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也不是很多,三万块。不过我相信他应该是有急用,我看他脸色也不是太好,所以有些担心。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就多照顾一下,他也挺不容易的。”
伦鹏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和吴凯之间本该客客气气的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他没跟你说他去哪儿了吗?”
“你不知道吗?”对方反问,“你和他……”
“我是他男朋友。”想也不想,伦鹏便道。
“那好吧,”吴凯并未显出惊讶,只继续说到,“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不过他跟我说是家里人出了些事,所以我猜他可能回老家了。另外,他说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但在我这里先请了一个月的假。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希望对你有帮助。”
“谢谢,我会找到他的。”伦鹏放缓了语气,却仍不自觉地透着些防备。
挂了电话,茫茫然看着夜晚的雨幕,伦鹏只觉沮丧至极。
事实上,他从来也不知道叶仰光的老家在哪里,除了在H城遇到,并陪着他一起去过X县,伦鹏除了那个省是能确定的,其他一切一概不知。好像,真的从未真正关心过那男孩呢,尽管他们曾同居过那么长时间。
如潮水般的想念瞬间向他袭来,但同时,他又不得不生起气来,家里有事,叶仰光首先去找的,竟然不是他而是别人,是吴凯。因为对自己太失望了吗?
开着车回到家中,伦鹏也不知怎么煎熬着过了一晚。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第二天一早,便赶到机场直飞H城。
临江大戏院,那个他们相识的地方。如果没记错的话,叶仰光说过,他还有个二叔,那个染了满头金发,唱着“你把我灌醉,你让我心碎”的男人。叶仰光还说过,他有父母,有弟弟妹妹,而他却一直跟着这位二叔。现在想来,他们全家人都变得神秘又有故事起来,只是当初为什么就没有多关心一些呢?
H城和过去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灰灰沉沉,漫天风沙飞舞,透着股浓厚的萧瑟味道。下了飞机,伦鹏便直奔了临江大戏院。可是,白天的剧场,整个空空荡荡,只剩下看门老大爷开了收音机打着哈欠在听着评书。
“大爷,请问您知不知道这场子里有个黄头发喝酒很‘照’的演员?” 递上一支烟,伦鹏态度恭顺地问到,甚至还用到了当初学来的当地方言里很盛行的一个词。
那看门大爷接过烟,微微抬眼瞥了瞥伦鹏,便笃悠悠道,“我只管在这儿看门,演员什么的我都不认识,你要追星就晚上来看演出。”
伦鹏听得眉头一皱,要等到晚上,还看演出,他非炸了不可。
道了声谢,无奈地转过身走出剧院,只得依着脑中模糊不堪的记忆,寻找起过去叶崇光的住处来。那时,从X县回来,他曾远远看到过。
走过剧院后面的小街,熟悉的记忆不经意扑面而来。那个晚上,他在这里遇到叶仰光,化着浓妆的男孩在他怀里软弱得像受了伤的小兽。是缘分,不是吗?
他在那么遥远的S城,专门跑到这个地方来,又在那样一个夜晚来看了演出,偷跑出来时遇到他。如果真的是缘分,那么让他们现在快点见到吧,伦鹏想。
好在,找到那幢记忆中的小平房并未花费他太多时间。事实上,与其说那是幢小平房,不如直接说是个工棚,白色的彩钢板搭起来的几间小单间,一看便知冬冷夏热。说来城管那么爱拆违章建筑,却没来将这里铲平。
当然也幸亏没有把这里铲平,否则,他就更没地方去找人了。
依次敲了几个门都没人答,好不容易敲到第四扇门时,出来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
“请问一下,这里是临江大戏院演员住的地方吗?”伦鹏问到。
“恩,没错。”女孩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有个黄头发的酒量很好的男人……”伦鹏还没说完,女孩便皱了眉。
“你说叶大哥吗?你认识他?”
应该是没错了,叶仰光的二叔,自然也姓叶。伦鹏心里顿时有了些底,忙点头答,“是的,我是他朋友,好久没联系了。”
女孩朝伦鹏看了眼,慢慢垂下了眼睑,“你不知道吧,他前几天没了。”
“没了?”伦鹏一时无法理解女孩的意思。
“死了。”女孩又说了一句,神色凝重。
“死了?”伦鹏瞪大眼睛,只觉得心头一凛,“怎么可能?他那么年轻……”
“听说是肝癌,拖了很久了,就是不肯去医院。每天晚上都听见他咳,不过,那么喝酒,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六号没的,昨天仰光,”女孩顿了顿,“啊,就是他侄子,才把他火化了,今天大概是带回乡下老家去落葬了吧。”
伦鹏一听到叶仰光的名字有些激动起来,立刻抓住了女孩的双肩,“仰光来过吗?你是说叶仰光?”
女孩见他激动,有那么点害怕,但又想他突然听到这么严重的消息激动也是正常,并更相信他是认识叶家两叔侄的。于是便又道,“是啊,仰光也是昨天赶来的,他们俩感情好,叶大哥病的时候说什么都不让我们告诉仰光,一直自己硬撑,病得那么重也不让人照顾,直到他……团长给仰光打电话时都不敢告诉他实情,昨天仰光……,唉,太可怜了……”
女孩说得几度停顿,而伦鹏只听得心不停地下沉。
“昨天就火化了吗?仰光带他回老家了?”拉住女孩,又是一阵追问。
“是啊,昨天是第三天了,我们这里第三天一定要出水的。还是团里几个人陪着仰光去的殡仪馆,怕他支持不住。太仓促了,时间又紧,仰光连叶大哥的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女孩说着,一阵黯然。
“你知道他们老家在什么地方吗?”伦鹏连问。
这回,女孩却摇了摇头,“好像听说是Y县那边的,可是Y县那么大,具体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伦鹏心里又是一冷,“其他人……有知道他们老家的吗?”
“好像不清楚,”女孩依然是摇头,“他们叔侄俩人虽然很好,但都不怎么爱说话,而且平时过年过节的,都没见他们回去过。不过,我也是后来才来团里的,就更不清楚了。”
伦鹏颓然地靠在了墙上。现在,可以确定叶仰光家里出的事就是他二叔的事了,相依为命的亲人去世了,那小子该很难过吧。只是,现在又到哪里去找他呢?
“你找他们有事吗?”女孩看着一脸失落的伦鹏,有些同情起来。
“恩。”伦鹏慢慢应了声,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仰光应该还会回来的,叶大哥的东西还没收拾呢,房间都在那儿。”女孩朝工棚最后一间屋子望了望。
“我可以进去看一下吗?”伦鹏无力地说。
女孩也算热情,带了伦鹏走到那屋子外,门并未上锁,“我相信你应该是叶大哥的朋友,你进去看吧,如果仰光回来的话,我可以帮你跟他说一声。”
“谢谢你。”伦鹏勉强扬了扬嘴角。
27
27、第 27 章 。。。
走进那屋子,伦鹏只觉得一股晦暗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房间看来令人不甚心酸,七八平米的房间里除了两张单人床外,只有一个帆布衣柜,上面还布着点点霉斑,床边墙角,堆了一些酒瓶,有空的,也有还没开的。
这房间甚至不能用凌乱来形容,因为东西太少。
两张单人床,一张上面只铺了床草席,叠好的毛巾毯上破了几个洞,一张上面连着被子盖了块床单,显然已经有段时间没人住过。伦鹏猜,那大概是叶仰光以前睡的。
心里涩涩地掀起了那床单一角,伦鹏坐在了床边,这屋里,连个凳子也没有。
再次环顾了遍四周,伦鹏不禁又心慌起来。叶仰光真的还会再回来吗?这屋子里几乎什么也没有……
伦鹏耐着性子在H城住了三天,他把酒店换到了“工棚”的对面,又特地将电话留给了遇见的那个女孩,让她在叶仰光回来时无论如何立即打电话告诉他。当然,除此之外,他几乎也天天去工棚。
原本,他想找那些“团员”们聊聊叶仰光叔侄,想说也许可以多了解一些,可是那里的人却并不都像女孩那样健谈,一听他提起,都只淡淡摇头说不清楚。几天来也只有团长一人对他说了句,“没意思,拼命赚钱到头来真没意思。”
伦鹏也不知那团长说的是叶仰光的二叔,还是到底只是他自己的感慨。总之,除了等,他再没有任何办法。
第四天傍晚,就在伦鹏几乎快绝望的时候,女孩给他发了条消息,说叶仰光回来了。
伦鹏几乎是冲到了“工棚”。推开门,便看见那个让他煎熬了几天几夜或者说几个世纪的男孩背着身子蹲在地上收拾那帆布衣柜。一见那背影,伦鹏只觉气血上涌,却又满头满脑都是空白。
开门的动静令叶仰光转过头来,看到伦鹏的一瞬间,黯然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接着又被之前的黯然吞没。
“叶仰光——”
伦鹏冲上去拥住了地上的人,原本满肚子的话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了这么三个字。
只是,怀里的人却没他那么激动,微微挣扎着脱身,只淡淡说了句,“你干吗来这里?”
“我干吗来这里?玩失踪很有意思吗?你去找吴凯也不找我!”伦鹏不禁气恼。
叶仰光没有接话,只是沉默,手上仍继续着之前的动作,似已没有余力再来应对伦鹏的质问。伦鹏这才发现,那布满霉斑的衣柜里除了上层挂了几件衣服,下层几乎全是书,而叶仰光正在把里面的书一本一本理出来。
看着他肿着眼睛沉着脸做这些,伦鹏忽然又发作不起来了。
“这是你二叔的书吗?”伦鹏放软了语气,问到。
叶仰光只是点头。
伦鹏仔细看了看那些书名,大多是些机械制造类的书籍,还有几本哲学类的。
“他兴趣挺广泛的。”伦鹏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尽量把话说得轻松些。世界上有一个词叫此消彼长,适用于各种两两相处的场合,伦鹏此时便是这种感觉。一旦自甘人后,便会对对方完全无计可施,只得迁从。叶仰光显然不为所动,只是一味沉默。伦鹏无法,闭了嘴跟着他蹲在地上看他收拾。几天来的种种情绪,在这一刻只化进了叶仰光的沉默里,从来都不知道他竟有这般能量。
男孩低着头,对伦鹏的情绪变化一无所感,只是极其认真地专注于手上的书本,尽管那许多的书都已开始泛黄。好一会儿,才见他将柜子里的书全部理了出来,随后便站起身,将它们搬到了工棚后院的一块空地上。
伦鹏从未见过这样安静的叶仰光,安静到似乎已经忽略了他的存在。那气氛让伦鹏觉得越来越憋闷,他也插不上手,只得站在一边看着叶仰光进进出出。
屋外的天已然全黑,六月的H城即使是傍晚也仍是闷热。“工棚”里住的其他人因为晚上的演出,都已离开,整个小院,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叶仰光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块砖头,围成一个小圈后,便将几张纸用火柴点燃投了进去。伦鹏才知道他是要烧书。
晚上没有风,一本本书慢慢扔进去,燃得并不算快,那纸张像是定格成慢动作似的,一点点变黄然后点着,再卷曲,变黑。火焰在夜幕下极耀眼,映得一旁叶仰光脸上的一双眼睛晶亮晶亮。
“你知道吗,我二叔是大学生。”忽然,叶仰光开口。
伦鹏看向他,听他继续。
“那时,他是我们整个乡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你知道,那时候的大学生和现在不一样。”叶仰光注视着火堆,把书一本本慢慢投了进去,“我还记得临行前的那一天,我们大家都去送他,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爷爷说,我们叶家最了不起的人就是他。那年我十岁,把他当神一样崇拜。四年后他考上了研究生,连乡长都来我们家祝贺,说希望他毕业后能报效家乡。可是,后来他却没有毕业就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伦鹏默默听着叶仰光诉说,也不敢插嘴。只觉得男孩说着说着像就要流下泪来似的,可那双眼睛却依然只是夺目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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