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青玉算盘被卸下腰间,交到她手里。
算盘珠子在她手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转身就走,却在行至帐门前回过头来问道:“他……可有话带给我?”
跪在原地的人一愣,复又垂下眼帘,淡淡开口道:“他说,从未忘过你。”
“……是吗?那告辞。”她说罢,重新戴上灰裘帽,抬脚跨出帐去,没入夜幕里,再不见身影。
龙晓乙深叹出一口气,跪在地上的膝盖磨出生生的痛,他自嘲地一笑,索性坐下身去,透过被推开的帐门看住那挂在半空的弦月,好似突然间他什么都没有了,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不是轻松而是飘忽。
他正觉自己飘如青云,直升云霄月端,突觉腰间一紧,有个什么玩意拽住了他的腰带,还顺着杆儿往上爬,大有踩上他头顶的意思。
“龙氏小花,你有力气乱动了吗?”
身后的脑袋在他背脊上蹭了蹭。
“老爷,我很笨很呆又没本事,不知道要怎么宠回你,但是,我绝对不会不要你的!”
那哑然的话带上点儿哭腔,逼近他的心窝,平了他最后那点不甘,化了他最后那丝抱怨。就算全天下人都误会他,她只认得他是她老爷,就算他亲母也离他而去,她还会要他。
他侧过脸看着背后那哭花的脸,“你有在说大话。”
“我才没有!我有卖身契!”她将那张被夹在《爹爹,人家要》里的卖身契拿出来撑台面,却又生怕挽回不了自家老爷的芳心,抿住了唇,从身上偷偷摸摸地摸出一样东西,塞入他的手中,“还有……这个。”
一把很普通的木头材质的算盘,被她托在手心里递到他面前,只是那算盘珠儿颗颗方正。
她知道它没有青玉好,拔起来也不如他用惯的那把顺手,可这是用她做工的钱买的,她自己一分一分辛苦赚回来的,她日积月累攒下来的要送他的东西。这也是她的承诺,她的决心,“不要他”这种话,她绝对绝对不会再说,她不会和那个人一样把算盘拿回去,不会不认他,绝对绝对不会。
他一抬手,不是去接那把算盘,而是将她连人带算盘一并按进怀里,压在胸口,紧紧密密,不留缝隙,脸一侧,唇靠上她的耳边,低语道:
“你这家伙倒是会选时机收买人心。”趁他最没防备的时候,给他这么致命地一击,让他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她摆布,“算你宠回我了,等你来完月信知会我一声。”
“嗯?老爷,人家正在感动耶,你非要提月信这么煞风景的事吗?”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洞房了?”他垂首抵住她的额头,挑眉道。
“噗!我……我……我……这种时候我要事露出而很猥琐的样子,很不符合气场耶。”
“没关系,我习惯了。”
“……”他的意思是,她一直这么猥琐,所以,不用摆出正经的脸给他看吗?
“小姐,你这时候装什么矜持嘛,枉费我帮你留下这两件传情物,为了我们的俸银和零花钱,上呀!”
小丁从帘幕后发出一声不平的抱怨。搞什么,这种时候,偏偏小姐不便,本来,她这个月的俸银也不用输给小丙那个混蛋的,说到小丙,他去拿账目给大当家看,怎么还没有回来呀……
小丁转念正想着,却见从外头冲进来比她更煞风景的龙小丙,抓这大当家的衣袍就开始表白真心道:“大……大当家,小丙也不会不要你的,呸,不是‘也’,我只是比小姐刚好晚了一步,我其实……”
“喂,龙小丙,你够了哦,老爷是我一个人的,我要把他全部吃掉,从头到脚吃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你滚来啦!”
“你……你,你,你这个女人,去了京城也不见得有长进,依旧满口下流话!”
“你懂个屁呀,这叫夫妻情趣,小丁,把他拖走,不要让他觊觎我家老爷!”
“是,小姐,小丙我来搞定,你把大当家搞定,小丁就啊弥陀佛了!”
“老爷,你为什么一脸头疼地看着我们呀?哎呀,反正气氛都没有了,我们干脆先啾一个吧!”
“……”
“唔,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嘛,做什么敲我脑袋?呜,你刚刚还感动兮兮地抱着人家,现在就翻脸不认人。”
“……”
“你不要翻白眼嘛,老爷,唉……对了……你明天还要打仗哦……呃……那我们还是不要太奔放比较好,我很善解人意吧?”
“龙氏小花,你给我滚到桌边罚抄。”
“啊?可是《女诫》没带在手边耶,你不会打仗还带着《女诫》吧?”
“……”眯眼。
“既然没有,那抄什么?”
“那你就吧‘老爷,我保证绝对不再月信完前有非分只想’抄五百遍。”
“……”他为什么可以不分天时地利人和地相处变态的法子欺负她呀,呜……她也真变态,被欺负还这么心甘情愿,自己爬过去被他欺压,“老爷,罚抄可以等等,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呀。”
“如何?”
“你想我吗?”
“……不要废话。”
“做梦又梦到我吗?春梦也算呀。”
“……滚去抄!”
“可以啾吗?”
“……”
“那我不客气了。”
“啾——”
天刚亮,晨雾散去不久,番国与中土边境战火燃起,双方帅将马上相见,分外眼红,只见宫曜凰身为副帅先锋神色凝重地盯住起着奔宵立于军前的龙晓乙,番国国君在番军马阵后,很明显,这场仗,他只想坐山观虎斗,既然敌方主帅先拔头筹,若能速战速决那是最好,反正桐溪城尽在掌握中,爱妃又已还宫,他完全无后顾之忧。好在暄王爷并未听劝,这场仗……哼……
嗯,怎么回事,那暄王爷为何突然翻身下马只身走向敌营,他……他要干嘛准备同曜小王爷单挑吗?
龙晓乙大步走到宫曜凰的雪驹边,抬头瞅住他,半晌没有言语,突然,他单膝一弯,跪地高声道:
“臣迎驾来迟,恭迎新主回朝。”
“你说什么?”马上的宫曜凰险些没有握稳长枪,他手一紧,不可置信地看住跪在他坐骑边的人,他以为他是来找自己单挑,结果他——
“你疯了?你说小王……”
“先皇归天之时,口谕传帝位于曜王爷,只是苦于曜王爷身在番国无法受封,没想到,番国国君与我先皇竟志同道合,赞同曜王爷即位登基,相信番国国君也不会反对曜王爷归国吧?”暄王爷说罢,向那马阵后的番国国君剽去一眼。
他一句话堵得番国国君翻江倒海,欲语不能,番国国君是打着辅佐曜王爷登基的名号才能行进驻中土之实,如果现在反悔,不让曜王爷归国,强行扣押,那便是身为国君出尔反尔,那军心势必涣散。
“龙晓乙,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皇帝爷爷他不是……”宫曜凰自上而下地打量他,怒声道。
“他把玉玺都交给我媳妇带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
“他若真有心把位给我,为何不留玉玺给我?”
“……”
“侄儿,你还要跟自家人打架,闹小孩子脾气吗?”
“你……小王才没有闹小孩子脾气!”
“嗯,也只容你最后闹这一次小孩子脾气了。”他起身伸手牵住雪驹,大剌剌地朝番国国君拱拳道,“新主在番国数日,承蒙照顾,他日定当致谢。”说罢,他牵起“敌将副帅”,并要悠闲走回自方阵营,临行前还打了个哈欠道,“回京,新皇择日登基,番国国君若有兴趣,可派使者前来恭贺,请!”
“这……贤婿,你与本君的约定……”
“小王,不……朕要先行回宫再做计较,至于朕的媳妇,望番国国君选个日子替朕送过来,十九叔,可以起驾了。”
“臣遵旨。”
“不过……你是故意的吧?”宫曜凰眯了眯眼,看往轻飘淡然的自家十九叔。
“何事?”
“你早不迎驾,晚不迎驾,等我被迫成亲了,你就蹦出来了。你这阴险小人,分明是想让我不好名正言顺打那‘红杏’的主意而已!”
“……”有些事大家还是心照不宣为好,说破了很伤感情的。
“哼,不过,好在朕早有预留了后手。”他对苦情男角儿可丝毫没有兴趣,“十九叔,你等着接朕的招吧。”
自家人到底是自家人,没有帮着外人打自己的道理,要打架也是关上门再拳打脚踢,就算鼻青脸肿对外的时候可是一致得很呢。
桐溪城楼上,白风宁展着羽扇懒散道:“真是无聊的一场仗,可得麻烦史官写得惊心动魄点儿,否则,怎么体现咱们新皇英明神武,你说是不,龙儿?”
“唔……咦?怎么收兵了,刚刚不是还杀气腾腾的吗?小白,我眯眼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呀?”
“没什么,就是叔侄俩闹完脾气了,决定回去后再单挑。”
“哦……耶!等等,那小曜的新娶的媳妇儿……”
“对哦,那家伙娶了媳妇了,死会了,以后对他可以放宽心了,”白风宁轻笑一声,以扇掩唇道,“龙儿,肚子还疼吗?”
“还有点儿,怎么了?”
“我这儿有个偏方,是我娘传的,要不要试一下?”
“能治这个痛?”
“嗯,没错,而且保证药到病除哦。”
“唔……什么办法?”
“找个一身内力的男人啾一下,度一点儿阳刚真气过来,暖身止痛,效果显著!”
“……”
“反正白某刚好空有一身内力,又懒得钻研武学,留着也是留着,剩着也是浪费,可以免费过渡一些给你呀。”
“……”
“喂,你干嘛用那种诱拐良家妇女的眼神看着我?你以为我白某的纯阳真气是谁都能给的吗?”
“你不是经常给花楼的姑娘吗?”
“……”
“要事哪天花楼里出现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女侠,我一定不觉得奇怪,因为那肯定是你赠送的纯阳真气冲破天灵盖了。”
“……”这个小心眼儿的女人,艳本里的女人可都会原谅男角儿过尽千帆的,她怎么连这点儿肚量也没有?
忽然一阵不爽的吼声从城内直飚上城楼:
“龙氏小花,谁准你爬墙爬到城楼上去的,给我下来。”
“噗,我没有爬墙呀!”
“龙兄,在下面叫没用的,自己上来呀。”
“呀,你不要抹黑我的名声呀,你看你看,他不理我们了,生气走掉了,我的洞房,我的洞房又要砸锅了啦!”
“龙儿,白某还是希望你能多继续以少妇之名绽放少女之姿。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
新历元年,宫曜凰登基继位,白风宁恢复右相之职,扣留京城为新皇操用,苦不堪言。暄王爷以擅自挪用兵部职权为由辞官,携妻眷常居桐溪城,沦为商贾。
可是——
“圣旨到!”
龙小花从闺房里奔出来,一脸抑郁非常地瞪着那来传圣旨的公公,怒道:
“令堂的,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是故意的吧?每次我快要成功了,你就抱着那家伙的圣旨跳出来,他是有多少纸写不完呀,天天发到我家来!”她忍忍没关系,可怜了她家老爷,每次被她弄到衣裳半褪,俏脸晕红,哄着他到咕哝“娘子,我想啾”的娇柔状态,这传旨的公公就出现了。
龙晓乙慢条斯理地系着腰带从房里踱步出来,只可惜再如何遮掩还是绽出脖间几颗小红草莓,他沉声问那太监,口气里透出假男人也听得懂的不满:
“这次又是干吗?”
“回……回龙大当家的话,圣上说……你上次批注的公文——”
“有误?”
“不……是那字他看不清楚,叫你上京一趟,帮他吧那公文批注念……念一遍。”
“……”要他快马加鞭进京替他念公文?好个公报私仇的混蛋侄儿,他本打算助他登基后便功成身退,烂摊子丢给他,他撒手什么都不管了,可他就是不肯让他消停,他自己手边的账目还要处理,谁有空睬他。
“叫那个姓白的帮他看!看不懂就把纸给吃了,看能不能长点儿脑子?”
“这……这……白右相他说……他也看不懂……”
“……”敢情是合着来整他就对了。
“还有……另一道圣旨给龙大当家夫人。”
“噗!连我也不放过?他想怎样呀?不要以为吧雪驹送给我,他就能对我为所欲为,我对有夫之妇没有兴趣呀!”
想起宫曜凰临别之际,神色忧虑地对她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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