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孙弘临走时和他说的话:潘小岳,你不是挺惜命的嘛,今儿个怎么闹个脾气把自己给整病了,多不划算。以后可别这么傻了,啊?
不停擦鼻涕的时候,他确实很后悔。光是他的左脚腕,骨折后在家里那么小心调养才恢复到这么好的,结果他一个冲动大冬天的就穿一双袜子在地上走,之后就酸痛酸痛的,和闹风湿似的。健康这玩意儿就是这么矫情,精心调理很久才有的好状态,一招就能毁于一旦。
但如果回到那一刻,潘小岳大概还是会那么干。不为什么,只为争口气。就这么简单。
第二天,孙弘果然没有出现。潘小岳中午多等了会儿,没等到他,才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煮多了,没吃完。晚上仍是没见到孙弘,他把中午吃剩下的面给当了晚饭。孙弘给他送饭做饭一段时间后,他变懒了。以前还喜欢给自己做点什么好吃的。
第三天,潘小岳中午仍是多等了会儿,看了看时间,孙弘都应该在上班了,他才放弃,又去厨房给给自己下了碗面条果腹。
还说就算他腿好了也会来陪他聊天,和他吃饭,这不明明就是不来了么,他有些失落地想。
生了会儿气,潘小岳看到衣帽架上那条丑丑的大围巾,那天孙弘走时忘了取走。他有些兴奋,思考了片刻,去卧室换了衣服出门。
他去还孙弘围巾。
到了警局门口的时候潘小岳有些踌躇。心里想着孙弘就来了,也没通知一声,会不会不够礼貌。万一他在忙呢。可能他这两天正好很忙,所以把他给忘了。
在门口站了五分钟,他才进去。来都来了当然要进去,潘小岳觉得自己的智商开始不够用了,这么简单的决定都要做半天。
虽然距离上次来警局已经隔了几个月,警局的人还没忘记他。门口的女警察抬头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似乎觉得他的出现理所应当一般。
他走进了一楼的办公室。警察们忙忙碌碌的,有些人潘小岳见到过,有些没有,都陌生的很。他按记忆中的印象找到了孙弘的位置,孙弘却不在位置上。
“呦,你来啦?”
潘小岳应声回头,原来是郝晋阳。一个冬天下来,郝晋阳的脸胖了一圈,他似乎忘了上次相见时不融洽的气氛,正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于是潘小岳也礼貌地回了一声“嗨”。
“听说你是画家啊,真了不起。”郝晋阳说:“改天能不能送我一副?我挂家里。”
“我哪儿是什么画家,就一学美术的。”潘小岳回答着想起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仅我知道,全办公的人室都知道。”郝晋阳指着孙弘的位置:“老大成天在办公室里说你,说你画得可好了,以后肯定大有出息。”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潘小岳的心脏跳得快了些:“孙弘说的?他还说过我什么?”
郝晋阳想了想:“就说你画画好来的,没别的了,怎么,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了怕他讲?”
“没,我就问问。”
“那就好。”郝晋阳这才想起问:“你今儿个来是找老大的么?”
潘小岳拿出手里的围巾给他看:“我还他围巾来的。”
“哦,那还真不巧,老大今天不在。他休病假了。”
“他哪儿不舒服?”潘小岳紧张地问:“严重么?”
“没什么,就感冒。”郝晋阳想了想:“要不你围巾给我吧,等他回来了我帮你给他。”他伸手就去取那围巾。
潘小岳的手抓着毛巾收了回来:“不用,我拿去给他吧。他住哪儿?”
“这样也行,反正你也不用上班。我帮你找找地址,在我电脑里有。”
潘小岳坐上了去孙弘家的公交。在车上把他的围巾又叠了一遍,放进纸袋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下了车,他到附近的水果店买了点橙子,又去超市买了袋姜茶,才摸着地址找到了孙弘的家。孙弘的家在一处老公房,每幢都是六层高,好多幢排列在一起。小区虽老,中间却有花园,花园里铺了石子路,还有健身设施,潘小岳看到几个老伯伯在那里打拳。
孙弘的家在56幢,3楼01室。潘小岳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三声,孙弘才来开门。门一开潘小岳就愣住了。
孙弘的头发乱糟糟的和鸟窝似的,穿得邋里邋遢,一身臃肿的家具棉服,一只裤脚还卷着。他看到门外的潘小岳,有些惊讶,刚要说话,先打了个喷嚏。接着他带着浓重鼻音的嗓子对潘小岳说:“快进来,外头冷。”
潘小岳刚进门,孙弘就转身走开了,让他觉得有些尴尬,傻站着不知该做什么。才发现孙弘是去抽纸巾去了,他要擦鼻涕。
孙弘擦完鼻子才过来,鼻子红红的:“你怎么来了?”
“喏,还你围巾。”说着便把袋子递过去。
孙弘接了袋子问:“其他的呢?”
潘小岳又递过去:“听说你感冒,给你买了点橙子补充维生素。”
孙弘翻着袋子:“还买了姜汤,真好,哥没白疼你。”他拍潘小岳的肩膀:“赶紧进来坐,哥家里有点乱,别嫌弃。”
潘小岳脱了他的黑色呢大衣,挂门口的衣架上:“可以挂这里吗?”
孙弘说了句“随便放。”就去给潘小岳倒茶去了。
潘小岳在沙发上坐下,孙弘的家还真不是有一点儿乱。沙发上放着毛衣,毛裤,手套…桌子上随处放着报纸,书和笔。地板应该挺久没拖过,已经积了一点儿灰。
孙弘将热茶搁下后,把长沙发上的衣服揉成一团,扔在边上的小沙发上:“你坐得舒服点。”他看着屋里的狼藉不好意思得笑了:“一个人住,就乱了点。”
潘小岳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吹气,然后喝了一口。
孙弘继续打喷嚏,撕了纸巾来擦。
“你身体怎么样?”潘小岳问:“发烧么?“
“你别以为我请了病假就病得重,我挺好的,就打喷嚏。他们嫌我烦,怕把病过给他们,才把我赶回家了。”说完又打了一个喷嚏。
潘小岳帮他递了一张纸巾:“都是我不好,害你生病了。”想必是那天把外套借他穿了才会得病的。
孙弘用力醒鼻子,完了又用力吸了口气说:“哪儿能啊?我是晚上睡觉被子盖少了才病的。你别老以为是你的错。”
“真的么?”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年纪大咯,感个冒就那么多喷嚏。”
“感冒当然打喷嚏,和年纪有什么关系。”潘小岳指正。
孙弘笑了:“你说的对。”
但潘小岳才不会相信,孙弘是因为没盖好被子才感冒的,他分明是怕他担心才这么说。但为了他的面子,潘小岳就假装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探病(2)
潘小岳坚持给孙弘量了一次热度,果然他没发烧。
孙弘说:“一会儿你赶紧走,感冒可别过给你。”
“我也感冒着,你傻啊。”潘小岳刚说完就碰巧打了个喷嚏。
孙弘把大包纸巾推过去:“咱们一起用。”
潘小岳也开始擦鼻涕,把纸巾投纸篓的时候,发现,一篓的纸巾,都快满了。
“前面看你挺好的,怎么,身体还没好?”说着孙弘就伸手去摸潘小岳的额头。潘小岳朝后面躲了躲:“好差不多了,至少比你好。”
“你还年轻,我老了。”孙弘说。
“你不老,真不老。”潘小岳强调,听孙弘说老,他心理就不是滋味。
“好好好,我不老。”孙弘笑着问:“你下午没什么事儿?”
潘小岳摇头。
“那你在这儿陪我吧。”孙弘说:“我也正无聊。”
潘小岳用力地点了点头。
只是做什么好呢?两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他们开始下象棋。一边吸鼻子,一边下,喷嚏声不断。没想到孙弘这种不会打弯的脑子,象棋下得还真好,十局里面可以赢八局。赢得多了他自己都开始不好意思,说,要不咱玩玩别的?你一直输,估计不想玩了。潘小岳摇头,没事儿,咱们继续厮杀。又是下了几局,潘小岳还是一直输,直打哈欠。孙弘就把象棋给收了。潘小岳说,你做什么呢,怎么就不下了?孙弘从房里拿出一盒大富翁,笑着说我们玩这个吧。
嘿,你这人,早不说有大富翁呢,潘小岳埋怨他。孙弘说一直不玩,就给忘了,刚想起的。两人又玩了两局大富翁。这时,赢的就一直是潘小岳了。
潘小岳神清气爽得收割完孙弘的所有财产的时候,发现窗外天也开始黑了。
“你在家都吃什么呢?”潘小岳问他。
“没什么,一个人随便吃点。”
“今天我做饭给你吃。”潘小岳说着走进厨房,却发现水斗里积了几只碗没洗,煤气罩上还搁着一只锅子,锅子边缘挂了一根面条,已经干在了上面。
孙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我在家吃面条呢,方便,吃了还暖和。”隔了两秒钟他讪讪道:“碗忘了洗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孙弘是尴尬的,被潘小岳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邋遢懒惰的一面。而听在潘小岳耳朵里,却觉得心口是暖的。
潘小岳想起,还躺在他家厨房水斗里的锅碗瓢盆,他忘了洗就出门。原来孙弘和他一样,也会犯懒。
这个每次到我家把碗都洗得干干净净的男人,回到自己家却忘了洗碗,和我是一样的。
这个会做一桌子菜的男人,一个人在家时只煮面条给自己吃,和我是一样的。
这个把我当弟弟又为了我感冒的男人,吃面条时,会不会有一刻想起了我,就和我想起他一样。
潘小岳打开冰箱,回头看了孙弘一眼:“你多久没买过菜了?”
“这不是买的菜一直往你家送么?”
潘小岳这才意识到,就在两天前,还是孙弘天天买好菜到他家烧饭:“行,你等我会儿,我去买点菜回来。”
“别麻烦了,叫外卖就好。你这跑来看我,还要去菜场买菜,怎么好意思呢。”孙弘阻止他。
潘小岳却道:“我骨折的时候你不也天天这样么?”
孙弘被问得没法回答,最后只是说:“情况不一样,现在你也感冒着,不能吹冷风。”
犟不过孙弘,潘小岳只得放弃,他翻了一下厨房:“行,你出去等着吧,我还是能整点东西出来喂饱你的。”说着就挽起袖子去洗碗。
“别,这碗你留着,我洗就行。”孙弘又拦他。
潘小岳对他挥手,示意他出去:“你老了,我还年轻,我来洗。”
孙弘不情愿地出了厨房,又不放心地朝里面探了探头,被潘小岳发现了给赶了出来。他只得打开电视,等新闻联播开始。
厨房里传来水声,锅子碰撞的声音,还有潘小岳的歌声。他在哼一首歌,孙弘从没听过的,轻快的歌。哼得很轻,孙弘竖起耳朵来听。可没多久潘小岳就停止了哼歌。他想问,怎么不唱了,继续啊,但不好意思过去说。
在新闻联播放一半的时候,潘小岳端着砂锅和盘子出来了。原来他做了红枣小米粥和鸡蛋饼。小米粥微甜,清香而不腻;鸡蛋饼又软又香,却不油。孙弘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
潘小岳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还合口味么?”知道孙弘喜欢清淡的,他特意少放了油盐和糖。
“当然,很好吃。你说是不是,自己做的就是比外面卖的好,外边口味太重了,还有地沟油。”
孙弘边吃边夸赞,笑得特别开心。他的话变得多起来,而几乎每说几句就要夸一次好吃。
潘小岳看着他却觉得有些心酸,可能是想起弟弟了,他弟弟被人抱走的时候太小,还来不及为哥哥做什么。仅仅是做了顿晚饭,他就高兴成这样。
那一餐,孙弘一共吃了三张饼,两碗小米粥。
他吃撑了,坐在沙发上缓了会儿肠胃才正常运作。潘小岳勤快地帮他把碗洗了,顺便把地也拖了。孙弘拦也拦不住。
潘小岳看着孙弘把药吃了才走的,孙弘说怪不好意思的,你来照顾我一天,我没好好招待你,还让你把我家地给拖了。潘小岳说没事儿我愿意,就当是回报哥以前照顾我的。孙弘听着笑了,那笑容潘小岳以前也见过,就和他小学时美术比赛的第一名,他爹的笑容一样,从心底漫上来的开心,却又想藏起来,最终还是藏不住。
看,他有多么高兴。他真心把我当亲弟弟。
我是有多喜欢他,才会觉得——
他高兴就好。
从孙弘家离开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天空气并不十分清澈,抬头只看到零星的几颗星星。夜里的温度比白天降了好几度,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