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慈伸手啪的一声关上灯,明显不想再多说一个字。这拒绝的态度并没有影响到韩越的好心情,他摸黑在楚慈脸上亲了一口,愉快的说:“行,睡觉!”
卧室里一片黑暗,静寂犹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入。黑夜犹如长河一般,远远传来马路上车辆驶过的声音,仿佛河岸飘渺的微光一样朦胧不清。
不知道什么时候楚慈睁开眼睛,盯着黑暗中某片看不见的灰尘,安静了很久很久。
韩越对楚慈跟他回家的事情感到很愉悦,导致他连续几天都心情不错。这罕见的好心情甚至让他那帮狐朋狗友都深感诧异。
星期六那天晚上裴志打电话来叫韩越出去打牌,没想到被一口拒绝了:“不行,我得在家做几个菜。”
裴志大吃一惊:“没菜叫饭店送几个就是了,再不行你带着楚工出来,我请!”
“晚饭早吃过了,这是明天带我家去的。没办法啊,明天媳妇儿上门见公婆,要表现表现。”
裴志还来不及思考这跟韩越在家做饭有什么关系,就先被楚慈上韩家做客的事情搞懵了,半晌才问:“……你打算怎么把楚工弄去你家?铐起来绑车上?”
“去你娘的,老子是土匪吗?上我家这事儿可是人家自愿的,我可没强迫他。”
裴志沉默半晌,才咳了一声,喃喃的道:“很好,很好……愿意跟你回家了……那你可要好好对他,凡事都顺着点,别再张口就骂抬手就打的了……”
韩越刚想反驳说老子也是会改好的,裴志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韩越从小就会自己弄吃的,又天生擅长厨房里的事情,做起饭来可唬人了。那天晚上楚慈都上床睡觉了,还能听见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碗筷声,夹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一阵阵勾人的浓香。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一看,餐厅桌子上放着四个大食盒:一个是各种菇类山珍和猪肉软骨的杂炒,那香菇一朵朵肥嫩透亮,软骨已经渗透了汤汁,一块块儿鲜脆酥软;一个是红烧小山羊腿,这种东西做法很复杂,先炸、再煮、最后红烧,最后出来肉质脆嫩,浓鲜微辣,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家常美味。再一个是西安羊肉汤,熬得极浓,汤汁纯白,大骨头里满满的都是骨髓;最后一个食盒里是一摞葱油饼,采用苏式烙饼那种酥脆千层的做法,烙得金黄油亮,一打开就一股扑鼻的葱香。
韩越一边换鞋,一边说:“待会儿进家门的时候你拎着,就当是你做的。”
“……为什么?”
“买的东西不是不好看嘛,老爷子他们又不缺那个,每天要什么东西都直接开了单子让后勤人员去买。两手空空的又不好看,还不如自己弄几个菜带去,又稀罕又贴心。”
楚慈指着那几个食盒,脸色都僵硬了:“韩越,你当你父母都是傻子,看不出这是他们亲生儿子做的吗?”
“他们哪看得出来!我从来就没在家做过饭。”韩越本来都伸手去开门了,突然又把门一关,转身板着楚慈的下巴亲了一口:“宝贝儿,我从生下来到现在,也就伺候过你一个!”
楚慈猛的把他一推,韩越也不在意,哈哈笑着拍了拍楚慈的脸。
司令夫人一大早起来就在家里坐立不安,一会儿起身看看自己的打扮有没有乱,一会儿又去看看餐桌上的摆设还差什么。韩强和他媳妇都被母亲紧张的情绪感染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桌边当隐形人;韩老司令倒是很放得开,一到点就端端正正坐在餐桌前,挺直着腰板看报纸。
“还看什么看!马上人就要上门了,还看!”司令夫人看看大座钟,终于急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不行,我还得给韩越打个电话去。”
“你就坐下来吧!”韩老司令把她按回椅子上,叹了口气:“你着急也没用,今天这场硬仗迟早会来的。要怪你就去怪你生的好儿子,黄花大闺女看不上,自己搞乱七八糟的事情还强迫人家跟他一起搞,真是造……”
“造孽啊”三个字没说完,一个警卫员在外间敲了敲门,低声道:“报告首长,韩副团来了。”
司令夫人豁然起身,还没迎上前去,就只见韩越哗啦一下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笑,看上去竟然还挺高兴。
一个相貌生得相当不错,气质却极稳重的年轻男子跟在后边走进餐厅,错开韩越大概两步远。这人表情淡淡的,眉目却相当俊秀,穿着枪烟蓝的衬衣、黑色西装长裤,打扮得十分正经肃穆,透出一股知识分子的书香气儿来。
虽然他没摆出个笑脸,却也没有失了礼数,进门先对司令夫妇点了点头,又放下手里的一个大塑料袋。
保姆紧赶两步接过来,司令夫人眼神一溜,往袋子里扫了一眼,只见是几个满满当当的食盒,想必是在家做了菜带过来的。
不管是岳母看女婿还是婆婆见儿媳,会做饭总是赢得长辈欢心的决定性因素。且不说这菜做得好不好,总之只要会做,就说明这孩子听话懂事,会操持家务。
可怜司令夫人没想到,楚慈在家基本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非要上赶着做饭的是她那脾气暴躁、位高权重的儿子韩越。
“那,介绍一下啊,这是楚慈,在冶金科研所工作,我们在一起有两年多了。这是我爸,这是我妈。”韩越指了指韩老司令,又指了指司令夫人,对楚慈说:“叫伯父伯母就行了。”
楚慈伸手跟司令夫妇分别握了一下,沉声道:“韩司令好,韩夫人好。”
韩越脸色顿时黑了一下。
楚慈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天生心性就比人稳重,个性极其沉静。良好家教的作用能从一个人的眼神、表情、动作和举止上透露出来,楚慈就是个一举一动风度极好,举手投足都恪守礼仪的典范。
韩老司令跟他一握手一说话,就立刻认识到这个年轻人不是个攀附权贵的主儿,十有八九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看他礼貌而疏远的表情,又觉得今天上门来吃饭的事情估计是韩越在一厢情愿,这人八成不想来。
韩老司令叹了口气,难得慈祥的道:“快坐快坐,别站着了,千万别拘束。”
韩越他妈刚才转到厨房里,偷偷检阅食盒里的菜去了。这一看不要紧,养尊处优几十年的司令夫人对楚慈的做菜水准惊叹了一下,心里顿时亲近了几分。
她倒不觉得韩越会真跟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最多也就这几年在一块处处,该结婚时还是要结婚的。如果他结婚前这几年的伴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还会做饭,还懂得照顾人,那么是男是女其实都不重要。最多等韩越结婚时多给他几个钱,打发掉就得了。
所以司令夫人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脸上也带了些慈祥的暖意,微笑着招呼楚慈:“来来,快坐快坐,马上就开饭了。”
楚慈点点头,沉默不语。
韩越又指指他大哥夫妇俩,对楚慈笑道:“这是我们家老大韩强,这是我嫂子。我大哥平时不好出门,你大概没见过他。不过他就喜欢跟人打牌,你们八成是有共同话题的。”
韩强的妻子小若从楚慈进门起,就一直偷偷打量这个传说中跟男人混在一起的楚慈。对于同性恋这种事她是非常不能理解的,脸上肯定会带出一些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过她到底是高官家庭出身,毕竟见过世面,就算心里再怎么着,表面上也不会太给人家难堪。韩越介绍她时她稍微起了起身,盈盈微笑着招呼楚慈:“你好!”
谁知道楚慈却没有回答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从韩越说“这是我们家老大韩强”开始,他的目光就钉在韩强身上,有刹那间他甚至整个人都无法动作,全身肌肉都绷紧得发痛。他甚至无法抬起手,因为血流速度过快而产生的轻微麻痹感从指间弥漫上来,一点一滴的蚕食心脏。
他无法呼吸,也说不出话。血流一阵阵冲击着大脑,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样多的血色,那样触目惊心,他的视线被大片大片染红,甚至看不清其他东西……
“楚慈?楚慈!你怎么了?”
楚慈一个激灵,扶了一下额头,低声道:“刚才有点晕,……抱歉。”
韩越有点担心,皱着眉问:“昨晚没睡好?”
楚慈摇摇头,伸出手去跟韩强握了一下,微笑着低声道:“不好意思我愣了一下……韩强先生,幸会幸会。”
22、韩老司令 。。。
这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
这有点出乎韩越的意料,他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如果楚慈在餐桌上当面对他发难的话,他就把人一扛直接回家,等以后再跟司令夫妇解释。
谁知道整个吃饭的过程中,楚慈都表现得无可挑剔。虽然他还是不多话,但是只要韩老司令问了,他都立刻很有礼貌的回答,没表现出半点不清不愿的样子来。
甚至当司令夫人笑眯眯的问“你俩谁先追的谁呀”这个问题的时候,韩越差点以为楚慈会当场掀桌而起,谁知道楚慈只是顿了一下,随即淡淡的道:“记不清了。”
韩越猛的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擦擦冷汗,就只见韩老司令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目光极其责备。
总体来说这顿饭比较沉闷,但是非常安全,没发生什么冒火星子的事情。吃完饭后司令夫人有点倦意上来,说要去小睡一会儿。她刚离开餐桌,就只见韩老爷子站起身,冷冷的瞥了韩越一眼:“你来我书房一趟,现在!”
韩强夫妇都一声不吭,只当自己不存在。
韩越迟疑了一下,看了楚慈一眼。楚慈正低头喝茶,连眼角都没施舍给他。
“老爷子你当着人面给我摆威风啊……”韩越打着哈哈抱怨了一句,一看韩老司令的脸色,立刻立正站直:“行行行,我这就去,这就去啊。”
韩老司令知道韩越现在满心都是餐厅里的小情人儿,一直到书房里坐下,韩越还一脸心神不定的样子。
韩老司令猛的一拍桌:“你想什么呢?!”
韩越倒抽一口凉气,正色道:“想楚慈。”
“你想人家,人家想你吗?”
“……”韩越僵了一下,笑起来:“老爷子您这样说就没意思了……人家当然是不想我的,但是他想不想又关我什么事呢?我又不是求他爱我,我就指望跟他好好的过日子,亲亲热热的过一辈子,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一年才三百六十五天,十年才三千多天,几十年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了,哪有什么难的呀……”
韩老司令哼笑一声,问:“你真觉得没什么难的?”
“……怎么?”韩越迟疑了一下,“爸,你不会今天又要给我来什么思想道德教育吧?”
“老子教育你都没用,你早就长偏了。韩越啊,你真是……”韩老司令顿了顿,随即重重的叹了口气:“你以为我看到你跟男人混在一起,就觉得伤风败俗了,就觉得你这样做不对了,还想跟你妈两个处心积虑的拆散你们,是不是这样?韩越我告诉你,你愿意跟谁过一辈子就跟谁过一辈子,是男是女我都他娘的不关心。你老子我打过仗,杀过人,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到老了只求个儿女平安。只要你跟人家都两厢情愿,你们爱过多久过多久!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孩子幸福,不希望孩子长大了,反而恨上父母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韩越迟疑着点点头,说:“我还以为你要阻止我……”
“我确实要阻止你。”
韩越一惊,只听韩老司令打断了他,问:“你还记得你郭叔吗?就是以前经常来咱们家,还跟你妈对桌打麻将的那个?”
“记得啊,前年不是去世了吗?”
“你知不知道他一辈子没成家?”
韩越摇摇头。他从十八岁起就很少回家了,家里的一些老战友老关系他也不大交往,很多熟人都只存在于印象里,其他的知之甚少。
“我跟你郭叔叔曾经一起在越南打仗,我是师长,他是政委,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他早年刚参军的时候我们也一起,他跟我们团的一个战友好上了,两人真是好得……真是能为对方去死的那种好。”
韩老司令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过。
“我还记得那战友长什么模样,真是周正得很,笑起来特别爽快……那时候部队纪律严,我还经常给他们打掩护,他就请我抽烟,飞马牌卷烟,三毛钱一包……”
韩越想问后来怎么样了,但是他心里隐约能猜到,那位郭叔后来一辈子没成家,开追悼会的时候连个亲属都没有,八成是当年的战友后来出事了。
“我本来以为他俩能一辈子好下去的。当时中印战争就要爆发了,局势紧张得很,谁都不知道一旦战争爆发,我们当中会有多少人战死沙场,又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