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式很简洁,只有六菜一汤,且都是些较寻常的材料。
同秋老夫人见了这么多次,明思第一次看到了她面上明朗的笑意。
是那样的慈爱,亲切,全然发自内心。
明思一直认为四老爷四夫人对自己算是宠溺的了。可此时见了秋老夫人看秋池的模样,她才知道原来母亲看子女的目光也能热烈得堪比情人之间的凝视。
至少,她还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秋池。
连带着她也受了些殊荣。秋老夫人头一回亲切含笑地同她话了些家常。还问询了她的身子,问了些纳兰侯府的情形以及四老爷四夫人的现状。
因未有涉及隐私,都是些寻常话题,她答的也自如。
她也仔细地留意了秋老夫人的神情。除了看她的目光没有看秋池热烈外,眼前的秋老夫人真真是一个慈爱无比的婆婆。
心中不觉微微讶然。
难道秋池真的那般有魔力,他一回来,所有的问题都一下子解决了?
明思从来不相信神话。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在秋老夫人同秋池对话间隙,她将目光投向了站在秋老夫人身后的田妈妈。
田妈妈刚刚替秋老夫人布了菜,直起身子一抬眼便收到了明思的视线。先是一愣,很快地,就似笑非笑朝明思掀了掀唇角。
瘦削的黄脸上除了这一闪而过的似笑非笑,便是那略微朝下耷拉的眼中透出的眼神……
明思定定看了一眼,便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平静的浅笑下,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虽只一眼,但明思看得清清楚楚——那双眼中有蔑视、有厌恶、甚至是憎恨!
方才明明看到了她的目光,田妈妈却根本没有丝毫想掩饰的意图,甚至说她是故意想让自己看到的。
她根本不怕自己知道。
再看一眼秋老夫人,秋老夫人看到她,和蔼地一笑,顺手夹了一块鱼肉搁在她碗中,“你身子也瘦,别学着这大京那些个风气。这女人啊,还是要圆润些才能多些福气。”
看着碗中的鱼肉,明思只觉如鲠在喉,平复了下,抬首微微一笑,“谢谢娘。”
秋池又笑着在一旁又夹了块牛肉过来,“多吃些牛肉,这个长力气。”
轻轻抿唇一笑,明思垂下眼睑,将碗中两块肉慢慢吃了。
用完膳,三人移步到正房饮茶。
秋老夫人嘱咐青衣,“给少爷和少夫人都泡那云雾香茶,”转回头,唇角噙笑望着明思,“池儿说你爱喝茶,我这儿也无甚好茶。就只得这云雾香茶还上得些台面。在苍郡不比大京,北地人都讲实惠,故而一应风俗也无大京这般精致。”
明思微笑,“多谢娘了。这茶下午就尝过了,真正清冽醇香。我在大京这些年,也头一回喝到这般香浓的茶。大京虽是讲精致,不过好茶也不是想喝就能喝到的。但凡这些稀罕物也是带了些灵气的,明思今日也是托了娘的福才能沾光。”
听着明思这一通略带了些娇憨的带笑软语,秋老夫人微愣了一瞬,很快便笑道,“你们喜欢便好,这人年纪大了,就爱看到后辈们高兴。如今你既是喜欢,待会儿把这剩下也带回去。”
明思赶紧摇首,“不用了。”又笑,“俗话说,这东西是少好吃——物以稀为贵,若是娘都给了我,指不定我还不觉着香了呢。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秋池一直没说话,只捧着茶盏轻轻抿着,眉目一片清朗,唇角一直笑意未止。
秋老夫人一怔,笑了笑,端起茶盏荡了荡,饮了一口。将茶盏放回茶案,又抬首含笑看向明思,“今日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明思稍愣,很快明白过来,遂点了点头。
“原本按我的意思是断不能容这个孩子留下的,可池儿说你已经同意了,那这样也好——”秋老夫人目光温和的看明思,“也难得你大度。我已经同池儿说了,既然要留下,那也得费些心思。趁如今这几月我正好在府里,这丹红的事儿我就来搭把手。你如今刚刚大病得愈,还是自个儿的身子要紧。把身子调养好了,早些为咱们秋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等孩子生了,我便带回苍郡去,那丹红你们要如何处置都是你们的事儿。你看这般可好?”
明思没有说话,转首看了秋池一眼,却见秋池眼中的隐隐希翼。
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思抬首看着秋老夫人,轻轻一笑,“一切全凭娘做主就是。”
秋老夫人“呵呵”一笑,眸光愈加柔和,“早间寒气重,日后这请安就免了吧。下午暖和,你若是得空,歇了午觉再过来陪我说说话。”
秋池心中却是甚喜,王老御医也是嘱咐过的,明思此症不宜早起。闻听母亲如是说,不待明思回答,便笑看明思一眼,“多谢娘了。”
秋老夫人轻笑摇首,语带嗔怪道,“娘几时要讨你的谢了?”
明思垂眸片刻,抬眼微微一笑,“娘若不嫌明思不会说话,那明思定然会来叨扰娘的。”
第两百六十八章良辰美景
(一更)
从秋棠院出来,一迈出院门,秋池打发帽儿先行,帽儿一离开,秋池便忍不住牵起明思的手,低低唤了一声,“明思——”
明思稍稍偏首,余光朝后一扫,田妈妈正在站在院门后,手搭在门板上,见她回首,嘴角牵开,冷冷一笑,随即,将院门无声拉拢。
此时已是五月初,夜风温柔习习,拂去初夏白昼在地面留下的那淡淡热气。
漫天星子如孩童般调皮的眨眼,墨黑的夜幕在星子的闪烁间,又微微透出些幽蓝。
明思心中微微叹气,为何良辰美景却总是奈何天……
秋池眸光柔柔地望着明思,“怎么不说话?”
明思抬首一笑,清澈如水的眸子朝天幕上看去,“如斯美景,君不闻无声胜有声?”
秋池一愣,视线跟着一望,顿时“呵呵”轻笑,“有理。”
两人一路缓步,再也无言。
回到静湪院,帽儿蓝彩已将漱洗器具备好,秋池先在净房沐浴后,满心愉悦地换了中衣便躺上了床。
明思卸去了钗饰后也进了净房沐浴,换过寝衣后出来,只见秋池半靠在拔步床的外侧,头枕手臂,俊朗白皙的面容上笑意满满,星眸湛然的望着明思,“快过来。”
明思接过帽儿递上的外袍穿上,“还不到戌时末,你先歇着,我去练会儿字。”
秋池一听,看了看更漏,的确才戌时中还差一刻,长腿一抬便下了床,走到明思身畔,“那我陪你。”
明思摇首,“你赶了几夜的路,也该好好歇歇。不用陪我了,我写那段子得清静些,脑子才清明。”
秋池此时正是满心缱绻,极想明思陪他在床上躺躺,就算不做什么,说说话也好。
正待开口,明思又柔柔笑道,“明日不用请安,我可以睡晚些。若是睡早了,反倒睡不好。你不是说明日要上朝么?早些安睡吧。”
秋池愣了愣,总觉着何处不对,可明思的话温柔有理,他也寻不出不对,只得带了些许惋惜的颔首,“那我先睡了,你莫要太晚。”
明思含笑点头,“我省得。”
秋池上床后,帽儿将烛台用铜尺压了火,只在角柜上留了一支夜烛,便拉拢房门跟着明思出来了。
走到正房,蓝彩正在门前站着,明思朝她点了点头,三人便朝书房去了。
明思在书案前落座,蓝彩点了烛台后便和帽儿两人围在案前。
蓝彩压低了嗓音,“小姐,究竟怎么回事儿?”
帽儿一回来便拉着她咬了半天耳朵,将秋棠院的事儿说了一通。她听完之后也是满头雾水,帽儿最后也是满脑子不解,“老夫人怎一下子对小姐这般好了?”
她怔了怔,又听帽儿喃喃自语道,“可我看着,心里反倒是比往日还怕她些……”
蓝彩不是帽儿,帽儿做事看人只听吩咐只看直觉,她却是会多想些。
微微沉思之后,她很快就判断出此事的不合常理。
明思平静地嘱咐帽儿将文房四宝备好,见明思未说话,蓝彩也忍下了,从帽儿手中接了墨条,倒了些水在砚池中,就开始研磨。
明思摊开一张素纸,取了支细毫笔在手中,静静平复下心情,抛开杂念便开始写段子。
两个丫鬟见状,相互对视了一眼,就悄悄地退到了外间静静等着。
半个时辰之后,明思搁下笔,朝椅背上轻轻一靠,面目沉静地阖上了眼。
蓝彩和帽儿轻步走了进来,将书案上的一应事物无声地收拾妥当。
妥当之后,两人站在书案前,帽儿低低唤了声,“小姐?”
明思睁开眼,唇边淡淡笑意,“不用担心,我无事。”坐直身子,明思低声道,“明**们去打听两件事。一是老夫人同她娘家的关系,二是这段时日老夫人做了什么,看她可出过门。”
帽儿点了点头,“我去寻张婶,她相公以前是老将军的马兵。”
明思笑着颔首,“小心些。”
蓝彩蹙起眉尖,明思的这番言行证实了她的猜疑,明思不是多事的人,断不会无欲无故去探听什么。
心一下子有些悬起,秀丽的面容带了些忧虑,“小姐,可是——很麻烦?”
明思垂眸轻轻笑了笑,这些事她们担忧也无用,终究还是得自己来面对,还是先不同她们说得太清楚,遂摇首道,“还不知道。不过先打听着,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蓝彩默默点了点头。
明思沉吟片刻,忽地抬首笑望蓝彩,“你觉得包副将如何?”
蓝彩那日回来只说了同包不同打听的事儿,却并无提及其他,但明思如何猜不到,那日的情形应该是包不同去寻的蓝彩。
明思一提,蓝彩便想起那日包不同最后的几句话,面上倏地一红,“小姐同我说这个作甚?”
明思抿唇一笑,也不同她绕弯子,“包副将今日向将军提亲了。”
蓝彩怔了怔,帽儿惊喜地睁大了眼,“小姐,当真?”
正式提亲自然是迎娶正妻,帽儿这点礼数还是知晓的,故而惊喜。
明思微微一笑,朝帽儿点了点头,又看向蓝彩,“我还未应下。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应该要问过你才是。不过我同将军说了,明日要见见包不同。”说着,调侃地一笑,“你自己那关你自个儿把,我呢,就负责我这关。”
包不同并不知蓝彩已经早被放了奴籍,还能这般郑重的求亲,明思心里已经认同了大半,如今只看明日他会如何说辞。
而蓝彩,明思心里也是明白的,这丫头若对包不同没有好感,断不会同他多说那许多。
蓝彩心中也有些惊讶,但她素来沉稳,此时也未见太过形于颜色。
沉吟片刻后,她拿定主意,“我心里想什么,小姐都是知道的。小姐替我问了就是。”
明思抿唇颔首,“好。”
我是分割线翌日一早,天不见亮,秋池便醒了。
看着明思又是一个人缩在内侧背对他蜷着身子睡得静谧的模样,不由苦笑地摇了摇首。
一夜间,他也有朦朦的记忆,自己抱了她几回,她却只在自己怀里呆了一瞬便又挣脱开。
怕扰了明思的睡眠,他最后也只好由她了。
练了枪法后,他直接去了闻雅院沐浴换衣,将铠甲取了,回到静湪院,蓝彩和帽儿已经摆好了早膳。
回到内间床边,明思又恢复了平躺的安静睡姿。
看着那惹人怜爱的脸庞,他忍不住俯身下去轻轻一吻,唇一触及,明思长翘的蝉翼便微微颤动。几颤之后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秋池,似微微怔了怔,“阿敬?”
面容还带了些迷糊,语声却慵懒似柔媚。
秋池心神一荡,重重地将唇压下,在那娇花般的唇瓣上婉转研磨吸吮。明思呆了呆,赶紧推开他,尴尬面红道,“我还未漱口。”
秋池被推开也不恼,伏在明思身上低低一笑,“香得很。”
明思一噎,不好说其他,撑手欲起,青丝如瀑布垂下,“要上朝了吧,我送你。”
秋池忙按住她,“丫头已经摆好膳了,我用了就走。这会子功夫何用你送,你睡便是。”又伸手抚了明思脸颊一把,笑道,“下朝回来,你再好生陪我。”
言毕便起身,朝明思一笑,大步走出。
明思怔忪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片刻后,才又躺下阖眼。
秋老夫人既然当着秋池开了口不用她请安,明思自然也不会找虐地去献殷勤。
无济于事的多余事,明思向来是不做的。
包不同却很是积极,明思方才用过早膳,他便急冲冲地来了。
一看到站在明思身畔的蓝彩,那黑黑的脸膛就红了,话也有些打结,“属,属下见过夫人。”
蓝彩看了他一眼,便垂下眸子,倒茶的双手平稳依旧,一举一动丝毫未乱。
明思看了蓝彩微微发红的耳垂一眼,抿唇一笑,这个蓝彩,只有她才知道,她心中慌乱时便会耳红。
帽儿在一旁瞅了包不同和蓝彩一眼,垂首咬唇忍笑。
明思看了包不同一眼,对两个丫鬟道,“你们先出去吧。”
两个丫鬟颔首退下,包不同的眼睛还跟着蓝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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