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医疗室里都很安静,助理们围着医生询问护理的细节,而陶涛则无聊的把玩着手机。
背后传来门开的声响,陶涛用一只手在玩贪吃蛇,专心致志的无瑕回头,一个呼吸停在他耳边。陶涛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有人说话,于是在打完一局之后不耐烦的回过头。
“啊……呃!”陶涛张口结舌。
段亦宏把放在桌上的X光片夹到灯箱上,凝神看了一会儿,像是松了一口气:“还好,伤得不重。”
“是啊,小事情。”陶涛笑起来,唇角和眉稍都是弯弯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你。”
“哦。”陶涛应了一声,笑容散尽之后惶恐的心理又泛上来,有些愤懑的自责,怎么会把话接得这么糟糕,居然直接接成了冷场。
段亦宏却看着他笑了笑,把他的手臂拉过来:“疼吗?”
“呃,还好!”陶涛觉得迷惑。
“你总是说还好。”段亦宏低着头,拇指温柔的摩挲着红肿的部位。
“是真的还好啊……”
陶涛的笑言被一个动作而打断,段亦宏抬手贴到陶涛的额上去试温度,似乎有点热,他咕哝了一声,手指插进陶涛的头发里,额头碰到了一起。
极近的距离,犹如往昔一般的亲密无间,陶涛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却感觉到一阵阵温热而轻柔的风扑过他的鼻间。
“你有点发烧了。”
“啊,哦!”
“你,还是一定要赢吗?”段亦宏垂目,密密颤动的睫毛昭示着他的惶恐。
“呃……”陶涛迷失在这熟悉的声音里。
“我是说,你还没累吗?我要等你到什么时候?”
“啊?”陶涛一时反应不过来。
段亦宏却忽然抬起了眼,漆黑闪亮的眸子,含着满满的温柔与怜惜:“陶陶,有坏消息,虽然我一直都很不想告诉你。”
陶涛紧张的捏紧了手机,掌心的湿汗在金属的外壳上渲染出雾气。
“你父亲在三天之前过世,他让我等一切……”
“什么?”陶涛一下子跳起来,他完全无法承受,或者说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在心上披好盔甲,去迎接一个最坏的消息,可是现实轻而易举的击穿了他,那是一个比最坏更坏的消息。
“陶陶!”段亦宏过去抱住他,有力的拥抱,手掌缓缓的抚过脊背。
“为,为,为什么……瞒我?”陶涛觉得荒谬,这世界怎么了?他想不明白。
“这是你爸最后的嘱咐,他说等你打完所有的比赛……再说,他不想你分心。”
“可,可是……”
陶涛的牙齿咬得卡卡响,却哭不出来,眼泪无法流出,眼睛干涩的生痛,他忽然间想笑,嘴角不可抑制的弯上去。
“陶陶?”段亦宏分开了一些去细辨他神色,被惊到。
“我……我……”
陶涛转过眼去看他,睫毛颤动个不停,没有泪,一切水色锐光都散得干净,清清楚楚的眼,明亮得让人崩溃的眸。
“陶陶,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瞒你。”
“不,不关你的事。”陶涛失笑摇头。
多荒唐,多可笑,是他先在他们面前说,说那是他的梦想,说他要全力以赴,说他的全心全意。他需要这样一个借口,自我催眠也催眠别人,给原本并不光彩的现实蒙上漂亮的外壳。他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成全他的逃避,从最爱他的人身边逃开。
可是,然后,他留下了这样的误会,有人拿他最爱的,帮他换取了他不在乎的。
“我,我想回家。”陶涛小心翼翼的说,表情迟疑而生涩,陶涛毫不怀疑,如果被拒绝,他会陷入怎样的崩溃。
可是段亦宏是不会拒绝他的,从来不会,他只会温柔的笑,把他抱进怀里,低沉的话语有催眠式的安抚力量。
“我订了明天早上的机票,我陪你一起。”
我陪你,一起。
陶涛在一瞬间泪盈于睫,安静的泪水,安静的滚落,这世间有无数动人的蜜语甜言,或者缠绵,或者震撼,然而没有哪一句会像这样的五个字一般融化心灵。
我陪你,无论如何,我陪着你,一起!
属于段亦宏的承诺从来没有变过,无论曾经是否被拒绝,是否被忽略,他一直都在,打开一扇门,安守一方宁静。
段亦宏感觉到一双手臂慢慢的绕到自己后背上,慢慢收紧,慢慢用力,心中一直惶惶然绷紧着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的陶涛,他还在。
袁朗临时得到消息,迅速的改签了机票,说起来他一直在等待着段亦宏的反击,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俱佳的重击,那个家伙的隐忍还真是让人惊叹,就在他都快要忘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时候。
不鸣则已,一鸣则声竭行云。
还真是个从不让他失望的家伙。
袁朗的飞机只比他们晚了一班,公司早就派了车在机场的门口等候,于是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迟到的并不多。他和段亦宏在前往太平间的走道里相遇,段亦宏微微皱起了眉头,而袁朗则大方的笑了笑。
“你到得真快。”
“过奖过奖。”袁朗笑得很有分寸,他甚至还专门换上了一套黑西装:“怎么?你没跟他在一起?”
“我刚刚有点手续要办。”段亦宏冷冷的上下扫了他一眼:“陶陶可能需要请几个月的假,反正他的手伤暂时也不适合训练。”
“我很好说话的,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袁朗正了正神色,走在前面,一个护士从走廊的另一端跑过来,看到段亦宏便连忙迎上去拉住他:“段医生,刚刚进去的那个人一直跪在冰柜前面不肯站起来。”
段亦宏脸色一变:“我去看看。”说着拔足狂奔,袁朗看着那道背影迅速的离去,抢在他的前头,心念动了动,稳住脚步慢慢踱了过去。
没有意料中的激烈情绪,陶涛其实也只是很安静乖巧的呆在冰柜的旁边看着他的父亲。陶爸爸的遗体被放在倒数第二层,陶涛跪在他的身边,两张脸的距离不到一尺远。
原本温暖的身体如今冰冷坚硬,半透明的袋子上凝出了水滴,淡淡的白色雾气缓缓的腾起,又缓缓的消散。
陶涛伸出手碰了一下,被烫得缩了回来。
“陶陶。”段亦宏站到他身旁,抚摸他的头发,硬硬的发刺从指间探出来,痒痒的挠着手心。
陶涛仰起脸来看他,嘴唇嗫动:“让我再陪陪他。”
“应该的,他养你半生,你跪他一天都不过分。”段亦宏整理了一下白袍的下摆,跪到陶涛身旁。
“段段?你!”陶涛吃了一惊,几乎要站起来,段亦宏拉住他,与自己拉近了些。
“我陪你啊!”段亦宏的语声低沉,折转中有细微的颤动,目光似乎应该是坚定的,却又有着惶惑的疑虑,然而那一切一切的情绪都隐没在那双静水深潭一般的眼眸里,漆黑的湖面上,只有细细的波光,所有,所有的,都藏在湖底,像火山一般的炽热的情感。
“可是,你没必要,真的……”陶涛反手从段亦宏的手掌中挣脱出来,用力的想把他托起来。
“陶陶,听我说,”段亦宏捏住陶涛的肩膀,手指不自觉的用力,几乎要掐进去。
“听我说,陶涛,无论如何,无论你再要做什么,今后,让我陪着你。以前我可以当你是风筝,你飞得再高再远,还有一根线在我手边,可是现在线断了,我不敢再松开你,否则,我们可能真的会分开?明白吗?”
“可是,可是我……”陶涛张了张嘴,眼中有悲哀在漫延。
“怎样都好,别让我碰不到你。”
“可是我已经,我已经……”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让你觉得骄傲的,单纯美好的陶涛了。
大颗的水滴,在陶涛的眼底凝聚,最悲伤的时候,连哭泣都没有声音,不断的错过,在左右之间,为生活所迫一路的狂奔,不断的妥协,不断的向左而去,直到天涯海角。可是站定回头,原来生命中的右翼就在自己手边,触手可及的距离,然而脚下有鸿沟,跨不过去。
“让我陪你!”段亦宏轻轻拉了一下,将陶涛按到自己肩膀上,眼泪无声无息的流淌,平静而汹涌,将衣服一层层湿透,热度一直烫到他肩膀上,把皮肤融化。
太蛊惑了,这样的邀请,如何去拒绝,可是……
“陶陶,我知道这么多年,我们都变了,我们长大,都会改变,可重要的是,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告诉我你要什么?陶涛,给我个机会,我花了那么多年去等待,我真的不行了,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无论如何给我一个答案,如果你不想再见我,我可以不再出现,可是真的不行了吗?回到以前那样,让我陪着你。”
要如何去拒绝,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言,陶涛忽然发现从小到大他都没能拒绝过段亦宏,从来都是段亦宏在宠着他纵容着他的胡闹和任性,可是任何时候,如果段亦宏坚持了,他从来都没有能力去拒绝。
任何他想要都会给,那怕没有。
袁朗站在门外,门内的两个人相拥在一起,那画面美好和谐的不像话,好像离开他们五尺之外有一道透明的墙,在那里面空气是胶着的,任何试图要插中其中的物体都会被碾成粉末。
刚才一起跟过来的小护士站在他的对面,手放在门把上,但是不敢推门。
袁朗站在门外,门内的两个人相拥在一起,那画面美好和谐的不像话,好像离开他们五尺之外有一道透明的墙,在那里面空气是胶着的,任何试图要插中其中的物体都会被碾成粉末。
刚才一起跟过来的小护士站在他的对面,手放在门把上,但是不敢推门。
袁朗轻笑了一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慢慢的抽,苍蓝色的烟雾慢慢腾起来,有种与世隔绝的孤寂。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口袋里的烟都快要抽完了,他看到段亦宏从里面走出来。
“嗨!”袁朗打招呼。
“你好。”
“有个问题啊,需要问你。”袁朗有些夸张的把烟咬在牙间:“你还在坚持你那个简单的人生的梦想吗?那个美好的,受人委托的,好好照顾?”
“哦,好像不行了。”
“真是遗憾啊。”袁朗凑近他:“那你和我还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
段亦宏点了点头,微笑,镇定自若:“所以,与其把陶陶交给你,我宁愿相信我自己。”
“哦,你倒是很坦白。”
“在你面前,很难不坦白,你会接受敷衍吗?”
袁朗苦笑:“看来是我给了你勇气。”
段亦宏道:“不,是你毁了我最好的梦,而我无法放手。”
“说得真漂亮,我讨厌你这种人。”
段亦宏不置可否,只是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我说过,你永远不懂我们之间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需要懂。”袁朗挑挑眉毛,一瞬间他的妖惑又从他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丝丝入扣的缦出来:“你知道你是什么吗?雪白的,干净的一尘不染,像一个骨瓷杯子,是啊,人们都喜欢这样子的,可是你只要沾到一点点灰,磕破一道纹,你就一钱不值。”
袁朗微笑起来:“我会等着你磕到的时候。”
他摇了摇手,转头就走,走到转角的时候才发出一声轻笑,有些尖锐的,听得人发糁。
段亦宏静静的看着他离开,直到背影消失,一贯温和镇定的脸上渐渐变了神色,他咬一咬牙,转身推开门。
陶涛还在里面,他的陶涛。
天不算冷,可是当袁朗穿行于那条长长走廊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战,一种从心底泛上的来的空无,又在这一瞬间里出现,心脏被抓住收缩了一下,微微窒息的痛,然后又放开。
袁朗抱住了肩膀。
走廊的尽头有一个人在抽烟,苍蓝色的烟雾让他的面目模糊不清,指尖上有一点红色在闪耀,袁朗在经过他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惊讶的转过了脸。
吴哲把眼前的烟雾拨散,露出寒星似的眼,笑:“你又喜欢上陶涛了?”
“呃?”袁朗莫名其妙。
“要不然,你喜欢段医生?”
吴哲微笑,向他走过去,一点点靠近,袁朗莫名觉得想退,两步之后,他的背后贴到了墙。
然后他笑道:“这怎么可能?”
“那么,你在嫉妒什么?陶涛?医生?还是他们两个?”
吴哲站在他面前,呼吸可及的距离,袁朗几乎可以闻到他呼出的带着薄荷气息的淡淡烟味,袁朗心想,他可能真的是太久没有见过吴哲这张脸了,要不然怎么会单单看着他眼睛就会有想法呢?
“呃,你今天没戴眼镜?”袁朗说道。
“袁朗!”吴哲抬起袁朗的下巴,看着他的脸:“从小,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想,你到底想要什么,有什么东西是你真正想要的,可是我找不到……所以我现在不想再找了,我开始想,我到底想要什么……”
袁朗忽然觉得心软,心头在涌动的感觉,某些温柔的情绪,吴哲专注的表情越来越动人,被他看久了,会想要跟从,袁朗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给出一点安慰,毕竟看到他难过,也不会让他觉得开心。
吴哲拉着袁朗的手圈到自己腰上,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