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一点一点移向眼眶。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竟然并无多少惧意,只平静地注视着赵东宇,眼都不眨。
对面那双黑沉的眼睛却仿佛一泓深潭,静止了一般。
我想,这会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影像吧。
突然而来的剧痛让我不觉“啊”地一声痛呼,然而,这只是刀尖划伤了眉骨,疼痛过后,我依然看得见屏幕中近乎凝固的面容。
血,顺着眉尾缓缓滴落,滑过眼角。我心底渐觉凄凉。
此时,赵东宇终于活了,他微微蹙起眉,说:“大哥,我们谈谈。”
第33章 第 33 章
赵东宇答应他大哥亲自过来。
挂上电话,赵东升立刻指挥人布置起来,十多名黑衣黑裤的保镖各就其位,将书房内外围了起来。看这架势,不亚于黑社会敌对之间的会面。
我暗暗心惊。
作为人质,我很快被安置在楼上稍远些一间隐蔽的房间里。房中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线淡淡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带给我一丝微薄的暖意。
周围很静,门外偶尔传来两名看守低低的交谈声,听不真切,却有提到赵东宇的名字。我想,是我给他带来了麻烦。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咚的一声轻响,似乎有重物倒地,接着门锁也咔地一震。我吃一惊,抬头看过去,大门以极缓的速度慢慢打开,熟悉的高大身影踏了进来。
“苏旧?”他轻声唤我。
“季然,这里!”我在微弱的光影中分辨他的轮廓,虽然极力保持镇定,声音仍是有些发颤。
季然大步过来,扶起我,急声问:“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随即想起他看不见,忙低声说:“没有,就是手脚麻了。”
他哎哟一声,从衣袋里抽出刀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切断了绳索,帮着我揉搓活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想起赵东升这里的人不少,我不觉担心起来,“季然,就你一个人么?”
“还有于震。他和我联系,说你被人绑架,他一路跟着的。我听到消息立刻赶来,压根就没敢带人来,怕他们狗急跳墙对你不利。”他扶着我走出门。
于震正守在门口,旁边靠墙倒着两名看守,估计是被他打晕了的。我向他道谢,他朝我一点头,“咱们原路退出吧,保安系统暂时关闭,还没人发现。”
季然说声好,拉着我顺着走廊快步奔出,没想我腿脚发麻,突然歪身跪倒在地。他一跺脚,弯腰就想将我背在身上。
“我自己能走。”我推开他,不敢大声。
他偏过头哼一声:“腿脚还不利索呢,别连累了于震。”
于震笑了笑:“苏先生,先出去要紧。季哥,还是我来吧,这是我老本行。”
季然犹豫一下,让于震背上我。
两人脚步轻捷,很快到了走廊尽头的小平台,于震从腰上解下一根绳索样的东西,将我拦腰系紧,翻上台檐,一纵身就向下跳去。我一声惊呼险些出了嗓子眼,忙紧闭着嘴咽了进去。降落的速度减缓,我这才发现他是攀爬着墙上的落水管道向下纵跃的。
这真是专业保镖的本色!
好在只有三四层楼高,不一会儿就落了地。于震收了绳索,放我下来,压低声音说:“苏先生,这里要小心些。”没等我回答,季然也已从楼上爬下来。两人互相打了手势,俯低身体,左右架着我迅速朝侧前方的树荫里移动。
这里应该是一处远郊的小别墅,花园中茂密的树木花草成功遮蔽了我们的身影。赵东升富家子弟,养尊处优惯了,即便穷途末路,也不愿亏待了自己。
我朝主楼那边看过去,可谓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想来赵东升对那位即将到来的二弟很是忌惮,才会这样严阵以待。幸好赵东升把我关在偏僻些的地方,否则,还真是不容易脱身。
正胡乱琢磨,人已穿过树丛到了院子围栏下,季然突地回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身体紧紧贴住了近处的树干,于震一按我肩头弯腰掩入树丛。两辆车打着雪亮的车灯远远驶来,顺着院子围栏外的道路迅速滑过,停在了别墅门前,经过大门后慢慢拐进院子。
车门打开,赵东宇下了车,立刻被人围上逼住。他从容张开手臂,任由对方仔细搜检全身。
我心脏微微抽紧,忙探出半边身子看过去。他穿一身浅色的西装,在灯光下,愈显英俊挺拔。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棱线分明的半边侧脸,面容沉静,仿佛只是前来访友一般。
搜查完毕,赵二带来的人被几名黑衣汉子拦下,驱赶到大门一侧看住。赵东宇仰头看了看黑沉的天空,深深呼吸,随后,独身一人慢慢走进了主楼的大厅。
楼前的人撤去不少,剩下的都全神贯注守着赵东升的手下。
我轻吁口气,低声说:“走吧。”
赵氏兄弟阋墙,总不会再找我这个人质做借口了。
季然弯腰撑住膝头,招手说:“你们先走。”
于震说声得罪,转身背起我,一手护着我腰纵身跃起,脚尖在季然肩头一点,已飞过栏杆顶端,手在护栏上轻轻一搭,卸去下坠的力道,轻飘飘落在了院外草地上。
这是真正的高手!
我暗喝一声彩。季然也随后翻出院子,我们很快上了他俩隐藏在不远处的汽车。
于震怕出意外,不敢打灯,在黑暗中顺着山路滑行,好在月光隐现,还能分辨出道路。拐过一个弯道时,前面忽然迎面驶来一辆车,速度极快。因山路稍窄,两车交汇的时候都放缓了速度。于震忽然说:“是沈四爷。”
我也认出了这辆车,暗暗松口气,有沈四爷出面,赵氏兄弟总会给他几分薄面。紧张的情绪散去,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竟一直是提着心的。
看着沈四爷的车驶远,季然冷哼一声,从衣袋中摸出手机:“很好!绑架、威胁,这会儿连黑社会都出面了!王八蛋,我不关他们十年二十年,我就不姓季!”
没等他说完,我回身按住了他拨号的手:“季然,就这样吧。”
“什么?”他讶然看我。
我摇头,手依然紧紧按着他的手。季然注视着我,借着路灯暗淡的光线慢慢伸出手指,擦拭我的眉骨,大约那里还有干涸的血渍。
“哥,你确定不报警?”
我笑了笑,“已经没事了,季然。就这样过去吧,放过他们,也就是放过了我。再说,我也没有什么损伤。”
我们都知道,要抓了赵氏兄弟,我必然是唯一人证,从此,便不得安宁。而我,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在那样的场景和他们见面。
季然垂下眼,良久,收起了手机。
“苏旧,你他妈以为你是圣母么!”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完,背转身不再理睬我。
季然很少朝我爆粗口,我心中愧疚,无言以对。
于震没表态,他驾车,带我们远离了这场豪门闹剧,也远离了我不堪的过去。
☆ ☆ ☆
那晚之后,我并没有刻意打探赵氏兄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都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从今往后,我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跟林白去了英国。
临登机,林逸之才告诉我,那晚之后,赵东升再次失踪,而赵东宇成了名符其实的掌舵人。
一路航程,我放空所有情绪与林白交谈,他是个睿智的年轻人,谈吐风趣,学识广博,我看到了我另一个人生的开始。下了飞机刚打开手机,就接到裴毅追来的越洋电话,他指责我见利忘义,竟然抛下他这个生死兄弟一个人飞来国外享受富贵!
我微笑着挂断电话。这小子还是那样精力无穷,絮叨讨憎。
在苏家的旧居,我见到了祖父的律师——林白的父亲,从他手中接收了苏氏尚算殷实的家业,可我没打算留在国外。我不习惯在讲着鸟语的地方生活,我还是爱我自己的家园。
林白很惋惜,他说,本来以为能代替父亲继续为苏家效力,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他自小学习工商管理,祖父的公司也一直由他掌管,几年来发展稳定。我自然乐于接受他的服务,立即签署文件,委托他继续替我管理祖父的公司。
他极惊喜,感谢我的信任,主动陪我去欧洲几国游览,几个月后,我回了国。
这时,季然刚调到临市,而我,也在这座城市安家,买下了一间旁人转手的茶餐厅。
我喜欢这里静谧的气氛,坐在宽大的木质露台上,膝前一杯清茶,一本书,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在身上,很惬意,很满足。季然有空就来帮忙,他说,他想通了,只当我是亲哥。我很欣慰。
可茶餐厅刚开始生意并不好,客人也很少,雇不起演奏者,我就自己弹琴唱歌助兴。没想,很多歌迷陆续听说我的消息,都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看我。于震也带着小麦找来,说希望能在我这里打工。有他这样一位能文能武的高手相助,我求之不得,立即请他做了业务经理。小麦也坐在了收银台前。
茶餐厅的生意渐渐兴旺。
不久,裴毅听说后亲自开车气势汹汹杀过来,硬是把他自己灌得烂醉才罢休。
时间过得真快,一年之后,就在小麦生下一个大胖儿子那天,季然带来一个眉目英武的女孩,他红着脸介绍给我,说这是他同事兼女朋友——梅子。
我吓一跳,看着他俩牵在一起的两只手,当胸就给了季然一拳,可第二拳就被这个女孩子拦住了,她一脸真诚,说:“大哥,我和季然是真心的!”
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动手,我很是尴尬,直瞪着季然说不出话来。
梅子走后,季然向我道歉,说,“哥,我从前以为自己只喜欢男人,后来才发现,我只是喜欢你。除了你,我也会对女孩子有感觉。梅子是个好警察,更是个好女孩,我喜欢她,愿意和她在一起。”
“哥给你准备嫁妆!”他能用心喜欢一个女孩子,我替他高兴。
季然佯装抬脚踹我,玩笑过后,郑重说:“哥,我希望你能得到自己的幸福。我知道,你不快乐。”
“你还知道什么?多管闲事。”我不以为然。
临走,他拥抱我:“哥,该是你的,总是你的。”
没等我琢磨清他的意思,一位久违的故人来访。
张俊带着两名小助理来到我面前,打量来去,嘿笑:“还真的是你!苏旧,没想到你竟会安于做一个小餐厅的老板。”
“这是我的夙愿。”来者是客,我请他喝茶。
他拉我陪他,絮叨说起这一年来歌坛的风云变幻,最后唏嘘说,当年赵东宇对我百般回护,最后还是赵东宇的母亲让他和乔依眉向媒体公布我的身世,他们照着做了,没人会和钱过不去。可惜,乔依眉没福气。
他很坦白,我并不讨厌他。
对我来说,真相已经没那么重要。无论是赵东宇做的,还是他母亲做的,过去的一切,我都已经释然。
张俊赶时间,匆匆离开,于震打开餐厅大屏幕。满屏的鲜花掌声,让我想起,年度音乐盛典今天在本市开幕,难怪张俊会出现在我的店里。
于震拉了把椅子陪我一起看节目。各类奖项逐一揭晓,又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意外的是,组委会颁给我年度音乐贡献大奖,公司老板林逸之替我登上了领奖台。他依旧神采飞扬,朝着摄像头献吻,大声说:“苏旧,我爱你!”全场雷动。
因赵东升的公司有多位歌手获奖,颁奖仪式后,电视媒体对他做了专访,当餐厅大屏幕上赵东宇微笑出现的时候,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不能不说,时隔这么久,再次见到他英俊的面容,我仍心有所动。
“赵先生是昨天来本市的。”于震在我身旁说,大约见我没出声,也就没再说下去。
谈过获奖歌手和公司发展,电视中主持人忍不住探问他的感情世界。赵东宇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曾深爱过一个人,是一个男人。”
主持人是个女孩子,脸腾地红了,尴尬着不敢接口,赵东宇笑了笑,接着说,“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你却只想那人留在身边,我想,这就是爱情吧。”
主持人回过神,笑问,“赵先生是真性情。那么节目最后,您还有什么要对我们观众说的么?”
赵东宇沉思片刻,转过来面对镜头,嘴角微微挑起,慢慢说:“苏旧,我欠你一场音乐会,请给我一次机会还这个债。”
屏幕中切换到广告节目,于震看着我,说,“赵先生昨晚来看过你。”
“为什么没告诉我?”我盯着炫目的广告,没有移开视线。
于震站起身,“我是赵先生的雇员,一直都是。”
原来是这样。
我闭上眼,轻轻抚摸着手机光洁的屏幕,与赵东宇相识之后的一幕幕如同快镜头一般在眼前闪现。良久,我深深呼吸,打开手机,拨出了那个烂熟于胸的号码。
等了很久,电话接通,在嘈杂的背景中,他喂了一声,我没有说话,他也没再出声。我与他在电话的两端遥遥相对,久久无言。
“苏旧,是你么?”电话彼端,赵东宇终于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文文小白了些,感谢能坚持读到结尾的朋友!这是一个我喜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