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两个老人,老太太已经病倒在床人事不知了,昨天刚被送到了医院,老爷子也惊得不轻,不能放下老太太一人,也随着去了医院。邻居老赵年长些,这几天几乎就扎在林家帮着照看,跑前跑后,但老赵也不能总扔下家里不管,现在看来,下山崖找孩子已是不可能了,就算要下去,也得等县里来人把雪清了才能行啊。现在就是干着急,也愣是没啥办法。于是就又对宝祥夫雪劝慰一番,准备今晚回家住。
其实宝祥与老赵并不熟,只是老赵于林家处了十几年的邻里,顾尔才忙前忙后,可人家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善了,宝祥感谢赵大哥的盛情和这些日子的帮忙,道了一番谢。
天惠已经听不到任何人的只言片语了,对老赵的劝慰也无一句回答。老赵看了看,摇了摇头,正在往外走,看到墙角似乎有什么,就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一个5、6岁的男孩,脸憋得紫红紫红的蹲在那里,眼睛瞪得大大的,张着嘴,样子十分吓人。
“快快,这孩子是憋着了,快让他顺口气,一定是吓着了,吓着了,唉!”
听到赵大哥的呼叫声,宝祥也注意到了,赶忙放下天惠,跑过去抱起了少杰放到炕上,又是拍胸口又是抹后背“赵大哥,快,找大夫啊!”
“哦,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大夫来,你别停,给他抹着”说着,急跑了出去。
大夫来时,少杰已经缓过气儿来了,咳了几声,躺在炕上,脸色还有点青,但呼吸已平顺很多了。大夫用听诊器听了听少杰的胸和背,说:“听着没什么,应该不是什么病,想是这孩子知道哥哥没了,伤心,这两天大家这吵吵嚷嚷的,又有点吓着了,现在应该没事了,你们多看着点吧,可别再让这孩子出点什么事啊。”说完,也劝慰几句,就与老赵一起离开了。
宝祥将赵大哥和大夫送出了门,回到屋里时,看到天惠正把少杰抱在怀里,只是口里念着:“少文,我的少文,你回来了,妈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把妈吓死了。”边说,边在少杰脸上亲吻着。
宝祥见此情景,本想上前把少杰抢下来,怕天惠此时的样子再把少杰吓着,可天惠怎么也不肯放手,死死的抱着少杰。宝祥没办法,天惠现在手没有准儿,宝祥怕拉扯间把少杰扯痛扯伤了,只好罢手,任天惠那样抱着,自己则在一旁看着。所幸天惠没在做什么,只是慢慢把少杰放平,自己也跟着躺下,复又把少杰搂在怀里,睡着了。
宝祥看着天惠和在天惠怀里睡着的少杰,心里说不出的苦楚,突然跑出了屋子,站在山坡上大喊了起来“啊——啊——”,像是要把胸里所有的难过、伤心和说不出是不是悔恨全都喊出来。喊了两声,又觉着放天惠母子两独自在屋不行,又匆匆赶回屋,回来看到两人已睡熟,想着天惠这几天几乎不睡,不是哭就是昏,现在一定累及了,如今真的睡了心里也安慰一些。宝祥又过去想从天惠怀里抱过少杰,可在睡梦中的天惠的手依然很紧,宝祥只好做罢,就在他们母子边上,合着衣,草草躺下睡了。
由于现在的环境实在是没有办法下去找人,赵大哥找来帮忙的人也都个自散了。林老夫妇还都在医院里,念恩和念娇已让人先送回家给胖婶照看了,宝祥就想着,也先带天惠回家吧,总不好一直住这儿。
自从那天天惠误把少杰认作少文后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没再痴傻了,宝祥看着,总算放下了心,当初就怕天惠受不了打击,要是自此疯了,可怎么办,现在看天惠虽依人悲伤莫名,但也不会再把少杰认错了。
回到了家,两个小女儿依然放到胖婶家照看,胖婶说两个小女娃也知道文哥哥没有了,哭了好几起儿,现在算是平静了,毕竟年纪小啊。又听说了少杰的事,复又说:“这少杰大点儿,与少文毕竟是双生同胞,平时就像个小人精儿似的,现在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你们没了一个,可不能再因为伤心不管这个啊。”
不知道天惠是不是听了胖婶的话后有所感触,自那天后,对少杰好了起来,每天给少杰穿衣、喂少杰吃饭、早起给少杰洗脸、晚上睡前给少杰洗脚都一定要亲历亲为。宝祥知道他是太伤心,失去了一个,对另一个就加倍了起来,也不拦着,让她多做点什么,也许她会舒服些。过了几天,见天惠身子也一天天好起来,就把小女儿接回家了。
自从出事后,少杰也变得乖巧了,被妈妈搂着睡的第二天一早,竟然甜甜的开口叫宝祥爸爸。宝祥恍惚间差点觉得站在自己面前叫自己爸爸的是少文,可毕竟不是。少杰肯叫自己爸爸的事,多少让宝祥心里得到了些安慰。这几日对少杰也是打紧儿的照料。少杰有心计、心事还重,哥哥的死对他打击也很大,宝祥怕在少杰小小的心灵里留下什么难以平复的创伤,就每天变着法儿的做些好吃的给少杰,天惠喂少杰时,他就在一边说些小故事,小笑话逗少杰笑。这种事,宝祥以前也做过,只是少杰从来都不太给面子,几乎没笑过,有时宝祥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没有幽默神经。
可现在,少杰像是变了个人,每次都会笑,还会对自己说谢谢。现在的少杰会在自己洗手时给自己拿毛巾,吃饭时会说“爸爸吃饭”,早上会问早安,晚上会说晚安。这些都是天惠以前教过的,少文每天都会照做,可少杰从来不做。少杰的变化、少杰的突然乖巧和懂事总让宝祥错觉这个是少文不是少杰。可每次恍惚过后,又知道,这个是少杰,不是少文。他们两兄弟虽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却有一点完全不同,以至于与他们认识的人,一看就能知道谁是谁,那就是——眼睛,更确切的说是眼神。少文的眼神总是很热情、很温和,配合着可爱的脸,让人一看就想抱过来搂搂亲亲;少杰的眼神里面总有很多探究,有时还会带点讽刺,配合着那张脸,让人觉得高高在上。
接下来的日子,大家都以为平静了,只是,突然有一天,传来了林老太太去世的消息,林老爷子见到宝祥,说道:“老太太死前,一直放不下这事啊,说要不是来我家,也不会有这事儿,要不是把孩子们轰外面去玩,小文咋也不会掉下去没了啊!你大姨到死,都悔得不得了啊”说着,老人哭倒在老伴生前睡过的那张床旁。
接下来的几天宝祥帮着林家料理后事,匆匆的将一切都办妥实了,又给老爷子留了点儿钱。宝祥本想接林老爷子来家里住,宝祥没有什么亲人,父母早在自己结婚前就过世了,想着就给林老爷子养老吧,老爷子拒绝了好意,坚持要独自留在与老伴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只是宝祥临走时,千叮万嘱,要好好照顾两女娃。宝祥想着家里的情形,也就随了老爷子的意,答应了老爷子的嘱托,急急的回了家。
一个月后过新年,宝祥想把老人接来一起过,被老人拒绝了。宝祥一家也没什么过年的心情,也就作罢。一家五口草草的吃了年夜饭,睡下了。
刚出正月,就传来了林老爷子过世的消息。刚听到消息时,宝祥下了一跳,天惠也是一惊,把三个孩子放到胖婶家,就赶了过去料理后事。听邻居赵大哥说,老爷子临终前,最长做的事,就是到那个崖上向下看,后来雪慢慢的少了,还自己一个人爬着雪向里走了好远,说是要去看看,能找着个尸首也好,可终是找不得路,几次都无功而反,直到老人去世的前一天,还曾下到半山下想去再看看,被过路的年青人给拉回了家,没成想,第二天就去了。
天惠和宝祥听了都是泣不成声,想着就算现在要找尸身也已是不可能了,宝祥怕天惠再伤心过度,也不敢刺激她,办完了老人的后事,将屋子锁了,就与天惠回了家。
第六章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又到春耕。人虽然还没有从去年的打击与阴影下走出,但日子总还得过下去,活着的人总要为将来打算。宝祥和天惠终日在地里忙活,地不算多,两人就没有雇人,自己亲自动手。有活儿干了,忙活点,也免得闲下来想起伤心的事。
少杰变得越发乖巧了,每天与大人一样天一亮就起床,穿衣、洗漱、吃饭样样都不用人操心,白天天惠和宝祥在地里干活儿,少杰就在家里看妹妹,再没与人打过架,连吵嘴都再也没有过,有时会与妹妹们到地里看大人干活儿,少杰就边看妹妹,边给大人倒水递毛巾。少杰的表现,看在宝祥眼里只有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心里一定受了很大打击,才会有这样的转变,所以宝祥也越发的疼爱少杰,不论是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绝不让少杰有一点委屈,任谁看了都当少杰是宝祥的亲生儿子。
天惠则变得沉默了,对少杰的变化没表现出太大的反应,除了刚失去少文时那不离手的看顾,现在则平静了很多,基本与以往没区别,只有在少杰故意逗大人笑或做些讨人喜欢的事时,她才会专注的看着少杰。却看不出是更爱了,还是心痛得不会爱了。
日子过得依就平静,转眼以至夏末,少杰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宝祥琢磨着应该给少杰准备一些学习用品,就与天惠带着少杰进了县城。
“少杰,要上学了,高兴吗?”
“嗯,高兴。”
“上了学,就是大孩子了,就是小男子汉了。”
“嗯,我要做小男子汉,像爸爸一样,保护妈妈和妹妹。”
“好啊,那少杰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才行啊。”
“我一定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学好多好多的东西。”
“哈哈,好,爸爸知道少杰是个好孩子,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
“爸爸,我好好学习,是不是妈妈就会高兴了,就会喜欢我?”
“是啊,那当然了。”“真的吗?”“当然,要不你问妈妈。”
“妈妈,我上学了会好好学习,你是不是就会高兴,就会喜欢我?”
天惠听着宝祥与少杰的对话,眉头皱在了一起,把头扭向了车窗外。突然听到少杰问自己,一时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在宝祥的注视下,方才意识到少杰在问自己“啊,是啊,妈妈会高兴,会喜欢。”
“看吧,爸爸说了妈妈会喜欢了吧,来,一会给少杰买书包、文具盒、铅笔、橡皮让少杰好好学习好不好?”宝祥看到天惠的心不在焉心里也有点失落,少杰本就很敏感,他怕少杰也察觉出母亲的不热衷而沮丧,故而说着要给他买这个买那个,盼着能转移小孩子的注意力。
少杰看到了妈妈的迟疑,虽然有宝祥在一边逗他,心里还是划过一丝失落。他知道妈妈是喜欢哥哥多一点的,妈妈总是把好的都给哥哥,说哥哥大,应该拿多的;哥哥大,应该用好的;弟弟小,应该用哥哥用过的。他嫉妒哥哥,嫉妒哥哥占去了妈妈所有的爱,他也盼着妈妈能有一天像对哥哥那样对自己:做衣服用手亲自在自己身上量大小而不是给哥哥量完就直接做两件一模一样的;吃饭时总能坐在妈妈身边而不是自己只能做在哥哥与爸爸中间;自己想要吃雪糕就能有,而不是哥哥要吃了才有。他想听妈妈表扬自己,就像表扬哥哥那样,虽然他知道自己表现的都没有哥哥好,可他很想大声告诉妈妈,哥哥能做的我也能,只是我不想和他一样;哥哥会的我也都会,只是每次他都先得了表扬,自己不想看起来是在跟他学。
没有人知道哥哥是怎么掉到那下面去的,也没人想到这会和他有关,可是哥哥不在了,他知道妈妈很伤心、爸爸也很伤心,少杰还不懂得补偿这两个字,他只是想要做点什么,于是他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学哥哥,学哥哥做个大人心中听话的、懂事的、不会惹祸的好孩子,让爸爸喜欢,也希望妈妈能喜欢这样像哥哥的自己,能对自己像以前对哥哥一样好。看到妈妈的迟疑,少杰觉得很委屈,不过想到什么都比自己好的哥哥已经不在了,不会再和自己抢妈妈了,妈妈一定会对我好的,一定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还没有哥哥好,所以妈妈才会这样。
少杰在心里这样小小声的告诉自己,偷偷的鼓励着自己。“好,要买好多好多。”抬起头,少杰笑着回答宝祥。
到了文具店,少杰看到那么多好看又好玩儿的笔啊、尺啊、文具盒啊,就把自己要做个乖孩子的事给忘在脑后了,东跑跑、西看看,对着这个大笑,对着那个大叫,一会奇怪,一会惊呀,把个文具店的店员逗得一个劲儿的笑,还特意从柜台后走出来,说着“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啊”还拉着少杰问‘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啊,你喜欢那一个啊之类的’,还不时的用手捏捏粉嫩嫩的小脸蛋儿,喜欢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