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裴毅被推进手术室,我等在门外,忐忑不安。
不多久,林逸之亲自赶来,随他同至的几名花白头发的医生鱼贯进了手术室。他安抚我,说这家医院院长是他相熟的长辈,已请专家会诊,让我放心。
我再三致谢,他笑笑说:“君子不夺人之美。其实是赵东宇自己不方便离开,拜托我过来照看。嗯,医药费什么的,都记在赵二少账上了。”
我此时心胆俱伤,无力再去探究赵东宇的善心。林逸之陪我坐在走廊长椅上,等待那扇决定裴毅生死的门开启。
他随口问:“以后不唱歌了,你打算做什么?”
“出去看看吧,找个喜欢的地方住下来,做点小生意,总能养活自己。”
他笑笑,似乎对我这个宏图大志很不以为然,停一会儿,换了话题,“赵东宇做事向来狠辣。他解散了赵东升的演艺公司,并声称凡该公司原下属艺人,赵氏坚决封杀,现在已经没有公司愿意签这些歌手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乔依眉会做出这样过激的举动,是赵二断了她的前程。想来肖磊、李毅等人的处境也都极艰难。可此时,即便是为了裴毅,我也已无法向林逸之开口。
周围很安静,我紧紧盯着手术室的门,抑制不住心头的紧张,只得开口说话:“裴毅和我兄弟一般,这些年,我最艰难的时候,是他一直陪着我,帮衬我。”
“我明白。”他忽然仰头靠上椅背,深深叹息。
我想他或许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陈彼得。每个人于这世上都有这样那样的牵挂,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珍惜身边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终于出来,请我们去了办公室。裴毅的伤在要害部位,手术虽然尚算成功,可病人的状况却极不稳定,什么时候能醒来仍未可知,还需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医生的话让我忧心忡忡。隔着厚厚的玻璃窗,我看到了无声无息躺在雪白床上的裴毅,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浑身插满管子,安静得可怕。我觉着自己的手又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忙紧握成拳,似乎才生出些支撑自己的力量,“裴毅你这个王八蛋,快些醒来吧!”
“苏旧,这里交给医生吧,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林逸之手搭上我肩,“我让助理在这里守着。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夜果然已经深了。
我咬牙跟随他离开。演唱会需要极好的体力和精力,我必须好好休息。
第二天的演唱会很成功,公司落力为我邀请了歌坛“三王一后”助阵,不断掀起高/潮。我看到了贵宾席上的于震和小麦,他俩和所有歌迷一起,拼命挥动着手中的荧光棒,大声陪着我歌唱。
当最后一位神秘嘉宾出场的时候,惊呼声四起。
作为知名幕后音乐人,陈彼得向来神秘,托林逸之的福,今日让喜爱他的粉丝们得见庐山真面目,可陈彼得接下来的一句表白更令全场震惊。
“一首‘我愿意’送给我此生最爱的人——林逸之。”
他仰起头微微一笑,开口唱道: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吸,恨不能立即朝你奔去,大声地告诉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为你……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为你……”
没有一点配乐,完全清唱的一首歌,细腻、纯粹、和着陈彼得性感的低音,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暖和沧桑。
歌声止歇,陈彼得朝台下深深一躬,自嘲说:“我做错了事,大家帮我劝劝逸之、你们的林天王,请他原谅我。”
短暂的沉默之后,满场的欢呼声骤然响起:“林天王!林天王!”我差点乐了,陈彼得的深情演绎,成功策反了林逸之的歌迷,大众的接受度真是令人吃惊。
“怎么,连结婚戒指都没有,让我怎么原谅你?”
一句懒洋洋的询问,让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刚刚走上台的林逸之身上。他一身白色西装,双手插在裤袋里,笑容肆意。陈彼得凝视着缓步走近的人,神情有些僵硬。我知道他必定是没准备婚戒的,忙上前圆场,恭送祝福,直至两人甜蜜携手下了台。
这一幕着实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演唱会也到了尾声。
我适时宣布退休的决定,全场再次轰动,挽留的声音一浪多过一浪,有许多歌迷哭着冲上台和我拥抱,给予我深深的祝福。
在几乎将我淹没的鲜花的簇拥中,我不由落泪。
演唱会结束,又与歌迷会精英一一告别,再在庆功宴上露个脸,天已经晚了。我很是疲惫,正抖擞精神打算去看望裴毅,林逸之却让我立刻去公司,有要紧的事要处理。打电话问过留守医院的助理,知道裴毅尚未醒来,我也就先不急着赶去。
可没想到的是,之后的数个小时,彻底改变了我的余生。
第32章 第 32 章
回到公司,秘书直接带我进会客室。房中只有两人,林逸之正与一位斯文的年轻人亲密交谈,看起来有些面熟。
见我进去,林逸之站起身说:“苏旧,来见见林先生。”
我淡淡点头,年轻人朝我伸出手:“我是林白,苏炳文老先生律师的助理。我们在苏锦生先生墓地见过的。”
我与他握手,有些茫然,倒是想起,那天这人确实曾询问我的身份,却被我当作狗仔冷落。
林逸之拍拍我肩,笑说:“苏炳文苏老先生是苏锦生的父亲,你的祖父。林白先生身份已确认无误。他前几日知道消息,是专程从国外赶回来的。苏旧,恭喜你!”
听到这消息,多少有些震惊。我向林白致歉,他偏头微笑:“我去听了演唱会,很感人,很喜欢。”
“您见笑了。”
他摇头:“不,今天第一次让我感受到音乐的魔力,果真是爱情无界。”
我想他是指演唱会最后林逸之与陈彼得牵手的一幕,难得这人没有什么成见。
重新坐定,林白从文件包中取出一叠资料摊开,抽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递给我:“苏老先生的照片不多,这是唯一一张全家福。”
我认出了父亲、母亲,他们都很年轻,怀抱小婴儿,互相依偎站在威严的老人身后,还有一位并排坐着的中年妇人,微微笑着,大约就是我祖母吧。照片中多人虽然素未谋面,但能看到这样和和乐乐一家人,心中仍觉温暖。
“苏旧,你的父亲苏锦生是苏炳文老先生的独子,苏老先生与夫人、苏锦生先生与夫人都已离世,因此,你是苏家唯一的继承人。我受苏老先生律师委托,请您尽快回去签署文件。”林白希冀的目光紧盯着我。
事起突然,实在需要慢慢接受,我不得不婉拒,“请给我些时间,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别的不说,裴毅生死未卜,我怎么能就此离开。
林白表示理解,愿意在这里等我。
离开公司去医院,路上竟接到留守的助理电话,说有警察来医院,乔依眉出事了。我忙询问究竟。
原来,那天乔依眉故意伤人被拘,因为怀有身孕,很快就取保候审,谁知今天下午,她一个人驾车穿越大岚山隧道时发生车祸,当场身亡。她死时身上有一封信,就是给裴毅的。所以警察要来录口供。”
我倒抽口气,一尸两命!裴毅怎么能受得住。
医院里人不多,出了电梯,我快步走向重症监护室,可没想到,里面的床竟然是空的!这时有护士过来,看着我笑,又指了指对面走廊,“苏先生,你朋友醒来了,已搬去普通病房。”
我松口气,顺着她指引看过去,正见两名警察从一间病房出来,往电梯间去,看样子是录完口供了。
助理迎过来,大约见我神色不善,先解释说:“是裴先生主动要求做证人的,医生说他已经过了危险期。”
我点头,慢慢走进房间。裴毅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眼望窗外,手中握着一张纸,一动不动。
“还好么?”我问。
他回头,咧开嘴朝我笑:“苏旧你总算来了。老子一切都好!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好!”大概用力大了,带动气息,他剧烈咳嗽起来,有血沫喷出,我扶住他胸口,要按铃叫医生来,被他摇手阻止。
“没事,医生说了,头几天都这样,”他急促喘几口气,将手中的纸递给我,“她留给我的。”
我接过来看,只有潦草的几个字:“裴毅,孩子不是你的。”
“苏旧,你想骂我蠢,就骂吧,我该骂。”
“你信?”
“信,我怎么会不信。我们一直分房睡,我从没碰过她,喝醉了也没有。哥以前都是自欺欺人,宁愿做个糊涂人。现在,也不需要了。”见我瞪着他,裴毅苦笑,“警察说她是自杀。你放心,哥虽然是个傻子,也不会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这是命中注定,我上辈子欠她的。他娘的今天债还清了,老子也解脱了!”
话虽糙了些,他语气却是出奇的冷静。我知道,裴毅是彻底放下了。
乔依眉的结局令人唏嘘,希望她转世再生,不要再走这条路。
从医院出来,已经很晚,我放助理离开,一个人慢慢行走在行人稀落的大街上,心中感慨万千。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强求不得。如今,我已无牵无挂,终于可以与过去诀别。或许,真可以去祖父和父亲生活的地方看看。
突然响起的铃声在安静的夜空里分外清晰,我接起电话,轻快地问了声好。对方停几秒,阴测测笑了声。我忽然觉着一道森森的寒意从后脊背升起,一时没敢再出声。
“苏旧,不记得我了?”
是赵东升,我只得开口:“赵先生,您好。”
“我不好!”他语气有些不快,停了下,说,“苏旧,我想见你,你上旁边的那辆黑色轿车吧。”
我愕然回头,果然有一辆飞速开来的车嘎吱一声停在我身前,车门打开,两名健壮的汉子跳下车朝我冲过来。我这才意识到不对,拔腿就跑,可没几步就被追上按住,强拖进了车里。
汽车高速驶离。
一块胶带整个封住了我的嘴,紧接着,眼前一黑,被黑布蒙住,手脚也都被绳子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对方拍了拍我的脸颊,凶狠说:“乖点儿,少受罪,老子也好交差!”
我颇为紧张,想起昨日赵东宇曾提醒我要小心赵东升,我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可他……究竟想做什么?
汽车开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持续的颠簸中晕眩了。
当我粽子一样被人扛下车又扛进屋的时候,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扑鼻而来,呛得我猛烈咳嗽起来,可嘴被胶带封住,咳不出来,一时快憋过气去。
那两人将我放下,有脚步声过来,稍稍停顿,撕开了我嘴上的胶带。我顾不得因胶带粘附过紧撕扯皮肤的疼痛,大口吸着气,可充沛的氧气裹挟着过量的烟雾再次冲入肺部,又引来一阵更剧烈的咳嗽。
“怎么回事?”赵东升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蒙着眼的黑巾被摘下。
我顾不得回他,只一味挖心挠肺地咳。一只手在我后脊背轻轻拍了拍。好容易止了咳,我喘息着慢慢抬头。
数日不见,赵东升依然俊雅温文,一丝不苟,只是气色并不好。他上下看看我,退回沙发坐下,淡淡问:“身体不舒服么?”
我默然摇头。
房间不大,挂着厚厚的窗帘,像是书房的样子,他脚下一堆烟头,指尖还捏着一支燃着的烟。我这是第一次见赵东升抽烟,还抽得这么凶。
“那就好。”他点头,拿起电话开始拨号,“不然老二会怪我没照顾好你。”
我头一晕,忍不住问:“赵先生,您这是做什么?”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咳得哑了。
他捻熄烟头,皱眉说:“苏旧,这本来和你没关系……”他停了停,似乎在听电话,然后慢吞吞向对方开口,“东宇,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今天把苏旧给你带来了。”他俯身过来,开了可视和免提,对住我,“东宇,你仔细瞧瞧,你的宝贝可没少一根汗毛。”
我心跳如鼓,紧紧盯住屏幕中的人。我并不想知道赵东升和他谈的什么,或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我只在心底还存着一分妄想,对他如何回复赵东升竟是隐隐有着些许期待。
可等了一会儿,赵二只是面无表情注视着我。
赵东升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面颊,他慢吞吞说:“东宇,你是知道的,我很喜欢苏旧的这双眼睛,我不介意让它们永远陪着我。”
他轻轻抚摸我的眼,手指冰冷。良久,轻笑一声:“还真有些舍不得。”
我想起有一天,他温柔地亲吻我的眼睛,说,“苏旧,我喜欢你。”那一刻,我愿意将自己交给他。
赵东升从衣袋中摸出一把手术刀,贴在我脸颊上缓慢滑动,微微叹息:“东宇,你是知道的,我的耐心并不多。”
手术刀一点一点移向眼眶。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竟然并无多少惧意,只平静地注视着赵东宇,眼都不眨。
对面那双黑沉的眼睛却仿佛一泓深潭,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