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有家继续目不斜视地煎蛋,“嗯,你其实不用担心。我说你很多方面都比我强,这是真的,你可以从别人的眼光看出来。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后悔?不会很快爱上别人?就凭我是你哥?你根本不会在意这个。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很对,我确实跟你一样,想要牢牢地控制你、看紧你,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因为我害怕你不再需要我、依赖我,无论感情还是生活上……甚至我这么讨厌做家务,为了让你习惯被我照顾,我还是每天都抢着做。”
说到这里,他转头瞥了任有和一眼,脸上是完全放松的笑容,“我也对你不放心,任何时候都会。我怕你离开我的时候会去做什么坏事,变成一个坏人,更怕你会在我的视线之外喜欢上别的什么人。这种感觉才让我能够看清楚,你对于我不止是弟弟。为了不失去你,我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我有能力,我可以跟你做得一样好,我能挣钱、能处理所有麻烦的事情,我很强大,不是个懦弱的爱哭鬼……我不想被你保护,我害怕太弱了被会你看不起,然后甩掉我去爱别人。如果我只当你是弟弟,根本不用做这么多,就算我会变成一滩烂泥,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弟弟,你会照顾我,保护我,再看不起我也要养着我。”
他停顿片刻,把煎好的蛋盛入盘里,非常完美的双面溏心,然后端到弟弟面前,“喏,就像这个煎蛋,我们都只想在对方眼前表现出自己最好最强大的表面,把自己软弱丑陋的部分掩盖起来,唯恐被对方发现。但我们又是亲兄弟,天生就有相似和相互感应的地方,很容易摸到对方的想法。”
任有和接过盘子,幸福而尴尬地笑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考研,家庭经济归你管,但有条件——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要开诚布公。”
“没问题,不过,所有事情?”任有和不禁乍舌,“那我会请示不完……”
任有家这次没有笑,表情严肃盯着弟弟的眼睛,“我很认真,你不要玩文字游戏蒙混过关。什么样的事情才需要两个人沟通商量,你知道的。”
任有和在哥哥的镇压之下只得顺服,换上很乖的表情点点头,“嗯,我保证。”
于是就这样,新状况有惊无险地解决了,任有和把所有相对较大笔的家庭收入和支出都做了帐,还督促哥哥把所有帐号的密码牢牢记住。
那些数字让任有家非常吃惊,银行账户和各类保单的数量也远超出他的想象。弟弟把它们整理得好好地,一份一份解释给他听,还教他能够看懂操作的流程。
“未雨绸缪”,这是弟弟对他讲得最多的一个词,“哥,自从爸爸走了以后,我就想得很清楚,万一……只是以防万一,如果哪天我会发生什么意外,必须提前把你以后的生活安排好。”
这才是一个成年人去爱的方式。弟弟的亲情和爱情并不只是玫瑰花瓣和铂金对戒,还包括这些繁琐复杂的理财账户和保单。
任有和对未来想得很多,规划得很远,其中每一步都有哥哥的参与。
他想要在毕业之后跟哥哥一起去个没人认识他们俩的地方,他要更改姓名,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然后小本创业拥有一家自己的公司,自由而公开地跟哥哥共同生活。如果必要,他们也可以选择出国,去一个对同性相爱结婚比较宽容的城市,不能拥有自己的事业就为他人工作。
哥哥对他的每一步规划都不反对,只是过不去母亲那一关。两兄弟长期不婚,母亲那里要怎么办?她已经有了一个充满谎言、毫无幸福可言的婚姻,难道还要逼她接受两个终生不婚的儿子?要去欺骗女人,对他们俩更不可能,无论道德还是感情层面都绝不接受。
任有和想到这个问题,也只能苦笑以对,必须承认即使是他也会有道德底线。自己母亲身上的悲剧,他不可能再让它降临到另一个女性身上,哥哥接受他的底线也是不去伤害别的人。
但他们终究还是会伤害到第三人——他们自己的母亲。
对她说还是不说,那是个天大的难题。虽然他们彼此都知道,他们应该隐瞒她一辈子。
父亲走了以后,母亲对他们的关心明显增多,每一周都会打来好几个电话,也经常给他们汇钱。
每次接完母亲的电话,任有家都会情绪低落,尤其被问到有没有交女朋友、有没有看中的对象之类。
主控权
临近暑假,母亲的电话变得更多,积极地游说兄弟俩放假后去陪陪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两个人都察觉到这点,经过讨论和时间上的调整,打算暑假的第一个周末过去,回电话跟她确认行程的时候,她对两个儿子抛出重型炸弹,“我要离婚了。”
两兄弟都吓了一跳,尤其任有家,那一刻心脏都差点跳出胸腔,无比担心母亲已经发现丈夫的丑事。任有和比他镇定得多,立刻反问母亲,“是不是孙玉青对你不好?”
“……也不是。其实……你们来了我再细说。”母亲的语气十分复杂,任有和一时之间不能肯定是怎么回事,只能安抚着哥哥走一步算一步。
出发前的那个晚上,任有家完全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做噩梦,把身畔的弟弟也惊醒好几次。他不敢想象,如果真是那个男人把一切对母亲和盘托出,母亲会难过成什么样子?搞不好这次就是逼他们回去当面对质,再来个以死相逼,那他要怎么办才好?
放弃弟弟?就像那个男人说的,你们是亲兄弟,到哪里都不可能被接受,赶紧分手才是最好……他知道的,从第一天他就知道得很清楚,也拒绝过弟弟很久、跟自己斗争很久,而他最终的选择是接受。
他是个成年人,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已经做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就不能再摇摆不定。
弟弟曾经逼迫他、诱惑他,弟弟是这段关系里的主动方,他是被动而且被迫的那一方,这些都是事实,但最后的选择仍然是他自己做出,他不能让弟弟来做那个代罪者来为自己开脱。
他和弟弟在一起这件事,背叛了父母的期望,违反了道德和伦理,他确实感到内疚与罪恶,但如果母亲的施压就能让他反悔,那对弟弟和他自己的感情同样是背叛。
这些天来他一直不敢面对,总想着时间还早,他们还很年轻,他们可以继续隐瞒下去……他和弟弟讨论了几乎所有的事,唯一没有达成共识的就是这个——到底要不要告诉母亲,选择在什么时候告诉她?或者永远都不说,让她被这个秘密摒除在外,直到埋进坟墓仍然一无所知?就像他们的父亲那样?
可他们都体会到了那种遗憾,他们没有把这个最深的秘密告诉父亲,也就永远失去得到对方原谅甚至接受的可能性。他们永远得不到父亲的祝福,这就是他们为自己的选择所付出的代价之一。
然而经历这些痛苦,付出这些代价,正是他为自己行为负责的过程。这个过程能让他更清醒地意识到,他们的这份爱情是真实的,真实得可以承受住这么多自我拷问,并不是那种如同速食快餐般短暂善变、一文不值却被说成是爱的东西。
也许所有感情都一样,人只有在为之痛苦的时候,才能加倍感受到它的存在。对于这个晚上的任有家,他虽然一直没有能够入睡,但他由此付出了足够的注意力,把所有之前不敢面对和深思的问题想到通透。
第二天跟弟弟一起出发时,他的外表看起来很疲劳,但表情平稳又镇定,看着同样睡眠不足脸色苍白的弟弟,还能反过来安慰几句。
两个人一路上话都不多,任有家为了缓释这种紧张,时不时看着弟弟露出微笑。
弟弟也回以镇定的笑容,还经常伸手碰触他一下,仿佛从这种简单的肢体接触里就可以得到足够多的信心和安全感。可弟弟的眼神无助又脆弱,一接触到他就向旁边逃开,手指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任有家知道弟弟的不安,也知道弟弟在乎的不是被他人阻碍,也不可能因为任何禁忌向后退缩,弟弟的全部担忧都只在他。这真是有些微妙……此刻的他从弟弟不安的程度完全地信任了对方,他觉得已经可以确定在这段感情的取舍中,弟弟无论如何都不会先舍弃他。
从弟弟太过在乎而不再逼迫他,把选择权交到他手里的那一天开始,他才是这段感情真正的掌控者,他们之间由他来决定要不要继续,也可以由他做出彻底的结束。弟弟用交出感情控制权的方式来给他安全感,所以他不再那么害怕,慢慢接受了对方,但他一直没有给过弟弟同等的东西,他总是让弟弟处在一种随时都可能失去他的危机感中。
连他自己都不能肯定,这是不是他下意识的主动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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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兄弟一起坐在母亲面前,任有和已经从母亲的表情里看出他们多虑了。
母亲打扮得很年轻很漂亮,语气轻快、眼神鲜活,显然不是一副遭到打击的样子。
她把两个儿子接到新租的房子里,虽然地方很小,却收拾得干净整齐。
刚一开口,她就有点脸红,紧张得连连看向两个儿子,还露出那种非常少女的神情,欲言又止、拐弯抹角地提到另一个男人。
任有和松了好大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对于母亲的决定举起双手给予百分百的支持,“妈,只要你开心就好,我跟哥哥绝对不会干涉!”
母亲也吁出一口长气,带着期待和不安看向大儿子,“有家,你呢?你反对妈妈离婚吗?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学年轻人那么闹腾,那个……他比我小了好几岁呢。”
任有家被母亲渴切的眼神震惊了,原来她是这么在乎他们的看法,就跟此前时刻都担心母亲会为他们生气的自己一样。
他握住母亲的手,给出一个充满抚慰的微笑,“我不反对。就像有和说的,那是你自己的婚姻,你自己开心就好,我们不会干涉,只会祝福。你跟我们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母亲受宠若惊地笑了起来,似乎完全没想到两个儿子会这么好说话,“你们真的不介意?我还以为你们肯定会不高兴……我这都要离第二次了,别人的闲话可够你们去听的。”
任有和赶紧表态,“没事,闲话而已,别人爱说就去说,日子是自己过的。不过你自己要看准对象,别找个比前面更差的就好。”
任有家比较关心那个男人的反应,试探着问母亲,“那……孙叔叔同意离婚?他没有说什么吧?”
母亲点点头,感激地提起那个名字,“玉青很通情达理,我一说他就同意了,还让我不用觉得抱歉,是他对不起我。其实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当初结婚的时候,我答应过他不会嫌弃他……”
说到这里,母亲警觉地住了口,有点尴尬地看了看两个儿子。
两兄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装作毫无觉察,继续追问起母亲新男友的情况,把那个关于“嫌弃”的话题岔开了。
那天的母亲说了很多很多,除了有限的几句说到她新的对象,大多都是关心他们俩的学业和未来,还不停提起他们小时候有多么可爱,甚至可以面对从前跟父亲在一起的回忆了,讲出好几件他们从不知道的关于父亲的事。
说得累了,母亲笑着总结,“他确实对我不好,对你们俩也很差,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那个家里还是有过一些好的回忆,那些才是我们应该记住的。”
任有家轻轻地“嗯”了一声,“是啊,记住好的那些,虽然并不太多,然后我们都开开心心地继续往前走。”
晚上睡觉前,两兄弟在床上进行了一通讨论,商量要不要去见一下孙玉青。任有和有点不放心,怕自己高估了那个男人的道德标准,向哥哥申请单独去跟对方见面,试探一下对方是真的看开了,还是在筹划什么未尽的阴谋。
得到哥哥的批准之后,任有和拨通对方的电话,那男人也主动要求再与任有和谈一谈。
第二天上午,任有和单枪匹马去了那个住过好几年的家,跟那个诱惑他并且改变了他一生的男人再次见面。
孙玉青比上一次更瘦了,气色不太好,出来开门时穿的是睡衣,头发也乱着,不像以前那般随时保持整洁精致的外表。
任有和乍一看有点吃惊,还以为对方生病了,开口询问才得到个略带嘲讽的笑容,“你在关心我?”
“也不算,平常问候吧。”任有和坐下来就刺回去。
“呵呵……”孙玉青表情颓废地笑了笑,“你还是这么可爱,竖着一身的刺,眼睛却在说,你又饿又冷,很想要别人来抱抱你。”
他对方文艺兮兮的腔调哽了一下,脸上露出恶心的表情,“少说这种话,我现在不爱听这种陈词滥调,你去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