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人叹了几声,又道:原来年龄可以长大,性格却不会变。他与妻子斗气半生,如今自己在门中为众人所敬重,而妻子不过只是个贤妻良母,只道自己终于压服爱妻,偶尔不免便露出些骄狂之气。他妻子虽是隐忍锋芒多年,性格却一点未变,二人时有争执,各不相让,终有一日将话说绝,他妻子一怒之下接受了门中一项艰巨的任务,就此远走他乡,一意要做成一件大事来打击他的气焰。起初他还道爱妻不过一时赌气,断不会狠心留下几岁的女儿远走,也不肯服软认错。二人都是一般争强好胜的心性,这一赌气就是好几年,待得日久,彼此更是放不下面子……
梵溟轩呆呆听着,脱口问道:他可后悔了么?是。蓝衣人眼中隐有一层雾蒙蒙的光亮,他这些年虽强忍一口气不去找回妻子,但每当夜深人静时心头确是在后悔,后悔不能放下一时的骄傲,退让一步,害得几岁的女儿从小就失去母亲……他转脸望着梵溟轩,你可知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些?
此刻梵溟轩已对此人的身份确定了八成,听他如此一问,心脏蓦然怦怦乱跳起来,脸上更是一片通袖,呐钠道:我,我与清儿其实也没有什么……脑间竟然立时浮上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俗语来。
蓝衣人疲惫一笑:我只是给你举个例子,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原不必争一时意气,功成名就又如何?绝世武功又如何?有些东西失去了才会知道其珍贵,为人在世,须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
梵溟轩此时方有些明白蓝衣人的用意,暗骂自己刚才胡思乱想:你放心,我纵是日后不能练成绝世武功,也不会自暴自弃。你能懂我的意思最好。蓝衣人点点头,我曾听清儿说起你让棋的事,心中颇多感触。那少年若是早有你这份容让之心,也必不会让妻子与他抱憾终身。
梵溟轩听水柔清连被让子和棋那么丢脸的事都告诉这蓝衣人,对蓝衣人的身份再无怀疑,大着胆子道:其实叔叔现在退让一步也来得及,我知道清儿很想念她的母亲……蓝衣人一怔,再长叹一声:我若能放下,早就放下了。起身走到门口,略一顿足,转过脸自嘲般一笑,轻声道,我还忘了告诉你,我叫莫敛锋,连老天爷都教我莫敛锋芒呢,哈哈哈哈……言罢再不回头,扬长而去。
梵溟轩在房中发了好久的呆,他早听水柔清说起父母反目之事,却不料其中竟有这许多波折。他对这等儿女之情似晓非晓,听莫敛锋的语意,对他的妻子实是爱之极深,却偏偏不肯放下那一份面子,实是令人叹息不已。一时竟大有感悟,觉得人与人之间许多事本是简简单单,却偏偏因一时意气闹得不可开交,委实令人难解。但转念一想,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若是自己是莫敛锋,又会如何呢?
第三百三十五章音摄
第三百三十五章音摄
他不禁摇头苦笑;自己当初与水柔清赌气时还不是一样;虽少了莫敛锋那份决绝;程度却也相差不远。想到水柔清;心中不由一动;这么久没见到她;也不知她如今可好。看看天色刚过午后;倒不如趁机去温柔乡走一趟;也可顺便见识一下温柔乡的索峰、气墙、剑关、刀垒。想那莫敛锋只是剑关关主;气度上已丝毫不逊于景成像、物天成等四大家族的首脑人物;也不知其余那几位又是何等英雄模样?仔细想想;自己这些日子不愿出门;原因之一是否亦缘于怕见到水柔清;拿不定她若知晓自己武功全废的消息是否又会嘲笑自己?如今听了莫敛锋一席话;胆气略壮;心想反正她就算武功比自己高;下棋总还是不如自己;再加上给自己找到个去温柔乡见识一下的借口;当下更不迟疑;走出门外。
点睛阁只是一间三层高的小楼;仅有景成像与几个仆佣居住;点睛阁近百名弟子都住在楼后几排房屋中。梵溟轩一出小楼便遇上几个点睛阁弟子;但想来他们均得过景成像吩咐;也不阻拦梵溟轩。梵溟轩边走边看;绕着点睛阁转了几圈后;认准道路朝前山方向行去。
途经通天殿时;看见许多人在殿前忙忙碌碌;设旗搭台;景成像站在殿前不断指挥。想是为几日后的行道大会做准备;看样子这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会声势上倒是不弱。景成像远远见到梵溟轩;却转身走进殿中不与他朝面。
梵溟轩本对这行道大会甚是好奇;但如今心知自己再与武道无缘;哪还有心去凑热闹;又看到景成像进人殿中;隐隐觉得他是有意避开自己;心头微感异样。连忙加快脚步一路小跑;避开殿前众人的目光;沿着石阶一口气下到山脚的岔路上方才停步。
到得岔路;梵溟轩却又开始犹豫起来;不知是先往左去温柔乡还是先去右边的蹁跹楼。他对水柔清那份刚刚萌芽的感情连他自己也不甚了了;只觉又想见到这对头;又怕见到她;一时竟有些茫然若失。下意识地才往左首走两步;忽想到刚才莫敛锋告诉自己那个故事时;自己还误以为他是想把女儿许给自己;心中登时七上八下;一阵扑通乱跳;浑如那日在三香阁灌了几杯入喉醇的感觉;脸上又泛起了袖;急急转头往右行去;才朝右走几步;竟恍似看到水柔清指着自己鼻子大叫:好你个小鬼头;为什么不先来看我;要先去看容姐姐……忙又定下身子;寻思还是先去温柔乡的好。
正犹豫不定间;忽听得一阵低低的琴声隐隐传人耳中。听声辨去;琴声正是从左首温柔乡的方向传来。他刚刚听了莫敛锋的故事;心知温柔乡的女子中必有不少人精通琴技;想到莫敛锋将那琴声形容为人间绝无的天籁仙音;一时心痒起来;有心一见弹琴人。这下似又给自己找到一个去温柔乡的理由;当下转头往左边道路上行去。
路两边是一片幽矮丛林;种着各种奇花异草;沁人心脾。悠扬的琴声如一弯轻淌的溪流;从林中潺潺而来;融融流人心田。说来也奇;梵溟轩若是走得慢些;那琴音便略微加急;似在催他行路;而稍快几步;琴音却又舒缓起来。也不知是琴韵在跟着他步伐的节奏;还是他已不禁坠入了琴声中。
梵溟轩不由自主地循声;在纵横交错的花间小道左右绕行。初时越往前走琴声越是清晰;渐渐低不可闻;偶有一两声掠过耳边;如风中絮语;山涧水滴;却更是勾起一股想细听其中玄虚的念头……
梵溟轩越走越远;却一直不见弹琴人的影子。渐觉四周愈静;再不闻虫啾鸟鸣之声;只有那犹若充注着天地间最毓秀的琴声在耳边婉语不休。
不知走了多久;越走越觉得心中宁和。只觉得什么尘世烦忧、功名利禄均是过眼烟云;挥手即散;一切无须记挂于心。随着琴韵放缓;梵溟轩亦越走越慢;神思恍惚。似听到冬日火炉内火苗的呼呼燃烧;似听到冲破暗夜孤寂的脆脆蛙鸣;似听到裸露于清风明月下的潺潺水声;似听到驰骋金戈铁马间兵刃的叮叮交击;似听到漫卷千里的滚滚风沙……
待梵溟轩清醒过来时;夕阳正在西天浑然欲坠;鸣佩峰巨大的阴影将自己罩在其下;似在一寸寸驱逐那泛彩的余晖。梵溟轩大吃一惊:明明记得出门前不过午后;难不成自己会在这路上昏昏然走了近两个时辰?
一道白色的影子掠过眼中。梵溟轩抬头看去;数步外的一棵花树下;一个白衣女子美丽的侧影端端映在一方艳霞中。暮雾似轻纱般轻轻将她围在其中;朦胧中只见她白衣如缀流苏;更衬得绢裙轻薄、体态盈浓。透过迷蒙雾霭;隐约可见她侧脸绝美的轮廓中充斥着一种宁静与超逸;又有种不容人轻视的庄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幽香;仿似流溢着一份哀思而不怨忿、奋悦而不狷狂、令人恍然大悟的禅意……梵溟轩揉了揉眼睛;如果这是一幅画;那她一定就是画中的仙子。
你醒了。白衣女子淡淡道。她的声音清越而虚渺;恍似近在耳边低语;又似远在天边传音。清……梵溟轩才一出口立时哑然收声。虽然这个女子从侧面看起来很像水柔清;但却有种水柔清不能比拟的矜严气质;若水中的客愁;丝萝的幽梦。
白衣女子转过脸来:清儿哪有我这么老?
高盘的发髻;柔顺的长发;淡雅的面庞;玲珑的眉宇……或许;她已不再年轻;因为她已没有迫人眼目的艳光、态肆飞扬的笑容。而且;若没如许岁月的打磨;流转年华的冲洗;亦不可能拥有她这份倾盖天下的绝代风华但梵溟轩仍可以确定:她一点也不老虽然;他根本看不出她的年纪。
你是谁?梵溟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位华贵气质更甚于绝世容颜的女子;恍若做了一场尚未醒来的绮梦。白衣女子不答;垂头轻轻拨弄着手中一尾裹于青绸间的瑶琴;清吟道:抱琴倚斜阳;瑶池燕啼湘。这把琴的名字便叫做‘啼湘’。
梵溟轩望着她手上那把极具古意的瑶琴;渐渐忆起刚才的事:是你用琴声将我引来的?白衣女子轻轻点头:以你的微浅武功;竟然走了五百二十七步后方被我的‘绕梁余韵’所惑。《天命宝典》果然没有令我失望。梵溟轩一怔;她竟连自己走了多少步都知道?
不知为何;虽然这白衣女子语气漠然;梵溟轩却仍能觉出她对自己的一番诚挚善意。不但没有丝毫的惧怕;反而有种很亲近的感觉;脱口问道:一般人要走多少步?白衣女子悠悠道:昔日华东独行大盗孟通;听我这曲‘绕梁余韵’后在太行山上疾行二千四百三十三步后方才不支倒地……
梵溟轩本以为白衣女子夸自己走的步数较多;颇有些得意洋洋;闻言大是沮丧。自己就算武功远不及那什么华东大盗;但却比他足足少走了四倍有余;气呼呼地道:你既然明知我的武功微浅;为什么还要如此调笑于我?‘白衣女子正色道:不然。那孟通内力不凡;起初拼尽全力抵御我的琴音;直走到二千一百一十七步时方踏入我‘啼湘’琴的节奏;由入韵到晕迷亦仅有三百一十六步;而你走到第二十二步便合拍而行;却再走了五百零五步方被琴音惑住;其间足足走了四百八十三步之多;如何能让我不吃惊?
梵溟轩惊得张大眼睛:你一定从小就精于算术。白衣女子忍不住微微一笑;霎时面容如平地生波;将那份矜严之态一扫而空:那你可知自己为何不到三十步就应我节奏而行了?
梵溟轩一想那华东大盗走了二千多步才踏入琴意中;自己确是比人家差得太远;大是气馁;撅起小嘴:我武功差嘛。你不要看不起自己。白衣女子摇摇头;若是你知道自己差点把我的琴韵都引到你步伐的节奏中;你又做何感想呢?真的?梵溟轩一跳而起;拍手大笑。他的心情被这白衣女子弄得乍起乍落;时而兴奋时而沮丧;却偏偏没有丝毫不悦;只觉得在她面前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而不怕她笑话;这种感觉确是从来没有过的。
白衣女子见梵溟轩如此兴高采烈;忍不住又是一笑;随即醒悟到以自己静悟多年的心力仍不能及时克制情绪;居然破天荒地连连发笑;心头微震:看来《天命宝典》确是能暗中惑敌于不知觉中;果不愧是道家极典
梵溟轩犹是大呼小叫:为什么会这样呢?好姑姑你告诉我吧白衣女子的脸上差点又被梵溟轩这一声好姑姑叫出一抹笑容;连忙运功止住;淡淡一叹:看来景阁主果是没有说错;你确是深种慧根;所以我琴音一发你立生感应。也正因如此;‘绕梁余韵’这等纯以精神力施为的音摄之术对你几乎没有效用。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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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嗅香
第三百三十六章嗅香
听白衣女子说出景成像的名字,梵溟轩脱口问道:你是谁?都说你聪明,我却看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笨小子。一个似是半醉半醒的男声蓦然传来,如此妙韵天成,温婉纤柔,除了温柔乡主水柔梳,还能有谁?
梵溟轩转头看去,一个白衣男子已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洒然而不经意地斜靠在一棵大树下。同样是不染一尘的衣衫,穿在白衣女子身上,给人呈现出一种纯粹至极点的美态;而穿在这个男子身上,却似是遮着一个懒洋洋、倦怠至极的身影,让人直可从那份漫不经意的神态中读出一抹酿然醉意来。耳中犹听那白衣女子漫声道:花兄过奖了,若单以琴韵而论,我便远远不及秀姨。
梵溟轩早有些猜到白衣女子是温柔乡主水柔梳,经那白衣男子证实,倒也不见吃惊。听水柔梳称其为花兄,脑中灵光一闪,嘴上却是笑嘻嘻道:我可不是笨小子,就算认不出温柔乡主,但至少还可以认出蹁跹楼主嗅香公子来。非也非也你依然是个笨小子。白衣男子夸张地大叫,我可不是嗅香公子,我乃四非公子是也。
梵溟轩早听水柔清说过这嗅香公子将自己的名号改为非醇酒不饮,非妙韵不听,非佳词不吟,非美人不看的四非公子。只是他明明是花想容的父亲,长得却是这般年轻潇洒,更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玩世不恭的气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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