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我的脚,一遍一遍地揉,他看着我,低声对我道:“不行。”
“不行,它走不了。”
他握着我的脚,就好像,那不是我的脚,而是属于他的一样东西。
他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的珍宝。
我闭了嘴,再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最后,我只得圈住他的脖子,乖乖地趴在了他背上。
“你冷了,饿了,要和我说。”
我听到他轻声嘱咐我,我在他背上,轻轻点了点头。
他脚尖点地,一跃之力,竟然纵身飞上了城头。
他背着我,健步如飞,几个纵身,已经跳出了城墙。
一路上,我们碰到了许许多多的官兵,他们在巡城,他们都只是三五个一群,人数不多。
夜枭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每刀都落在别人的喉咙,一剑封喉,既快又狠。
但他每次动手之前,都会用手蒙着我的眼睛。
“别看。”他每次都对我这么说,可我其实根本就不怕血,我睁着眼睛,从他的指缝间看得一清二楚。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从城门到郊外,短短十二里路,他杀了两百余人,整条官道都染满了血,赤炎炎的,被月光一照,明亮亮地刺眼。
我趴在夜枭背上,手指冰凉,全身僵硬。
我从前只知道他武艺高强,却不知他杀人不眨眼。他砍断一个人的脖子,就像砍断脚边的一株野草,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谁碍着他的路,他就将谁连根拔起,斩草除根。就在我以为,夜枭会就这样带我离京之时,他却放慢了脚步。
他摸黑钻进了树丛,在一座简单却古朴的木屋前停了下来。
他把我带进屋,升起炉火,将我放在了床上。我吃惊地四下张望,这木屋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木桌,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个炉灶,仅此而已。
看到那梳妆台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夜枭,他一定早就料到我会让他带我离京。
所以,他才会在这挂满弓箭,陈满兵器的屋子里,安置了梳妆台。
仔细看看,这整个屋子里所有的摆设都很粗糙,只有那梳妆台,做工精致,雕艺繁杂,上面甚至还摆着我平日常用的梳子、铜镜、胭脂等物。
确实,尽快赶路并不是个好主意,特别是在夜枭杀了那么多守卫之后,父皇和夜睿一定会派出大批人马搜寻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等过一两个月,外面风平浪静了,再出发。
只可怜了赵清,那个胆小鬼,就这么被我们丢下了,明早还不知要怕成什么样。
我抓着夜枭的后背,轻声叹了口气,随即,我听到夜枭沉声问我:“饿了?还是渴了?想不想沐浴?”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我马上觉得自己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喉咙里渴得发烫,全身上下又是血,又是汗,难受得要命。
我苦着脸,可怜兮兮对夜枭道:“都想。”夜枭的反应一如往常得敏捷,我话音才落,他已经把我塞进被子里,纵身跃出了窗外。
我正在奇怪,他干什么有门不走,非要走窗户,却听得他远远抛来一句:“别出门,我设了陷阱,你会迷路。”
陷阱?什么陷阱?
我走到门前,细细一看,不看还好,这一看,我自己先吓了一跳。
在来的路上,我一直趴在夜枭背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往下看,我根本不知道,木屋前面,竟然布满了倒插的竹刺。
那一整片的竹刺不断蔓延,从木屋的四周,到山崖,到峭壁,然后又是山崖,我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
它竟是半山腰上一块突出的巨石。
没有人能下来,因为他一旦跳下来,定会被竹刺刺穿。
更没有人能下去,因为我的窗外,就是万丈深渊。
或许,除了夜枭。
他刚刚恰是从窗户跳了出去。
夜枭,他的武艺,什么时候已经精进到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地步?
我正在嗟叹,却听得外面哗啦啦一阵响,原是夜枭,他一手提着一只简易的竹篮,另一手,居然举着一根极为粗壮的圆木,行走如飞地穿梭在了竹刺之间。
很显然,这竹刺与竹刺之间,还是有可以落脚的空隙的,只是我看不见,我就是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清夜枭走的五六步,余下的,就再也看不清了。
夜枭人影未至,就将圆木掷到了门口。当他的身影从半空中翩然而至,恰好落到圆木顶上的时候,我看到他双手并用,一手长枪,一手利剑,长枪穿透圆木,将之牢牢钉在地上,剑刃在圆木边缘约两寸厚的地方深深地割了进去——若非我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有人能单手贯穿这如石头一般坚硬,只比我矮两个头的坚木。
然而,夜枭在将它钉在地上,挖去它中芯的时候,连脸色都未曾有过变化,更不要说是累,或是气喘吁吁了。
他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将它做成了一个木桶。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提起那硕大的木桶,就像拎着一根稻草,我简直不能想象,一个人提着那么大的一个木桶,要如何从悬崖峭壁下去,但是他一纵身便跃下了山崖,在崖边跳跃了几下,不一会儿就替我打回了一大桶的清水。
“进去吧,这水是温泉水,水温刚好,先泡进去,再吃东西。”
夜枭,他并不是在询问我,而是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脱下了我的衣物,将我抱入浴桶,用丝巾开始擦拭我的身体。
我开始还极不情愿地到处躲,可夜枭,他只是擦洗我的脸,脖子还有肩膀,全没有再往下的意思。
他看着我的眼神,没有半点的邪妄与欲念,他给我脱衣服的时候,一直都闭着眼睛。
他只是在看我的脸,一点没有往下看,而且,他擦完了我露出水面的身子,就坐下来,开始削篮子里那些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果子。
我意识到,他只是在擦拭我沾了灰尘和少许血污的嘴唇,好让我干干净净的吃东西,他把我缠在金链上的头发解开,就收了手,他是夜枭,不是别人,我便坐起了身,一勺一勺地喝起了他为我做的汤。
我不知道这叫什么汤,但它的味道鲜美至极,我平时吃饭,顶多能吃一小碗,但此时此刻,我一个人,居然把蒸锅的汤都喝完了。
当我喝完了它,我才想起,夜枭还什么都没吃。
我抬起头,去看夜枭,他却已经走到了门边,看起来,像要出门。
“我去给你买几样东西,很快就回来。”夜枭背对着我,静静地道。
听到他这么说,我吃了一惊,手里的勺子,差一点掉到了地上。
“买东西?”我皱着眉,沉声对夜枭道:“那你要去多久?夜枭,现在满大街都是抓捕你我的通告,你就不怕,出去会被抓?”
开玩笑,倘若夜枭被抓回夜府,亦或被就地正法了,那可如何是好?
不行,我绝不放他走。
我伸长了胳膊,使劲攥住了夜枭的衣袖:“我不缺什么东西,你别走,我不让你走。”
我挪动身体的时候,只觉身子下面湿湿哒哒的,很不自在,我心中疑惑,低头一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我立即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浴桶里的水,有些发红。
我居然来月事了。
“夜枭!”我又急又窘,本该叫夜枭立即回避的,可是我又怕自己松了手,夜枭立刻就会从我眼前消失。
所以我便红着脸,一边羞愧难当,一边仍旧紧紧攥着夜枭的衣袖,不肯松手。
“我去给你买些红糖,还有止疼药,马上回来。”夜枭依然背对着我,并没有回头,他从包裹里找出了一套衣裙,递给了我:“松手,我马上回来。”
这一回,不用他说第二遍,我马上松了手。
我冲着夜枭的背影,依旧有些担心地道:“你快去快回,千万别被人发现,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我话音刚落,夜枭的身影已然纵下了山崖,似有若无地,我听到他从半山腰回了我一句:“不会。”
夜枭一走,我立即手忙脚乱地穿上了衣物,并从包裹里翻出了一条最厚的褥子,把它蜷成一团抱在了怀里。
还好,夜枭并没有让我等多久,没过多久,我听到身后“咔嗒”一声轻响。
是开门的声音,半炷香的工夫,夜枭,他已经回来了。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马上就回来了,快到,甚至根本没让我感觉到他曾经下过山。见到夜枭回来了,我顿时安心多了,四下仔细打量起了这间木屋。
睡床,梳妆台,灶间,衣橱一应俱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里毕竟不是皇宫,没有宫中那些灌满冰水的梁柱,有些闷热。
想起宫中,我不由得想起了赵清。
我这么一走,宫里必定是鸡飞狗跳,混乱不堪,不知道赵清有没有事,会不会被夜睿趁乱抓住。
我给赵清地牢的钥匙,本是想让他躲进地牢底下的密室,但我和夜枭走得匆忙,我根本没来及将这件事情告诉赵清。
当我看到夜枭在烧我的头发,我满脑子想的就只是夜枭要离开我,而我不能没有他,没有夜枭,即便我去了西凉,也很难成事。
为了稳住夜枭,我急急忙忙就和他出了城。
可现在看来,夜枭并没有要离开我的意思,倒是赵清,被我一个人丢在宫里,不知道会不会惹上麻烦。
在离京之前,无论如何,我都想再见赵清一面。
我正在那里绞尽脑汁,想着办法,夜枭,他不知何时已经端着碗煮好的红糖水,走到了我面前:“喝”
夜枭就是这样,不管对着我,还是对着我父皇,极少用恭敬的语气,他讲话的时候,大多数都是用命令的语气。
虽然我是他的主子,而他是我的手下,但他光光站在那里,就会给人一种由外至内,由上往下极为强势的压迫感。
不知道武艺高强的人是不是都会给人这种压迫感,反正我往往会在他这种威压之下,顺了他的意思。
我接过夜枭手里的红糖水,什么话也没说,就乖乖喝了下去,喝到一半的时候,我被红糖水呛了一下,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夜枭很快就拿走了我手里剩下的那半碗红糖水,坐到我身后,替我拍起了背,我看着被自己吐到地上的红糖水,猛然之间,心中一动,竟然有了主意。
我顾不得自己喉咙依然麻痒难当,抓着夜枭的衣袖,急匆匆地对他道:“你去医馆,一路上都没被人发现,对不对?父皇和夜睿的追兵,已经出了京,赶去封锁官道了,是不是?”
夜枭本来在替我拍背,听到我这些话,仿佛意识到了些什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静地望住了我:“是。”
我听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又接着问了下去:“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我们不一定要躲在这里,躲在京城,也是一样,夜枭,你说是不是?”
此言一出,我感觉夜枭尖锐的目光瞬间射中了我,让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被万箭射穿的刺痛。
“你说的是。”夜枭松了手,不再拍打我的后背,而是收拾起了刚才被他放在床头的碗勺:“但这里比京城更安全。”
还没等夜枭说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但我住不惯这里,夜枭,这里荒郊野外,什么也没有,连去趟医馆都不方便,这里还有那么多的蚊虫,你看,我胳膊上都起疙瘩了,还有,这里太热了”
我一边说,一边掀起了袖子,把胳膊上刚刚被蚊子咬出的疙瘩凑到了夜枭面前,我还用丝巾擦了擦汗,把湿透的丝巾也摆在了夜枭眼前:“夜枭,我们不如索性躲进京城吧,我实在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儿,等到有人发现我们,我们再来这里,也不迟。”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因为心急,脸上不免有些发红,我生怕夜枭不答应,不带我回京,不由得紧紧攥住了夜枭的胳膊。
我不知道夜枭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因为他一直用十分锐利的眼光盯着我看。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夜枭,他已经杀光了出京路上所有的守卫,给父皇,还有夜睿造成了我两已经出京的假象,既如此,我们大可以大大方方躲在京城里,完全没有必要躲在这荒郊野外。
良久,当我手心的汗也湿透了夜枭的上衣,夜枭终于将胳膊从我手里拔了出来,一边继续收拾碗勺,一边淡淡地对我道:“防虫的药物,我已经替你买来了,至于说热,山底有块千年寒冰,我去把它搬上来就是。”
一听夜枭这话,我心里顿时全凉了。
他这意思,显然是不打算带我回京了。
可不回京,我怎么见赵清?我答应过他,要把他带出来的。
宫中数十年,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