果是慌不择路,我跑到一条小河的河边,一脚踏上一块岸边的石头,身子不稳,扑通一声摔进了河里。河不宽,但水流很急,我被河水带着一直冲向未知的下游,我努力的张开自己的双手,拚命的挣扎,在绝望的时刻,意外的,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素未蒙面的哥哥。
突然被人用力的握住手,我挣扎了一下,慢慢的睁开眼睛。
「醒了?」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但是说话的声音是王哲的。
「我们好像被人绑架了,刚才你一直不停的,好像在做噩梦。」
噩梦么?不,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感觉到黑暗中王哲要收回他刚才及时出现的手,于是赶忙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他的动作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把他的手留在了我的手中。
「怕么?」
过了一会儿,王哲又试探着问我。
我怀疑人在黑暗中是不是会特别容易感到不安,至少我很不安。
「我怕。」
我怕他逃不出去。
周围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知道王哲在哪里,隔着我又有多远。顺着他伸过来的手摸过去,我碰到了他的脸,柔软的头发,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丰厚的嘴唇,在我的梦里,他的模样一直都没有变过,手中的感觉,只是他年幼时的轮廓,长大了,长开了。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刚才做噩梦?」
「呼吸,你的呼吸刚才很乱。」
「那手呢?怎么知道我的手在哪里?」
明明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啊。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我的手自己就找到了你。」
「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人在不安的时候似乎特别爱说话。
「傻瓜,哪那么容易就会死,人的生命力强着呢。」
「那么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
「你千万别死。」
我努力的平稳自己的呼吸,害怕王哲从我的呼吸里再听出些什么。
「你能再答应我一件事么?」
王哲叹了口气。
「你说,我答应你。」
听到王哲答应的这么干脆,我突然很想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生硬的吞回去,然后改口说让他不要再为他的父母报仇,不要伤害爷爷,不要伤害我,反正他已经答应了。可是我不能这么做,也根本起不到作用。我阻止不了他,他的承诺也不行,报仇的意念侵占了他多少的岁月我并不清楚,但是我却知道哥哥这两个字在我的心头萦绕了多久,就如同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方法可以让我背叛王哲,同样的,也没有什么可以让王哲放弃复仇。
「……我能靠过去抱着你么?」
「……」
「我怕黑。」
「……」
「就抱一下。」
「……好吧。」
我赶紧凑过去摸索着抱紧他的腰,生怕他一转脸就又翻脸不认人。黑漆漆的地方,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用猜测他的表情,再也没有什么比此时此刻紧抓在手中的温暖更真实、更令人安心,所有的幸福对我来说就是手心的这分温度。我害怕失去,害怕背叛,害怕寂寞,害怕抓在手里的东西有一天会悄无声息的溜走……可是如果是王哲,我还是不得不伸手。
我听到王哲的呼吸,温热的气息从我的脸颊擦过,突然一个错觉,彷佛我们的呼吸已经可以彼此契合,丝丝入扣。
虽然很不可思议,我还是觉得感动。
迷迷糊糊的抱着王哲睡到天亮,总算有微弱的光线顽强的从缝隙中直射进来。我们被关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窗户,木板搭成的墙壁比想象中的要结实许多,绑匪迟迟不肯现身,唯一的出口被死死的从外面锁住,如果我们是被绑架了,那绑架我们的人还真是悠闲,居然放心只把我们两个肉票放在这里,还没有捆绑。但是感觉上,我们就像是两只等待试验降临的小白鼠。
绑架我们的人迟迟不肯现身,不对,这和这些年来在我认识朱理之前所经历的每一次绑架都不一样,绑匪应该盯住我们不放,应该打电话给我的家人要求赎金,应该在打电话的时候让我对着电话说句话好让另一边拿着电话的人相信我还活着……
直到中午的时候,还是没有人出现,一个晚上加上一个上午没有吃饭也没有喝过水,我口干舌燥,空虚的胃也开始隐隐作痛,这是胃病发作前的征兆。王哲也和我一样滴水未进,但是他没有胃病的担忧,比我精神一些就是了。
我,必须想点办法,要出去,要从这个屋子里出去。
从屋子的一角开始把所有的角落和边缘都仔细的看个清楚,还有没有找到破绽,没有留下工具让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
王哲从始至终都没有怎么动,他可能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吧。毫无收获,我靠着王哲坐下来,他试图抗拒过了,但是我以怕冷的借口最后还是留在了他的身边。我捂着发痛的胃,王哲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被绑架的第二个夜晚,我仍是抱着王哲睡的,没有食物我们都缺乏热量,抱在一起是最原始的取暖的方法……就和那个时候一样……
十六岁的夏天,我第一次遭遇绑架,第一次成功的在绑匪明白父亲根本不会花他们开口的大价钱从他们手上把我交换回去之前,从他们的驻地跑了出来。天空下着雨,我却失足掉进河里,张开双臂拚命挣扎的同时,意外的,想起了我唯一的哥哥……
慌张的呛了口水,不知道为什么,活了十六年我第一次有了遗憾的感觉,我想见一见那个叫王哲的哥哥,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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