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庭院里的两名佣人知道了他的身分,他又如何能期盼这满屋的人会一概不知?
低著头,江澄海快步走著,只希望赶紧穿过中间的走道,到对面领了饭食,就窝到角落去静静用餐。
稍长的浏海盖过他的整张容颜,他的视线里只有自己脚上破烂不堪的布鞋,而当他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范围里竟然出现了一双名牌布鞋时,吓了好大一跳,猛然止住了自己前进的步伐。
「不好意思。」江澄海的脸始终低垂著,脚边换了个方向,就要从面前人的左侧通过。
「等等。」江澄海没料到他竟会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江澄海有些惊怕得抬起了脸,眼前的人是一个十分年轻俊朗的男子,可让他受宠若惊的是,不同於周遭人异样的眼神,他的一张脸微笑著,手上端了一盘菜色俱全的餐,朝他说著:「我替你取了你的餐点,快拿去吧,趁热吃。」
江澄海愣愣地,望著微笑的男子,一时忘了要伸手将递过来的餐盘接下。
「不吃吗?」
「阿…谢…谢谢你。」
闻语,江澄海赶紧伸出双手,感激地准备将餐点接过,却没看见男人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未待他拿稳了,男人的手突然松开,江澄海反应不及,就让餐盘掉到了地上去,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吭响。
汤已经洒了出来,但菜与那一角的饭只是失去了美丽的排法,仍可食用,江澄海不敢浪费,想要将餐盘拾起,那双布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踩到了饭菜上头,那力道十分用力,江澄海看见塑胶盘的盘边已经裂了一道缝。
「对不起,脚滑了。」
那饭菜惨遭鞋子的狼吻,都已经印上了排排灰黑色的痕迹,江澄海再如何心疼,也知道这盘的饭菜已经无法食用。
「对了,忘了告诉你,厨里的大娘人好,但就是最痛恨做过坏事的人了,她说她宁愿做饭给猪吃,也不愿给这类比禽兽还不如的人吃。」
江澄海抬头,男人依旧是张微笑的脸,只是这时他才发现,那笑可怕极了,伤人的武器就藏在那眼睑里,一不留意,就会被那隐藏的暗器杀死。
「喔,如果你饿得受不了,角落那边有一整桶的,反倒比这类饭食来得适合你。」
男人用手指比了比,江澄海呆愣地依著他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角落边搁置了一个蓝色的桶子,墙壁上,一张印著厨馀二字的纸贴在上头,血红色的字体大大的,刺伤了他的眼睛。
周遭的讪笑声如浪潮般涌起,江澄海终於无地自容,迅速将地上的餐盘收拾乾净了,便似逃难般逃回了自己的房里。
当他再次回到饭厅的时候,整间厅堂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空间里,微驼著背,整个人十分瑟缩,远远看过去,像是一个哀凄的点,连空气都带上了惨忧的味道。
他的眼眶红红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哭过了,还是一夜疲惫难眠的产物。
「江先生。」
江澄海回头,看见苏管家已经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背後,他实在被羞辱得怕了,看到了人,忍不住瞧了瞧苏管家的脸色,却发现他永远都是冷冷淡淡的,严肃庄严,却没有别人那样鄙夷他的眼光。
「昨夜睡得不好?」
「阿…不,我昨晚睡得很好的,新房住得很舒适,谢谢苏管家的关心。」
话一出,江澄海看见苏管家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才想起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这样的谎言似乎说得太过别扭。
「随我来吧,阎家宅里并没有空出的缺,我带你到你负责的区域去。」
但苏管家却没再这话题上继续打转,领著他,便离开了房里。
冷气团在昨夜悄声地走了,空气暖了起来,苏管家开了大门,江澄海尾随著他的脚步,一到了室外,春阳在他的头顶散发著光辉,让他有些发冷的双手渐渐回温。
苏管家没有停下脚步,一语不发让江澄海跟随在他的身後,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阎家还不只这一幢雄伟富丽的别墅,连後头那一小座山丘都是阎家的财产。
踏上特辟的山林小径,江澄海穿梭在一条绿色隧道中,那绿衬著顶上那一方湛蓝的天空,鸟鸣声萦绕在耳,他阴郁的情绪便被这舒服的环境渐渐扫荡了开,心里也变得空明许多。
「路途也许有些遥远,但路只有一条,并不难认。」
江澄海不但不觉得遥远,反而希望这条美丽的绿林荫永远没有尽头,长久接触人性的残忍与无情,让江澄海面对人时总是战战兢兢的,而这样令人身心舒畅的自然环境,他只恨不得能多待一会。
「到了。」
当苏管家停下脚步的时候,江澄海兀自望著两旁的绿叶轻颤,听见了他的话,才转过了正脸。
突然,几瓣粉红花瓣拂过他的脸,他的鼻间顿时盈满了舒人的馨香,江澄海望了望眼前的景象,两排倚路而长的樱花树赫然撞见了他的眼里,花绽得美不胜收,江澄海觉得自己像是陶渊明笔下那一名幸运的渔夫,得已在幽林深处,觅寻了一座桃花源。
「先与我去领你的工作用具,待会向你交代工作内容。」
路旁有一间老旧的小木屋,江澄海随他走了进去,才发现原来这是一间工具室。
苏管家命他取了雨鞋、手套、刷子与垃圾袋等用具,他拿妥了,苏管家便带他自两株樱花树间的空隙穿过,原来在这一排右侧樱花树後,开辟了一条小沟渠。
「这条沟渠的两壁长了些青苔,你拿刷子去清乾净了,顺便再把水里的落叶捡起吧。」
「每天工作的时间你自己定夺,在少爷回来前,将它们清乾净便可,记得每日离开前要将用具摆放回工具室锁好。」
苏管家将工具室钥匙交给了江澄海,随即离开了。
江澄海的手脚没有閒度,他忙将衣裤管卷起,把手套、雨鞋穿戴齐了,倚著沟渠的一壁,便缓缓站到了水中,而那水深只到他的小腿肚。
虽然隔著雨鞋,但那水的寒意还是透过雨鞋传到了他的肌肤上,自他的双腿蔓延到了全身,江澄海感到冰冷极了,在沟渠里瑟瑟发抖。
但是,江澄海却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在这彷如世外桃源的地方一个人默默工作,总比在阎家大宅里与一群人工作来得轻松多了,这水再冷,也不比那些冷嘲热讽冷,想到这里,江澄海抖擞了自己的精神,拿著垃圾袋,在水中缓缓行走著,打算先将些许漂流的树叶捡乾净了,再来处理那些蛮横生长的清苔。
江澄海弯下了腰,专心一致地检视著水面,倏忽,一阵强风吹来,他长长了的发丝在空中飘扬起,连带垃圾袋也差点被风给刮走,江澄海赶紧出手将袋子抓了回来,他一抬眼,只见那彷如粉红色火焰的樱花树在风中摇曳著,落英缤纷,对面一株美丽的樱花树下,在那飘落的樱花花瓣间,他看见了一个曼妙的少女伫立在那里,面容一如十几年的姣好,只是她的身形朦朦胧胧的,那微笑的美丽神情有些清透。
「小瞳,是小瞳吗?」
江澄海呐喊著,但是,一转眼,少女便消失不见了,江澄海知道这一定不是错觉,小瞳是真真确确地出现在那落樱中。
「嘿,你可要好好加油,如果你告白成功了,我带你到我的樱花基地去,那里可是只有我的几个最亲密的家人朋友才能去的唷!」
一个岁月久远到令他差点遗忘的承诺突然窜进了江澄海的脑海里。
「小瞳,是这里吗?这就是你说的樱花基地吗?是你带我来到这的,是吗?」
江澄海望著那什麽也没有的樱花树下,低语呢喃,彷佛那个温柔婉约的少女还站在那里与他相视而笑。
江澄海杵在水中,但那一个稍纵即逝的画面闪过,他再感觉不到寒冷。
海湛蓝 12 上
江澄海的喉咙有些刺痛,脑袋总是昏胀著,他在那樱树下的沟渠已经工作了将近一个礼拜,虽然他都是选在阳光最为暖和的时段下水清扫,但还是让他染上了风寒,那环境对衣著单薄的江澄海而言还是太过寒冷了,连努力刷著那难以清理的青苔,这般剧烈劳作所产生的热都无法与寒冷的沟渠水相抗衡。
人总是得吃饭的,江澄海刻意选择了一般人已经饱食的时段进入饭厅,阎家佣人的餐都是厨子已经配好了的,十分营养丰盛,份量亦相当足够,所以每人只得领取一份,初时,当他欲向厨娘领餐时,厨娘总是说了有人替他领了餐,放在一号桌上,当他去望了望,才发现那饭菜早已经被动了手脚,那餐盘满满的,都是别人用剩的饭菜,有些更过分的,甚至是嚼过又吐出来的,所以他只好选择提早时间,但他发现,虽然他终於领到了完整的饭食,但吃了却不断腹泻,让他苦不堪言,最後,他也只好妥协,虽然是食用别人剩下的厨馀,但总算不再闹肚子疼。
其实,江澄海也觉得自己活得太过窝囊了,但是监狱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惩处与欺侮,早已将他做人的尊严都给耗光了,他无论如何抵抗,最後,都只会被双倍欺负回来,而现在,阎麒的信任已经是支撑他的最後一根瘦弱杆子。
江澄海被欺负的厉害,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一个人孤单单的坐在餐桌前,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一滴一滴落上了那难以下咽的午餐,每一口,都是咸忒忒的。
今日,好不容易将一片青苔刷乾净了,回到饭厅时,江澄海全身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感冒,看见了那一盘所有饭菜皆混成一团的晚餐,江澄海别过了眼,差点呕吐出来,他什麽也没食用,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只把脏了的衣服换了下来,江澄海头晕得忍不住,还未净身便手脚发软瘫到了床上,不知不觉间,江澄海模模糊糊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澄海感觉整个世界似乎在剧烈摇晃,他困难地张开了双眼,迷朦间,看见他的室友俞柏新正一脸不耐地摇晃著他快要散架的身子。
「喂!醒醒,别装死。」
看见他终於张开了眼睛,俞柏新一脸嫌恶地伸回了手,彷佛他刚刚碰到的是一只害虫,却又不得不用手去将他拍死。
「苏管家让你赶紧去大厅接电话,是少爷来电寻你。」
「谢谢。」
听见了是阎麒,江澄海礼貌地向他道了谢,就算自己的身子再如何不适,他还是用他的意志力起了床,想著阎麒,想听听他的声音,江澄海虽然走得摇摇欲坠,但那股突筑而起的坚强让他望起来像是一头垂死却不屈的鹰儿,让俞柏新一时忘了出言讽刺他,只是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脸上竟难得浮上了一丝怜悯。
江澄海拿著话筒的双手有些发颤。
「喂?」
「小海?」
「恩,是我……。」
阎麒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进了江澄海的耳里,那遥远距离下的思念透过了电话宣泄了出来,江澄海脸上的神情变得好轻好柔,他这几日所受的委屈,在那一句性感动听的声调下给噬尽了,整张脸明亮得像颗太阳。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你的声音听起来好疲倦,如果太累的话就别做了,我让苏管家让你搬回主屋去。」
「不…不,阎麒,不累的,我只是刚刚不小心睡著了,嗓子还未恢复过来,我在这过得挺好的。」
「是吗?那有没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把他们辞退了。」
「没有,阎麒,没有的,这里人都很好,恩…真的,他们待我很好。」想起这难捱的几日,江澄海心下黯然,但他不想让阎麒担心,更不想让他难做人,一向不擅撒谎的他扯了这麽一个天大的谎,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好吧!那你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我再过几日就回国了,再带满满一叠的明信片回来给你。」
「恩。」
江澄海说话的时间不多,多半都是阎麒述说他在雪梨的生活,听著他些许抱怨商务的繁重,又听他未来若要再来雪梨,定把他一起携来游玩,到了这个时候,江澄海终於在那有些调皮的语气中嗅出了他年少轻狂不羁的性子,那在现在已经很难听闻到了,他眷恋著,当话筒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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