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光分外寒冷,青铜色,无情地浇筑在花园上,一如李碧琼的心情。
如果周明诚是哥哥,自己就不会生活在这般痛苦的境地,对吗?
最初见他的时候,竟有时光倒溯的感觉,他温柔的笑容,以及亲切的话语,都和父亲还没有过世时的大哥酷似。这个最初的时候有些轻浮,却能对萍水相逢的路人都露出笑容的好青年,是他记忆中已经逝去了的大哥。
大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好像是……父亲意外身亡的那一天开始的吧。
大哥的改变,是为了维持李家,为了保护那时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凝。
他记得很清楚,父亲是因为拒绝和日本人的机械轧丝厂签订不平等的合约,莫名其妙地死掉的。父亲死后,亲戚欺负李家没有大人,试图吞并财产,于是大哥站了出来,在李家最风雨飘摇的时候站出来执掌家业,和天斗和人斗,出卖了良知的斗下…去。
于是,那个记忆中满是送葬队伍的黑白的六月结束后,李家彻底变了,从和善的商户之家,变成了阴沉的传奇大亨,李家的财富在极短的时间内翻了数倍,再也没有小流氓敢上门敲竹杠,也再没有官员打秋风了。
李家,成了一个传奇。
李家的买卖早就不限于丝绸生意了,李碧琼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给李家带来了如此庞大的利润,但他至少知道李岳成每日都看的文件和丝绸没有一分关系,李岳成从事的是更加邪恶更加可怕的买卖!
是走私还是毒品,或者……军火?
至少,展家兄弟对大哥的客气,以及大哥随手杀死他们的冷酷,都分明暗示着大哥其实早就插手帮派斗争了。
发现这个事实以后,很多事情都可以理解了。
为什么大哥的身上总是飘…荡着不能靠近的阴冷,为什么他能够如此残忍地杀死亲近自己的人。大哥,其实已经不是他的大哥了,至少不是那个父亲还在世时的温和青年了。
可惜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大哥已经是今天的大哥,于是同样走到不能回头的悲惨境地的自己,也能忍着痛,艰难地走在刀刃上。
“为什么独自一人对着花园发呆?如果是我刚刚的话伤害了你,我可以道歉。”
周明诚的声音,李碧琼转身,看见的是不屑。
“不用了,道歉的话,随口就能说,但你的心中其实并不真想对我道歉。先生,我是不是个废物,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废物?”
“如果作为一个教育者的立场,我会告诉你,你不是废物,你是独一无二的,你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是多么的重要。但作为我个人,我很不喜欢你,你确实是个没用的废物!刘世典比你有才华太多了,你一直都是他的寄生虫!你们之间真的是他需要你吗?错,是你需要他,你必须从他身上汲取营养,才能继续你的艺术人生!”
因为厌恶,说出了扭曲事实的话语,周明诚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把这些话都说出口以后,他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有自己正在抹杀一个天才的罪恶感。但是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意识间就说出了最伤人的话语。
李碧琼对他无心的话,表现出令人心寒的认可。
“我知道,我一直都是寄生虫,我需要他,他让我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没有他,我就彻底废了,什么也做不了。但是没有了我,他依旧能展翅高飞,他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不,你的前途才原本是不可限量的!
周明诚的心中重复着忏悔,李碧琼拥有他无法想象的天赋,但是这个孩子的内心世界存在与他的天赋等量的阴靡。刘世典的才华泯然众人,但他的身上有一种光,他是射进李碧琼阴云密布的心灵的阳…光。
所谓的李碧琼需要刘世典,不过是只有和刘世典这道光在一起,李碧琼的才华才能是无忌惮的释放。
为何会出现李碧琼的才华因为刘世典而存在这么肤浅、这么荒诞的说法?
李碧琼需要的只是个引导者,一个将他的才华引导释放的人。
“所以,我的存在是可有可无的,甚至……拖累了他。先生,请你以后多多照顾世典。我……临走的时候有些话说重了,请代我向他道歉。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再去学校上课了,哥哥会让人给办理退学的!”
“你说什么!”
周明诚惊叫了,李岳成这样做是犯罪,他正在毁灭一件艺术品!
“大哥的决定。总之,请你多多关照世典,他是个阳…光的人,也是个脆弱的人。”
虚弱地笑着,李碧琼颓然转身,走回客厅,走上楼梯。
看着他无奈的背影,从未泛起的酸楚涌上心头,周明诚抓紧拳头,初来的奚落李碧琼的念头全面崩溃,他大声的喊着:“我不会放弃你,我去找你大哥谈谈,我来做你的家庭先生!”
“谢谢你。但是——”
“我现在就去你的大哥提这件事,我一定会让他同意的!”
李碧琼无奈的笑了,若是周明诚是自己的哥哥,那该多好,他真是个温柔的人。李碧琼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嫉妒周仁美,这个理所应当的享受着他贪婪的温暖的女孩。
多么丑陋的感情,因为喜欢上一份温暖,于是仇恨任何一个曾经得到或是正在享受这种温柔的人!
转过身,看见了李凝碧。
“小琼,为什么和周先生吵架?是不是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没有的。”
“那你为什么深夜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是为自己一声不吭离开家的事情感到后悔,担心大哥不能原谅你?”
12
12、亲情的诱惑 。。。
“你为什么深夜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是为自己一声不吭离开家的事情感到后悔,担心大哥不能原谅你?”
李碧琼挤出笑容:“我不后悔,只是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和大哥问安。”
“就是为了这种小事烦心?”上前一步,摸着弟弟微长的短发,李凝碧轻柔地说着,“大哥非常爱你,为了你,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只是他和你一样,都是内敛的性格,他喜欢你,却不会对你说出这份喜欢,就像你仰慕大哥,却从不懂得扑进他的怀里撒娇一样。”
“我是男孩子,男孩怎么能像女孩一样撒娇呢?”
不是不曾想过像凝碧一样扑进兄长的怀抱,在还不曾接触残酷真相的时候,他躲在角落里看着兄长与凝碧亲昵地拥抱着,无数次地克制自己也想冲上去的欲望。但是当真相劈头盖脸压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若是那时候扑了上去,等待他的,是更残酷的命运。
只是此刻,他到底不敢说出真相,他希望凝碧一直都活在人为的梦境中,享受着无知的幸福。
“你呀,就是这种想法害死了自己!”
娇嗔着,凝碧抱紧了弟弟。
“小琼,以后不要再做这样任性的事情了。你根本不知道大哥有多爱你,你的离家出走伤他太深了。知道吗,你不辞而别的第一个月,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发脾气,连做事最谨慎的老家人都被找到差错,狠狠地责骂。一个月下来,下人都被辞退了三十多个!他把自己锁在思念你的囚笼里,谁劝都不听……”
“我知道,我知道。这段话,你都对我说了不下二十次了!而且每一次都说得比上次更夸张,一个月中因为大哥心情不好被辞退的下人的数字,从六个升级到现在的三十多个。”
“我有那么丢脸吗?”
被弟弟指出前后矛盾的李凝碧尴尬地笑了,这时一直被漠视的黑毛球瞄准时机,滚到已经分开两年的主人的脚边,竖起滚胖的身体,试图够着李碧琼的膝盖。
李碧琼蹲下…身,抱起它,手掌抚摸着它毛发滋润的背脊。
“球球,你怎么又长胖了,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思念我,瘦下来呢。”
“它早就被宠坏了,每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来家里的客人想摸摸它,都会被它抓花脸。可是大哥就喜欢纵容它,仿佛要把对你的亏欠,全都在它的身上补回来一样。”
李凝碧不无嫉妒地说着,拍了下毛球的脑袋,波斯猫生气地喵喵叫着,滚胖的身体扭了一下,轻松得挣脱了李碧琼的怀抱,嗖的一声,消失在阳台的阴暗处。
“活该!”
嘟囔着,李凝碧双手撑着扶栏,说道,“小琼你今晚上一定要和姐姐睡,姐姐积攒了好多话要和你说。”
“我们不是每隔一段时间都见面吗,哪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
李碧琼一针见血地指出,被戳穿的李凝碧生气地踩了弟弟一脚。
“你就不能理解一下好不容易盼回弟弟的姐姐的心情吗?”
“……我能理解,我怒力去理解……小琼,你的鞋跟好高,踩得我脚痛!”
后半句,已经是呻吟了。
“不答应我今天晚上睡一起的要求的话,我就绝不松!”
“可是……”思量了许久,李碧琼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小凝,我不是小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要是和你睡在一起,会……你的床会被压坏的。”
“怕什么,你担心姐姐的床会被你压塌吗?还有,别对我说大话,什么长大了?看你这个瘦的,都是皮包骨头了。”
“可是真的不合适,已经都不是孩子了,再睡在一起……不合适。”
“在姐姐眼中,小凝永远都是个孩子!”
苦涩地笑着,李碧琼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意识到是鸦片,是鸦片又折磨他的身体了。
李凝碧却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只看他突然额角冷汗直冒,面色唰得一下就惨白,一副将要倒下的样子,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身体,左手抽…出手帕为他擦去冷汗,一边擦拭一边紧张地问道:“小琼,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好苍白,怎么了?”
“……小凝,原谅我,我……我……染上毒瘾了……我……需要鸦片……”
震惊,而后是紧张,从未想过弟弟竟会染上这种害人的东西的李凝碧瞬间呆滞。但是她毕竟是李家的女儿,很快就恢复镇定,吩咐下人把少爷扶回房间,转身冲进李岳成的书房。
门也不敲,直接闯入。
“大哥,出事了!”
正在和李岳成谈家教的事情的周明诚也是第一次见到李凝碧这般心急火燎的样子,不免吃惊得愣在当场,反倒是坐在他对面的李岳成,始终保持着平静,只是抬头示意凝碧坐下。
“什么事情?”
“小琼……小琼染上了……”
突然发现周明诚也在书房,李凝碧犹豫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当着外人的面把弟弟染上毒瘾的事情合盘托出。倒是李岳成,看她的样子已经明白了大半,于是——
“这件事情我早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知道有什么用!现在怎么办?他看起来那么痛苦的样子,我……”
李凝碧急得眼睛里都是泪光,她早就听说鸦片瘾犯了的时候人是异常痛苦的,那时还能说是罪有应得。现在眼见小琼犯瘾,她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给他鸦片吗,只会让他越陷越深,可是看他痛苦的神情——李凝碧狠不下心,她唯一的念头是:这一时半会,该去哪里弄鸦片!
看出她的心思,李岳成走到办公桌后,拉开抽屉,拿出个包了红色锦缎的盒子,递给李凝碧。
“这是日本进口的针剂,对小琼的病有奇效。你先让小美给他注射一针,医生马上就到。”
“知道了。”
含着泪的李凝碧接过盒子,转身离开了书房。
李岳成这才转身对周明诚道:“不好意思,让你看见丢脸的事情了。”
“没关系。”周明诚谦虚地笑着,“只是不知道李同学得的是什么病,居然能让李小姐这么紧张着急。”
“只是顽疾复发。碧琼是不足月的早产儿,自幼体弱多病,在药罐子里面泡大的。这三年他可以赌气离家在外,我们却不能将他置之不理。他那身体他不知道珍惜,我们做哥哥姐姐的可是每天都担心,就怕他哪一天又犯病了,却没有人在旁照应着,给他找医生,用好药。”
“难怪李先生名下有多家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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