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散着、膨胀着……几乎阻隔了周遭其它人的声音动作,他只听见那个猪哥弹奏那首名为「爱情万岁」的琴曲,只看见坐在钢琴前的两个人。
就像那个时候他的眼中只看见阿洛和那个男人,只听见他们的喘息声和器官在洞穴插戳的声响。
然后呢?
他是不是应该像当年那样,爽快的放手,爽快的转身而去?然后不爽快的过着被伤痛回忆不停纠缠着的生活一直一直?
「青禹?」阿南碰了碰出神的青禹将他拉回现实。
他转过脸看着阿南,突然他终于察觉了自己为什么和阿南在一起能够那样轻松自然的原因了。
他在阿南身上找着他所失去的过往,他和那个人充满默契的相处的回忆。
一种投射作用。
所以刚才那样不愉快的心情也是一种投射吗?
他也把想要占有那个人却被那个人给背叛的心情投射到寇翎身上去了吗?
也许这样想会让自己好过一点。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至少那表示他没陷入新的麻烦中,他只不过是在延续之前的麻烦罢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在还没来得及厘清结论,青禹的目光又被那个猪哥手中的那杯酒给牵过去。
于是眼前的应酬很自然地就给他抛到脑后,双腿很自然地就往寇翎走去,一手抢过那杯像是在邀约什么的酒喝掉,一手很自然地就把寇翎拉到他身边,然后对着那个男人沉声说道:
「滚。」
再简单也不过的一个字却挟带着命令和强势。青禹的表情向来就不多,此刻他看起来不凶狠也不愤怒,只是彻底的冷,冷中带有无形的压迫感。
年轻的钢琴师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自讨没趣地转身离去。
「你就不能自爱一点,非得这样到处勾三搭四的?」
明明知道错不在寇翎,但看到他那张清秀带着无辜神情的脸蛋,青禹没由来地不爽了起来,难听又不理性的抱怨不经大脑过滤就脱口而出。
「……」寇翎张着嘴瞪着祝青禹,委屈和被冤枉的苦涩卡在喉头,一时间真有想要转身离去的冲动。
「你最好给我离其它人远一点,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为什么?张口想要问,却又不能问……
看到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青禹把他拉到大厅后的露天观景台。
因为寒流来袭,室外根本没人,一旁的荷花池塘里也没半朵荷花。
「你可以说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得离其它人远一点?」
「因为……」
皎亮月光下那张白皙的脸庞上带着困惑的表情,但那困惑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却充满媚惑。
看着看着,脑袋有点昏,胸口也有点闷,连目光都迷离了。
那是酒醉的感觉。
最后一次喝酒是在离开阿洛住处的那天,他喝了一个晚上的烈酒,当然后果之惨烈不在话下。从那一天开始青禹喝酒一直非常有节制,而本来酒量也不算差的他更是多年没尝到这种酒醉的感觉。
怎么可能仅仅是一杯调酒,而且还是那种轻量级的黛克瑞就能让他感到醉意?
当然青禹不知道方才那个猪哥偷偷在这杯本来是要献给「美人」的酒中动过手脚,正常人大概喝下去大概早就不省人事了,多亏了身为鬼的体质才让他勉勉强强顶住。
但思考却难以集中,连方才想要说什么都理不清了。
「青禹兄……?」察觉了青禹发着愣的怪异,寇翎伸出手指头在他眼前左右摇晃。
「……」青禹摇头,握住眼前那只手,不同于先前那几次的粗鲁,他轻轻地把寇翎拉靠近。
「咦?」
内厅明亮的灯光也在此时被调成了柔软的淡黄色,小乐团奏着轻轻慢慢的探戈舞曲,厅内的男男女女,默契十足地找到了彼此的舞伴,像是磁铁的正极负极自然地吸住彼此。
「来跳舞吧。」
「可……可是阿南说你不跳……」
「此一时彼一时。」
不是不会跳舞,只是连同初恋一起被阿洛给装箱那么多年后的跳舞兴致,却在这样的情境,在这样月光下的庭,在这个来自上个世纪的男子面前被开启了。
「……我……可是我不会啊……」寇翎一紧张,整个身体变得像条冷冻鱼一样硬梆梆。
「放松。」青禹另一手搭住了寇翎的肩膀,厚实的手掌传达了让人安心的稳定感,原本僵直的肢体关节渐渐地放松了。
「左脚,右脚……」
「啊!抱歉!」
「没关系。吶,就是这样……跟着节奏。」
一开始寇翎老是不小心踩到青禹的脚,好几次差点没整个人往青禹身上跌。不过今天这个大牌一反常态,脸上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被高跟鞋用力踩下去时也没生气,难得很有爱心与耐心地引导着寇翎跟上他的舞步。
跟着青禹的脚步和牵引,寇翎慢慢地一步一步把自己也融入了乐音之中……
直到音乐停止,舞步停止,却没人想先放开手,只是沉默地望着彼此。
是什么改变了?变得不太一样,在共舞之前、曲终之后?
「青禹兄,你一定是喝醉了吧。」首先打破沉默的寇翎,幽幽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如果不是醉了,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温柔的表情?如果不是醉了,他怎么可能用这样不带着敌意的口吻和他说话?
醉里的他想必是把他当成了谁来看待了吧……这样想着,一股莫名的凄凉不带痕迹地滑过心头。
「大概吧。」
的确,像这样搂着寇翎跳舞,像这样明明音乐已经停止却不想放开手,这些平常他就是把头壳撞坏掉也不会干的事情……
他一定是醉得很严重。
但脑子某一个角落却清楚地告诉他自己,他没醉。
他没醉,他再清楚也不过了那种感觉,忌妒的感觉、在意的感觉、想要独占的感觉……还有像这样手和手交握着,肢体靠近时充塞在胸口的感觉。
突然觉得对阿洛有种抱歉的感觉。
他终于还是没能够忠于那近乎洁癖的初恋,以为再也不会惹上的新麻烦,结果还是惹上了。
阿洛憔悴的脸在青禹的脑海浮现。
明明是他先放手先背叛的,但是还是觉得很抱歉,很抱歉在阿洛还喜欢着他的时候,在阿洛还没死之前,他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你在想什么?」
「林洛平。」
「……」一听到那个名字,寇翎有种被丢到冰水里浸的感觉。
下意识地将手放开往后退一大步,却没注意到后方脚下就是那片没有荷花的水塘,「哗啦」一声,这下真的整个人摔到水里去浸了。
池水很深,却也很清澈。掉入池中的鬼,沉不到底也不浮出水面,不必呼吸也不会被水呛着。
被水托住的身体凝止在池水中,像是躺在一张没有形状的床上那样舒服。
但心理却很不舒服,很不舒服。
身体不过是从池边摔落池中,心却像是从天上摔到地上那样痛。
他不想要当阿洛代替品。
多希望青禹眼中看到的是寇翎而不是阿洛,多希望他刚才的温柔和亲近的对象是寇翎而不是阿洛……
怎么会有那样的希望?不清楚,不知道。现在只感受到强烈的失落像是这池水一样几乎要把他给吞噬掉,而此时此刻却觉得就这样被水吞掉了也不错……
就这样,隔着水,天上模糊淡淡青色的月亮,被水面上的荷叶和漂漾在水中的黑色发丝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在宁静的水中,仿佛本来混乱不堪的心情也跟着静了下来。
风将池水面吹出波纹,连带着一切景象也跟着扭曲,突然一张被水波纹扭曲看不清楚的面孔挡住了他的满月,一双手划破了水下的宁静,硬是把他扯住拉出水面。
「你干嘛啊?干嘛不起来?」
「……我又淹不死。」
双臂攀着池缘身子还浸在水中的寇翎,湿淋淋的长发贴缠在白皙的颈子和锁骨上,一直延着消瘦的肩背垂入池水中,长长睫毛上的水珠因为不眨眼所以垂在那欲落不落的,青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抹那水珠,指尖沿着水珠在那张美丽的脸蛋滑过的痕路,一路轻轻抹到了那苍白却柔软的嘴唇上。
寇翎无言地凝视着青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满了无言的询问。
你是在看着我,还是隔着我在看着那个人?
「其实我……」青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老板的叫唤。
突如其来的心虚让青禹一慌,想都没想立刻推开眼前的寇翎,导致后者一个重心不稳又滑回池水中。
这一次,是切切实实地被丢到水里去浸了,不管是身还是心……
第五章
因为常常跪着擦地板,导致裤子的膝头很容易磨坏掉,所以寇翎索性把裤管卷到膝盖上,直接跪在那擦楼梯。光滑白净的膝盖这样在地板上磨着一开始很痛,就像那双幼绵细嫩的手一开始总是因为拧粗糙的抹布跟拿着钢绵刷锅子而疼痛。 可是现在却一点也不觉得痛了。习惯是非常可怕的,除了习惯干这些粗活家事外,寇翎甚至习惯了像个好太太好妈妈那样,吃饭时总是下意识地把好料的、营养的留给那父女俩吃,自己尽是捡些菜梗、葱啊蒜的、整块都是骨头的排骨、鱼肚鱼头……配着靠近电饭锅底比较硬的饭吃。
果然啊……这世上哪有所谓的天生少爷命或天生奴才命?
时机不对,虎落平阳,衔着金汤匙银叉子出生的少爷如他也能像现在这样当个称职的奴才呢!
其实说真的,要逃走的机会不是没有。最近,青禹越来越放心让他出门了,像是接送小然上音乐班、买菜、缴费、还有每周三周五带着小然去逛流动社区夜市的时候……
不走,是因为这个家很需要他。
他这样说服自己,不去想那些其它的理由……
不去想青禹那张让他害怕直视却又不自觉一直想要去看的脸,不去想青禹埋头写作那充满魅力的认真姿态,不去想青禹好看得叫他移不开目光的熟睡模样,不去想青禹就连说「我要咖啡」或「马桶不通」都让他紧张那沉沉稳稳的嗓音。
「喂!」
「……」不去想……是根本不可能的。每天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抬起头,这个角度实在太低下了,他甚至看不见站在他面前这个没事长这么高干嘛的男人的脸……寇翎厌恶这种感觉。他喜欢他,不代表他愿意放下自尊对着青禹的脚指头说话。
放下抹布不甘示弱站起身,可下一刻他又后悔了。和青禹视线相会是如此尴尬,基于礼貌和教养又不好把目光移开,当然更不可能猛虎落地跪回去继续擦地板,只好在心里咒着那什么劳子的鸟自尊……
「这个,你去吧。」
「呃?」接过青禹手上那张小然导师寄来的粉红色母姊会通知单,寇翎仔细地阅读。
「你怎不去?」
「我又不是母姊。」
「我也不是。」
「没硬性规定非得要母姊去,就这么说定了,你去吧。」
「喂……」既然没硬性规定,父兄也能去的话,那你干麻不自己去啊……
「如果你不想去,那我找阿南好了。」
对青禹来说,那种婆婆妈妈的场合,反正只要不是他去谁去都好,然后和他有交情能够代劳这种事的,除了寇翎以外就只剩下阿南了。
不过这样无心的话听在寇翎耳中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在青禹的眼中,不管是他还是阿南,都一样地无所谓吧?
「我没说我不去。」寇翎的口气带有点怨气在其中。
「……」这家伙明明就是很不想去吧?要不然那张脸干嘛臭成那样?既然不想去就别去啊!到底在强出什么头啊……
「去了要说些什么吗?」看着青禹犹疑的表情,寇翎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把心中的情绪贴在脸上了,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假装认真端详着手中那张单子。
「什么都不必说。」
「啊?那样好吗……?」可是通知单上写希望家长们能够多多发表自己的建议和想法啊……
「很好啊。在这种场合聪明的人要是什么都不说是笨蛋的行为,笨蛋什么都不说是很聪明的行为。」
撂下了一串像是绕口令的话,看着寇翎一头雾水的模样,青禹呵呵地笑了起来,心情颇为愉快地转身就要走回他书房继续工作。
「你是说……」笨蛋?聪明?脑袋绕了几转才把青禹的话想通了。言下之意就是拐弯儿在骂他寇翎是个笨蛋?!
「喂!我才不是……唉哟!」寇翎向来最不甘心的就是青禹老是说他笨!想追上他要他把话交代个清楚,却一脚踩在擦到一半的抹布上,带水的抹布滑不溜秋,家庭意外通常就是这么发生的……
「……」
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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