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和我分手?”何厉冷笑,“裴即玉,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分手?”
我被他那副样子震慑,噤声不语。
我用错词,裴即玉不过何厉随意养的一只宠物,怎么配用“分手”二字。
隔了一会儿我才低声开口,“求你放我走。”无限谦卑低微。
我不想再节外生枝,我已经没有时间同他爱恨纠缠。
何厉恶狠狠瞪着我,一副吃人模样,隔了一会儿他却又笑了。
“呵,即玉,你又在耍花招。”他笑得那么了然又那么鄙夷,“你以为这样我便会丢开林铭回到你身边?”
他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抚摸我的面颊,用低沉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即玉,你还是太贪心。”
手指慢慢插入我的头发,他微微低头,将面庞凑近我,“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嗯?”
何厉眼底深情能将人沉溺,可这一刻,却如美杜莎之瞳,让我心一寸一寸化为尘砾。
裴即玉,你从前究竟要多天真,才会以为这个人爱你?
何厉他将嘴唇贴近我的耳朵,暧昧又危险的说,“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倘若你敢离开我,我会杀了你。”
这句话不仅仅是威胁,他说得到做得到。
但我终究会离开他。
若问裴即玉最不怕什么,那就是死。
怎么会有人笨到用死来威胁一个将死之人?我心中暗笑,又突然无比悲哀,因为那人根本不知道你要死了,他早已不愿关心你的近况。
我怎能不离开?
何厉走后不久,我从床上爬起来,拾起衣服穿上。
再不看一眼被扫落地上的行李箱,就这么走出门去。
原想给他留一张字条,告诉何厉,我是真的走了,不是耍他骗他。到拿起笔时,却一个字也落不下。
原来我自很早之前,就已对他无话可说。
礼物
踉跄着步出公寓楼,寒风凛冽,天空正降下这冬天第一场雪。
细小绒花落在我的脸颊上,顷刻融化。我裹紧外衣,这才想起自己无处可去,天大地大,我无一处可容身。
自哀自怜了片刻,我想想还是掏出手机,给孟斯齐拨去一个电话。
我对他说,“白马王子速来急救,灰姑娘正挨饿受冻,流落街头。”
孟斯齐什么也没问,只说叫我乖乖等着,他很快来接我。
通话结束,我将手机扔进旁边垃圾桶,从此与何厉再无瓜葛。
孟斯齐开车来时,我正蹲在街头,雪花薄薄的落了一层在我头发和肩膀。
“像被丢弃的小狗。”
孟斯齐打开车门,站到我面前,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抬起头,他站在阴沉沉天空下,穿一身灰色长身大衣,高大的如同天神降临,前来将我拯救。
他的手似乎散发着莹白的圣洁光芒,我将自己冻僵的手放入他掌心,这温暖几乎叫我热泪盈眶。
我对他说,“白马王子再不来,灰姑娘就变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街头。”
“尚懂得抱怨,可见还有精神。”他一边调侃我一边拉我起来,“幸好没有大海,不然你化作泡沫,我再找不见你,后悔死。”
双腿因蹲的太久而麻木,站起来的一刹无力支撑,险些跪倒,幸好孟斯齐手疾眼快,一把将我抱住。
我跌入他怀中,眼泪也给跌出来。
只能抱着他嚎啕大哭,他双臂将我揽紧,一声不吭,只默默为我提供依靠和安慰。
为何每次我见他都是这般狼狈不堪。
终于发泄足够,任孟斯齐将我塞进副驾驶。
“灰姑娘为何不说话,你已坐上前往王宫的马车,一路朝幸福美满奔走,你为何不说话?”他逗我说话,像在念舞台剧台词。
我撇他一眼,故意刁难他,“灰姑娘在想白马王子为何不骑白马来,是否自己上错马车。”
孟斯齐开一辆黑色标致。
“因为我一路为你,风尘仆仆,马不停蹄,故此白马也染成黑马。美丽的少年,你可知我心为你?”他轻声,好似吟一首短诗。
我终于将眼泪抛开,绽出微笑。
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一个人将之温柔以待,但是我遇到了。
我已知足。
孟斯齐公寓干净整洁,如他人一般一丝不苟。但是却温暖有生气,不似我那里,阴森森如同小龙女的活死人墓。
桌子上养了一盆水仙,亭亭玉立,开着两三朵青白小花。
孟斯齐推我一把,“屋子有什么好看,快起洗个热水澡,否则要生病。”
我乖乖的进了浴室。
住在别人家,自然要听主人话。而且我的确需要清洗一下,就当与过去作告别。
洗完澡后我穿着孟斯齐的睡衣坐在沙发喝乌龙茶。
“你与我身量相似,可先穿我的旧衣服。”
他将我穿来的衣服全部丢进垃圾桶,只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收好放在书房抽屉,若我想要,自可去寻。
不过我想,那东西我这辈子都用不着了。
统共不过一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照片,正面反面,全都属于过去岁月。
“先同你说好,我身无分文,付不起你房租。”我捧着热茶对他说。
他笑,“你放心,我不会将你扫地出门。”
“扫地出门?”我故作严肃的对他摇首,“孟斯齐孟医生,快快面对现实,我已决意此生都赖定你,你便是赶也赶不走的。”
他微微一怔,探过身将我握着茶杯的双手裹在自己两只手中,凝视着我,郑重说,“你说话要算数。”
当夜睡在客房,辗转反侧半宿,耳朵里只剩下他这一句话。
裴即玉的此生不过剩下半载,可孟斯齐仍旧万分珍惜。
我当不辜负他。
入睡前,我开始考虑接受治疗的事。
一连在孟斯齐公寓内蜗居数日,饮食规律,睡眠充足,以至于肥肉渐生。
闲来无事,我将阿司匹林悉数散在桌上,拿出食用色素将之染色,再在阳光下晒干。
孟斯齐下班回来,坐在我对面,问我,“你这是在做什么?”
“制作彩虹糖。”我低头专心染色。
他不再问,只托着腮微笑看我。
我在他注视下将七彩颜色的阿司匹林装进一只小小糖盒中,以便随身携带。我对孟斯齐得意的说,“将止痛片做成彩虹糖,这创意可卖给厂家作专利。”
他笑。
“你要多出去走动,成天呆在公寓里无所事事,你会长出青霉。”
他劝我外出呼吸新鲜空气,“你不妨寻一份轻松适意的工作,不然你会渐渐脱离生活。”
我蓦地感动。
孟斯齐是真正关心我。
我想起何厉。
何厉是不一样的人。
那时我刚刚发现世上竟有林铭这样一个人,怒而质问何厉,“你把我当什么人!倘若你不再爱我,我们立即分开,但你不该这么羞辱我!”
何厉皱眉,他对我的逾越感到不满,“你不过是我养的一只宠物,我为你提供衣食,你只要乖乖的听我的话,不要想插手我的事。”
我因他的话而错愕。
他竟一直把我当作为钱出卖身体的男人。
我还记得他将我用在怀中,下巴放在我的肩头,用头轻轻蹭着我的颈侧,轻声对我说,“即玉,你辞了工作吧,我不想你在别人那里受委屈。我要把你藏在金屋里,不叫任何人伤害你。”
多么的信誓旦旦,情真意切。
那时我多么感动。
怎么就忘了金屋里的陈阿娇最后花费千金,也不能教那刘彻回一回头。
我心中憋着一股气。
我说,“我可以自食其力。”
何厉拿眼上下打量我,最后一笑,“即玉,我们来看看你能撑多久。”
他是对的,我果然撑不了多久。
我一度丢弃自尊抛弃羞耻,只求挽回一点点往昔恩情,最后也不过这样结局。
我的故事早已匆匆落幕,舞台已有其他美丽新人。
何厉,你赢了,所以我不再纠缠你,我将彻彻底底的从你的人生中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这是裴即玉死前为你送上的最后一份大礼。
你可高兴?
旧友
傍晚时分,我到医院去找孟斯齐,今天早上他对我说,今晚要带我参加一场慈善晚宴。
“那里有免费酒水和美丽音乐,希望你会喜欢。”他说。
路上经过一家花店,想着买一束花,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明明外面是寒风凛冽,偏偏店里却平静温暖。
一里一外,似两个世界。
花店开在医院附近,与水果超市和寿衣花圈处在一条街。这里卖出的花朵,会送给情人,亲人,送给活人,病人,还有死人。
这样多么美妙。
我看中一种菊花,鲜黄的细长花瓣堆叠在一起,自内向外卷出,带一点淡淡的明绿,气味清新,沁人心脾。
于是买下一打,叫店主替我包好。
自然不是为了送给他人。不不不,我尚没有那么恶毒,我是送我自己。
我喜欢这种菊花,现时买一束作参照,将来不幸我死,好教孟斯齐知道买哪种花祭坟。
等待时,我无聊的看着满室鲜花,有一枝未开的姜花孤伶伶的插在透明玻璃瓶中,只它一枝,看着怪冷清。
其间又有客人推门而入。
店主在门口挂一串银色风铃,每有客人,便是一串清脆悦耳的声响。
我正专心看那枝姜花,未及抬头,手臂已被一只手狠狠拽住。这只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充满力量,抓得我生疼,我又惊又痛的回过头,不经意却看见一张故人的面孔。
“裴即玉!”他似不置信。
“陈尔信,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皱起眉头。
陈某是我英国时的同学,此人持英国护照,早已不是中国人。我离开英国之后,再也没与他有过联系。
“你为什么不回来参加毕业典礼?”他不理我的疑惑,径自追问。
毕业典礼?天,四年前的旧事他铭记至今。我被父亲十三道夺命金牌召回老家,连毕业论文都未及上交,那还顾得上毕业典礼。
想我兢兢业业念数年大学,最后连一纸证书都没得到。我为leo,实在付出良多。
“家中发生一点事。”我对他耸耸肩,语焉不详道。
闻言,陈尔信双眼上上下下,将我全身仔细端详。他一副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半晌才道,“裴即玉,你终于将家产败尽?”
我哑然失笑。
这几日窝在孟斯齐家中,一直未添置新衣。此时身上穿着孟斯齐的衣服,他虽与我身形相近,套在我身上终究略显不合。
他以此以为我家道中落。
但我又想到家中情形,虽未败落,却必然荒凉,不禁恻然不语。
这时我的菊花已经包好,店主问我是否需要附上卡片。我想了想,摇头说谢谢,不必。
有陈尔信在侧,我可不愿叫他看见我做出自己给自己送花的傻事。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现在才想起问我这个问题。
我将花收好,付钱,一边对他说,“我去医院看一个朋友。”
“看朋友,送菊花?”他挑眉,“裴即玉,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懒得理他。
他对我的偏见由来已久,在陈尔信眼中,裴即玉是一切邪恶的化身,恶毒的象征。
一开始时,我们明明是好朋友,也不知为何最后搞成这副样子。
我初到英国,人生地不熟,英语一团糟,功课差到不能再差,又是亚裔,少不得被其他人嘲笑孤立。
幸好遇到陈尔信这同族,帮我练熟口语补习功课,还带我入他的朋友圈。
他帮我实多。
我满以为他会是我一生的挚友,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针锋相对。
起因好像是我升入大学那一年,新生舞会上我喝太多,抱住陈尔信一气喊陆青繁的名字,间或夹杂几句诉衷情的话。
第二天在陈尔信床上醒来,他坐在晨光里面色铁青,问我,“你有喜欢的男人?”
我犹豫片刻,还是不想对他说谎,于是点头。
“他在中国,”又补一句,“就在我家。”
闻言,他面上露出既失望又痛苦甚至有些羞愤的表情。
从此以后陈尔信便逐渐疏离我,甚至在一见面便诋毁我,将我的缺点无限放大,吹毛求疵。
那感觉让我觉得,他仿佛在强迫自己塑造一个一无是处的裴即玉。
不求真实,只要足够可恨。
这种状况愈演愈烈,直至我在路边捡回leo,他与我之间已势同水火,堪比世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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