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绪清就这麽安静地听着,让宋凯都以为他睡着了。
宋凯想让张绪清明白,他并不是一个只知道挣钱的大老粗,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无不是像在炫耀的样子。
宋凯想在张绪清面前表现得气质高雅点。
但是他有些气馁。
张绪清伸手摸了摸宋凯的背。
他说:“你很了不起。”
他是发自内心的,宋凯明白。
宋凯忽然间就闭嘴了,他就这麽抱着张绪清,觉得很幸福。
第三十章
陈瑜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天花板。
近来天气转凉,阴雨连绵,连衣服都晒不干,被窝里也带着一股潮气。
陈瑜的柜子里还放着一条被子,都是开学时花了几百块钱统一从学校里买的。
两床被子,他打算盖四年,并没有提前拿出来将它盖了的打算。
他拿左脚搓了搓右脚,又拿右脚搓了搓左脚,两只脚都是冰凉凉的。
寝室里其他人都睡着了,对床的在打呼噜,下铺的在磨牙,还有人说着梦话,吧唧嘴的。
陈瑜觉得自己的每一根脑神经都充斥着那些让人心里发凉的话语。
他舔了舔嘴唇,觉得嘴里苦得发涩。
很多事,当初的他从未深入想过,但是当亲身经历过後,又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才是正确的。
辅导员说他幼稚。
他的心里一片冰凉。
说出自己的看法是幼稚,有不一样的见地是幼稚,不会伪装不会奉承是幼稚,那麽什麽是成熟呢?
是不是有一天,面对上级卑躬屈膝,面对同事阳奉阴违,面对下级颐指气使就是成熟?是不是有一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成熟?是不是有一天违背自己的本心也毫不痛苦就是成熟?是不是有一天说出来的话都在迎合别人才是成熟?
陈瑜想不通,他不明白,可是没有人会教他怎麽做。
很想找个人倾诉。
却连一个交心的朋友都找不到。
陈瑜一夜都没有合眼。
“到这里就可以了。”张绪清对宋凯说。
宋凯点了点头,看不出什麽表情,张绪清下车後他就掉转车头开走了。
张绪清撑着伞,直到宋凯的车子在拐角处消失,才转过身往学校走去。
陈瑜正站在实验室门口等他。
他很早就起来了,连早饭都没吃,一直站在门口。
“老师。”他看到张绪清来了,开口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陈瑜,你怎麽在这?有事吗?”张绪清手上拿着湿淋淋的伞,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陈瑜站得笔直,脸色有些苍白,握紧的拳头垂在身侧,说:“老师,我想和您聊聊,您有时间吗?”
张绪清点了点头,对他说:“你到我办公室来吧。”
张绪清有一间属於自己的办公室,只是平时很少用到。
陈瑜是第一次到张绪清的办公室,站在门口有些拘束。
张绪清对他招招手说:“进来吧。”
陈瑜迈步进来。
“你坐。”张绪清对他说。
陈瑜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
“喝茶。”张绪清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陈瑜接过,说了一声谢谢。
“发生什麽事了?”张绪清在他身边坐下,问道。
深吸了一口气,陈瑜酝酿了好久才将最近发生的事以及自己内心的矛盾和痛苦娓娓道来。
张绪清一直沈默地听着。
陈瑜将所有的事都倒豆子一般倒完了,才像是松了一口气,端起一次性杯子将茶水一口喝尽。
“老师,我不知道该怎麽办了。”陈瑜垂着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张绪清沈默了好久,才开口问道:“你呢?你自己想要什麽样的生活?”
陈瑜微微一愣,心中挣扎一番才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功成名就,想要不被人瞧不起,想要被人仰望,可是,我不想……不想……”
说完,陈瑜才像是忽然反省过来,有些後悔在张绪清面前说这些。
他怕张绪清认为他功利世俗。
张绪清却笑了笑,道:“那时候,我的老师也曾问过我这样的问题,可是我答不出来,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你比我好,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可是,老师你不觉得我这样很俗吗?”
“有哪个人是不俗的呢?当官的想要平步青云,做学问的想要名留青史……大家都俗的。”
陈瑜看着张绪清的侧脸,忽又垂下头摆弄着手上的空纸杯子。
“人的一生是一个很短暂的过程。过一天便少一天了。你现在还很年轻,一切都才刚开始。人总是在选择中长大,每一个十字路口的选择都是痛苦,它会指引你人生的走向。你不要怕遇到这样的事,它是你成长的资本。只是……一个人的底线是要守住的,不要做违背良心的事。”
张绪清想起当初的自己,因为恩师的一句话辗转反侧了好几天却终是什麽也想不出来,只能再次顶着一张苍白虚弱的脸去找他。
楚源一怜惜他,对他说:“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就跟着我吧,跟着我搞搞研究,只是以後若发现这不是你想要的可不要怨我。”
那时他迫不及待地点了头。
现在想来,他这半辈子竟就这麽过来了。小时候只是想着要好好学习让妈妈和奶奶高兴,後来,纯粹就只是为了活着。若不是楚源一,现在的他很可能已经是天地间一抔黄土了。
陈瑜心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老师……谢谢老师!”陈瑜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张绪清。
张绪清起身将陈瑜送出门,恰好遇到了刚来上班的白咸白副教授。
两个人曾因为评职称的事有了些嫌隙,从那以後白咸见到张绪清总是一副不阴不阳的样子。他认为自己资历比张绪清高,经验也比张绪清丰富,要不是张绪清身後有个楚源一,他怎麽会被张绪清挤下去呢?
“张教授,今天这麽早啊?”白咸向张绪清打招呼。
张绪清一见到他就怕得慌,点了点头,强笑着说:“嗯,我来看看学生事做得怎麽样。”
“你那几个博士生,很能干哦!”白咸说。
“他们的确挺努力的。”张绪清说。
他这麽一说也不知道踩到了白咸的什麽痛脚,脸色一变说道:“我听说楚教授最近谈恋爱了呀,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处个了,不知道什麽时候能够吃到你的喜糖啊?我早上还看到有人送你上班来着,你女朋友很能干呀!”
张绪清被白咸的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变得惨白。
陈瑜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张绪清对白咸扯出一个笑容,匆匆告辞。
陈瑜跟在他身边,见他连路都走不大稳了,有些担心道:“老师,你……你没事吧?”
张绪清稳了稳心神道:“没事,你先回去上课吧。”
陈瑜点点头离开了,心里也不知是一股什麽样的滋味。
第三十一章(增补)
天气阴沈,灰蒙蒙一片。
空中飘着细雨。
校园里很安静,只除了沙沙的雨声。
实验楼外的树枝上飘摇着几片伶仃的红叶,谁也想不到昨天它还是满枝锦绣。
西风带着镰刀刮过。
清洁员拿着扫把清扫满地落叶。
张绪清站在屋檐下发了一会儿呆,然後从包里拿出伞撑上。
雨是软绵绵的,像蜘蛛吐出的丝,总是能够从各个方向穿过雨伞的阻隔。
雨丝粘在尼大衣上,湿漉漉一片,他伸手拂了拂,见没什麽效果才作罢。
学校里有一个教历史的老教授,性格很古怪,常年就只穿两件衣服,一件秋冬穿,一件春夏穿。
他的衣服倒是比老教授多几件。
近来又添置了很多,价格都是不菲,原先那些宋凯不大乐意见他穿,後来也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也许是被宋凯悄悄扔掉了也不一定。
出了校门,没有看到停在拐角处的那辆车子,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拿出手机站在路边发着短信。
公交车从身後开过,他还没来得及打上一个句号,就匆匆将短信发了出去。
车厢里也是湿漉漉一片,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雾蒙蒙的玻璃上画着两个用箭穿在一起的爱心,这是上一位乘客留下的杰作。
他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
天气虽然冷,但是这个时候围围巾的男士还是很少见。
这围巾也是宋凯硬要他带上的。
宋凯喜欢吃肉,也喜欢吃各种菌类食物,他自己对食物并没有多大的要求。
他提着篮子挑选着,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宋凯喜欢吃什麽。
出了超市,才发现雨已经下大了。
每一把伞下都站着一个缩头缩脑的人。
路上水汪汪一片。
他将刚围上的围巾取下来小心叠好放进包里,才撑开伞走出去。
宋凯看着手机上那几个简单明了的字,又抬头看了看窗外哗哗倾倒着的雨水,猜测着张绪清是怎麽回家的。
他觉得口中有些苦涩,抽出一根烟,还没点上,内线电话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他将咽换到左手,接起电话,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天边滚过几个闷雷,一声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他皱着眉头,手上的香烟被折成了两段。
张绪清坐在沙发上,墙上挂锺的指针已经转到了七点一刻,屋外的天已经全黑了,雨势却没有要减小的意思。
屋子里很安静。
他站起身打开电视,连换了好几个频道,也没有找到想要看的节目。
娱乐节目嘻嘻哈哈的声音充斥在小小的客厅里,他却什麽也没看进去。
之前给宋凯打过一个电话,他说有事要耽搁,迟点回来。
可是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什麽事都没心思去做,就想这麽等着。
饭已经煮好了,菜也洗得干干净净摆在流理台上。
时间的流速仿佛变慢了。
想再打个电话,又怕自己追得太紧。
宋凯在楼下的时候就看到了屋里亮着的灯光,心中诧异张绪清到这个点还未睡着。
打开门,看到沙发上正蜷缩着的身影,他的心中忽然涌出一股酸涩的感觉。
听到动静,张绪清从沙发上坐起,迷瞪着双眼看向宋凯,说:“你回来啦,吃了没?”
“还没吃呢,你怎麽不先去睡?”宋凯在他身边坐下,捏了捏他有些凉的指尖。
“就是想等等你。”张绪清说,“我去把菜热一热。”
“你吃了吗?”
“吃过了。”
“你先去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出门?我自己来就好了。”
张绪清看了看时间,点点头回屋去了。
直到张绪清的身影被门板遮住,宋凯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菜早就已经凉了,放在电饭锅里的饭倒还是温热的。
宋凯坐在饭桌的一端,端着碗,也没有去热菜,大口大口地扒拉着。
吃完饭,他对着空了的菜碟子研究了一会儿,又抽了一根烟才站起来去洗碗。
零零碎碎的事情弄弄好,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里只是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张绪清靠着墙边躺着,半张脸埋在枕头上,已经睡熟了。
宋凯脱了衣服掀开被子躺进去,周身暖暖的,都是张绪清身上传来的温度。
那熟悉的气息,仿佛从少年时期的巷子里一直绵延至这小小的一方空间内。
床太小,而人太大,两个人不得不贴在一起睡觉。
宋凯没有丝毫的睡意,他偏着头看着枕边人。
从前觉得即使张绪清心中还有顾虑,他也能温水煮青蛙般慢慢地熬,可是,半道上又出这样一件事。
一个是想要厮守一生的爱人,一个是骨肉至亲的儿子,两者他都不想放弃……
若是张绪清知道了,也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反应。
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有一点进展,若他不能接受……
宋凯难耐地翻了几个身。
张绪清许是感受到了被子被拉开的凉意,微微往宋凯身边靠了靠。
宋凯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张绪清要是醒了问起来,他是说还是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出一口气,想着还是先放放,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坦白也不迟。
宋凯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当初的熟悉感。
才不过三年时间,除了一双眼睛,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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