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想起锅里还煮着的饺子时,饺子都已经骨肉分离,皮开肉绽了。他最后吃的是混着汤的饺子粥。
不过,他吃得很高兴。吃完了,他将自己从头到脚重新打理了一遍,确定可以见人了才出门。
出门前,他还特意将院子里的几盆兰花搬到了屋里,天气预报说晚上有大雪。
骑得还是他自己的凤凰,可人精神了好几倍,脸上也洋溢着喜气。路上碰见邻里的大爷大妈,他们纷纷地诧异着称赞,“李子,这么打扮俊多了……这是要去找对象啊,还是要去干别的?”
街里街坊的,生活了十年。他们对李洱的穿着打扮甚是了解,不说过去,单说之前那四年,哪一年李洱都是裹着那件旧的军大衣过的年,冬天里从来都是穿着军大衣,就没见换过别的衣裳。
如今见李洱打扮得人模人样的,猛一出现,还真让他们接受不了。李洱本就长得好,打扮一下,尤其是街坊里的女娃子们,几乎都是看直了眼。这往日里走颓废路线的古怪人,今天看起来好帅!连一向被她们暗中嫌弃的凤凰牌都一眨眼变成了宝马,一瞬间,李洱就升级成为众人眼中的白马王子。
李洱的喜悦溢满了眸子,语调轻快地的回道,“回家一趟。”一句回家等了十年,可知他的心里有多欢喜。
他骑了一路的车,这个时候才发现,从他住的四合院到曾经居住的大院只花了不足一个小时的功夫。可他竟十年没踏足过这个地方,从被老头子赶走的那一天,他十年里,几乎逛遍了京城,却再也没有路过自己的家门口。
到军区大院门口时,被卫兵拦了下来。这里查岗一向严格,李洱下了车,正准备解释一下,就见迎面走过来一个绿色的笔挺身影。“这我弟!”穿着上校制服的李懿对着卫兵说道,而后一把拉过李洱揽在怀里。卫兵站直身子,冲着李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李懿回了一个军礼,就将李洱扯到一边。
李洱大半年没见他哥了,也挺想得慌。这时候见他哥又升官了,摸着肩章赞道,“哥,你升得挺快呢。”
“嗯……”李懿应了一声,没继续接下来。拿命搏来的,命都丢了半条,能不升得快吗。但这没必要让李洱知道,不然他也不会半年没去看李洱,就是怕李洱知道他受伤的事情,一直到伤好了才回来。
李洱觉得被他哥揽得太紧,憋不过气来,就来了一招金蝉脱壳,从他哥怀里顺溜出来。想起老头子这么突然叫他回来,李洱很紧张地问他哥因果,“哥,你说爸怎么突然叫我回来了?”
李懿还在为突然落空的怀抱而郁结,对于李洱的问题也答不上来。他也是刚刚才到家,板凳都没暖热就跑出来接李洱来了。要说因果,李懿沉吟了片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老头子再大的气也消了。走吧,跟哥回家!”
李洱低了头。
尽管李懿这么告诉他,他还是不安。
老头子当年能赶走他,能十年不理他,能错身而过时不看他一眼,足以证明老头子的态度。那么这次回去,不会简单。明知是个火坑,李洱还要义无反顾地往里跳。因为他想家了,他哥总会抽空去看他,可老头子十年来只有前段时间在戏园子里见过那一回。只那一回,连句话都没说上。
李懿见他精神恍惚的,安慰说,“你别怕,有哥在呢。”说着,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可以放心。
李洱点点头,硬着头皮跟着李懿进了家门。院子里的一切布置还跟过去一样,没有大变,只是那棵李子树看起来比十年前高大了许多。
见李洱盯着李子树瞧,李懿笑着说,“每年李子熟了都是爸亲手打下来让我给你送去的,李子啊,爸不让我说,可他真的想你了……”李懿适时地来了一记糖衣炮弹,果然,李洱听了,一双眼睛就亮了起来,璀璨得像明珠。李懿的手掌附在他头上,动作轻柔地给他顺了顺头发,拍了拍,道,“进去吧!就等你吃年夜饭了。”
李洱有点近乡情怯,只敢跟在李懿身后。李懿无奈地笑着,走在前面,进门后先帮李洱换了鞋,才去给自己拿了一双换好。
李洱唯唯诺诺地走到客厅里。李崇光在实木沙发上坐得笔直,那是军人的脊梁,从他成为军人的那一刻起就再没弯下去过。
李洱小心地喊了一声,“爸,我回来了……”
这一声爸,上一次卡在了喉咙里,这一次终于顺利叫了出来。李崇光的眼睛从报纸上移开,看了他一眼,点了头,复又低了下去。
不出意外地冷场了。素来能侃的李洱,在老头子面前跟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一句话不敢多说,一口气不敢多喘。
李懿有心化解尴尬,提醒李崇光,“爸,不是您叫李子回来的吗?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在李懿的提醒下,李崇光伸手去翻桌上的报纸,翻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他将信封交给李洱,说,“坐吧,把这个打开看看!”
李洱接过信封,坐到沙发上,打开——全是照片,女孩的照片,环肥燕瘦,各色云集。李洱的脸就忽红忽白的,磕巴着说,“爸,您……这,这是什么意思?”
李崇光看向李洱,浓眉大眼的李洱长大后愈发像淑仪了。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才能使自己的声音依旧保持冷静,“这些全是老张找来的适龄女孩,你在里面挑一个出来,最好明年内完婚!”
李洱听在耳中,是命令的口吻。从小到大,李崇光对待两个儿子都是用的上下级的姿态,口吻。
李洱非常清楚李崇光的习惯。
但清楚是一回事儿,接受是另一回事儿。
他抬头去向李懿求助,这时候李懿的脸也是刷白的,正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头子。老头子一根烟点着了,吸了两口,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这一对儿子。眼中不是没有慈爱的,只是更多的是严厉。
李洱万分为难地拿着照片,拒绝他做不到。老头子十年来头一次愿意跟他和好,要是现在拒绝,就要等下一个十年了。可不拒绝,就更为难,他还没想过结婚这种事情。直说了就是他根本没打算结婚,他觉得现在的生活状态就很好。
可老头子看起来不像是会让步的样子,他急得抓耳挠腮的,憋了老半天,才想起一个蹩脚的理由出来,“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13第12章
很意外的是,一向秉公办事的老头子这一次愿意为了儿子的婚事徇私枉法一回,他严肃地对李洱说,“我可以让老张给你办妥!反正你也只差半年而已。”老张是老头子的警卫,跟了他几十年了。
李洱只差半年就二十二岁了,他是想先拿年龄搪塞一下老头子。没想到老头子这么执着,哎。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李懿终于忍不住开口,“爸,李子还小,他还没二十二,您让他现在结婚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老头子瞠目,瞪向自己的大儿子。李懿也毫不示弱,两父子针锋相对,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拔高到政治的高度,危机感立现。
李洱的手心里全是汗,两条腿绷得紧紧的,腰杆子挺得发麻。他没离开家之前,他哥跟他爸就经常吵架,看来这十年也没改。他怕把老头子气坏了,毕竟年纪到了,就站出来当和事老。
他先拉拉他哥,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哥别冲动。
然后,他拿着照片,尽量委婉地说,“这样吧,爸,照片我先拿回去好好看看。毕竟是终身大事,急不得,我想好了再答复您。”
老头子的脸色这才缓和了稍许,冲着李洱吩咐道,“等你结了婚,你想住在家里就住在家里,要是还想住在以前的院子里也行。这是你的学位证,你先拿着,等结了婚给你安置个正经的工作。”
李洱恭恭敬敬地从老头子的手上接过自己的学位证。应该是老头子专门让人去办的,不然就自己这样上了一个学期就辍学回家的学生,怎么也拿不到学位证和毕业证。
这算不算造假学历?这个疑问在李洱的脑中一闪而过。就算答案是肯定的,李洱也不敢置喙,低头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老头子只是叫他回来一趟,到现在也没留人,他觉得自己不然还是先走吧。索性直接站了起来道别,“爸,那我先走了。在这里给您拜个年,祝您身体健康,寿比南山。”
说着,李洱把来时带着的补品放在茶几上。补品都是按照老头子的身体去搞来的,每年他都会到军区总院那边弄来老头子和黄将军的身体体检报告。
老头子的补品一直都是假着李懿的手送的,至于黄将军那边,大多是借的姑姑的手,李洱本人一向不露面。毕竟黄家跟李家只有一墙之隔,若是去了黄家,便会遇上,还要路过自家门口,那种入家门而不得入的心情,李洱不愿意承受。故而,这些年,他该尽的孝心只有在暗里地尽。
老头子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茶几上的补品,缓缓开口道,“别走了。正好黄老将军家的孙子回国了,晚上一起过去那边吃饭。你们几个小子也好多年没见了,正好趁着今天在一起聚一聚吧。”
李洱尚未开口,就听见他哥李懿的反对。李懿的表现有些过激,猛地就站起来,很不客气地对老头子说道,“你想去黄家尽管去,但是李子不能去,我也不会去的!”从李洱的角度望过去,他哥很紧张,甚至出了一头的汗。
老头子当即拍了桌子,怒道,“李懿,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三十二岁不结婚,好,老子不管!那现在老子喊儿子回来结婚也碍你事了?老子带儿子去老首长家里拜个年也碍你事了?”
李懿张口就要反驳,被李洱拉倒在沙发上捂住了嘴。李洱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制住了他哥,他哥气鼓鼓地瞪着他。
其实李懿很多年不跟老头子吵架了。要不是老头子这回又整幺蛾子,喊李洱回来结婚,还要带李洱去黄家,李懿也不至于在除夕这天跟他老子吵成这样。此时李洱不住地跟他使眼色,一张漂亮的脸都皱成了苦瓜脸。
李懿这才发现,夹在中间最难做的是李洱。于是,便冷静了下来。
但老头子那边明显开了闸,声如洪钟,“三个月内,要么你结婚,要么李子结婚,你们自己决定!决定不了,到时候老子绑也要绑你们去结婚!现在跟我出门去黄家,别他妈给老子丢人!”
命令下完,老头子第一个站起来往外走。李洱拉着李懿起来,李懿不愿意,生气地坐在沙发上不动。李洱心头郁闷,这要让李懿手下的兵知道,这货没事爱使个小性子,偶尔还傲娇,这些兵们非笑掉大牙不可!
“那你不去,我可去了!”李洱见拉不动他哥,索性松开手,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这一句可比拉十把有用。
在李洱走出第三步的时候,李懿已经站了起来,跟在李洱的身后。李懿紧张地拉着李洱问,“李子,你认识黄家那小子了?”
李洱的眼睛黯了黯,回道,“我也是听说黄将军的孙子回国了,一直没机会见面,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见一见。”他的声音很平静,几乎不带有情绪的波澜。听在李懿的耳朵里,李懿才放下心来,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
李洱没再接话,加快几步,跟上老头子。到黄家院门前时,门前停着几辆车,其中一辆对李洱而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为近一个月的时间内,他几乎每天都能够看到这辆车。而现在,他只是瞟了一眼过去,淡淡地垂下了眼睑。
李懿站在李洱的身旁,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如老头子所说的,在家怎么吵都无所谓,出门了不能丢人。
三个人依次跨进了门,一进门,老头子就热情地喊道,“老首长,我今年又来您这蹭年夜饭来了!”
话刚说出,黄将军健朗的声音便从客厅里传了出来,“崇光啊,崇光,我今年可是有孙子陪我过年,你家小李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伴随声音而来的是一个依旧健硕的老人,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红光满面。
听见黄将军提起自己,李洱乖巧地上前一步拜年,“黄爷爷过年好,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黄将军定睛一瞧,还真是小李子,脸上便笑开了,嘴里却骂了声,“臭小子,光一张嘴甜。”
李洱笑嘻嘻地抬起头望着黄将军笑。黄将军一看他笑得福至心灵的,兜里的红包就掏出来了,沉甸甸的一个大红包塞到李洱的手里,说,“听崇光说你要回来,爷爷给你补了个红包,十年的一次发了!”
李洱接了红包,往怀里一揣,高兴地说,“刚我爸还说给我娶媳妇儿呢。没想到黄爷爷连老婆本都给我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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