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我,看着我一直扬起的唇角,然后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嘴唇。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嘴唇,居然沾了些许燕窝的残汁。
我尴尬地冲夜枭笑了笑,刚想抹去唇角的汤汁,夜枭已然用指腹替我拭去了那抹汤水,他温热的掌心反复摩挲着我的脸颊,让我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这是怎么了?他以前从来不曾主动触碰过我,更不要说像今天这样,伸手来回轻抚我的脸颊了。
莫不是我让他装出一副和我亲昵的样子,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我想到这里,本已经打算让夜枭松手的,可夜枭,他不过是在执行我的命令罢了,于是我便也伸手抓住了夜枭手,握着他的手背,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摩挲了起来。
夜枭,他的掌心布满了剑茧,温热而又厚实,摩擦在我的脸上,真的很舒服。
我舒服得喉咙里直咕噜,索性把夜枭的另一只手也抓了起来,想将它一并贴在自己脸上。
可这一回,我却没能再拉动他。
夜枭,他迅速缩手,身形转瞬之间便飘出了门外,只见他形如鬼魅,在刺眼的阳光中轻轻一跃,立即没了踪迹。
我站在宫门口,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夜枭的背影,方才关上房门,拉开柜子,将自己平日里最为喜爱的衣服,饰物统统放到了床上。
我还翻出了一大叠早已准备好的小额银票,起先想把它们藏在自己身上,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等夜枭回来,我还是让他保管这些东西。这样比放在我身上安全得多。
等我收拾完所有的东西,外头早已是霞光笼罩,暮色沉沉了。
☆、6 枕边之臣 6
我打着瞌睡,趴在桌上无聊地等着夜枭。我本可以先去睡的,这几天我身上不方便,本就容易犯困,但我不想夜枭回来之后,又站在门外,于是便强打起精神,硬撑着眼皮等他回来。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不知夜枭到底在收拾些什么,居然两个半时辰都没回来。我再也撑不住了,便起了身,歪歪斜斜地往床上走。
我刚刚坐到床上,就听到门口一阵细响,一个又轻又害怕的声音在外面低低地喊:“陈茜,你是不是在耍我?那地牢,岂是人待的地方?我只是走了十几步,便碰上了二十几只老鼠。陈茜,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绝不留在这里,我要和你一起走,如果你不答应,别怪我这就到圣上面前揭发你”
又是赵清,他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是了,我怎么这样傻?我应该在临走之前把令牌交给他的,依赵清的性子,他一定刚刚就去地牢看过了,这下可好,他定然不会愿意留下来了。
不过,虽然他不会武功,是个累赘,可仔细想想,若我只和夜枭两人一起上路,从京城到西凉,五百里的路,要走上好几十天,这几十天里,就只有我和夜枭两个人
我肯定会闷死的。因为夜枭是绝不会和我说话的。
好吧,他现在话是比以前多了些,可也顶多一天讲个三五句,那这几十天,我岂不是也要像他一样一语不发,一声不吭?
如此这般,我到西凉的时候,恐怕早已也变成一块石头了。
赵清这人,别的好处没有,话倒是挺多,许多时候,甚至是惹人开心的,带着他,解解闷也不错。况且,带上了他,也就等于带上了赵府三百名死侍。
这么一想,我虽然已经仰面倒在了床上,还是强撑起了疲惫不堪的身体,双腿仿佛灌着铅一般,一步一顿走到了大门。
我刚刚拉开房门,赵清便像一只老鼠一般溜了进来:“我今晚就待在这儿,省得你明天瞒着我,悄悄溜走。”
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拉开了我的衣柜,从里面抱出两床被褥,一床垫在地上,一床盖在自己身上,倒头就睡。
我早已困得没有力气去赶他了,便摸回了床,重又四肢大敞地瘫回了床上。
不料我才刚刚把头蒙进被子里,那啰嗦的赵清,居然不知何时又从褥子里钻了出来,往我床头一坐,拉着我脖子上的棉褥愁眉苦脸地抱怨:“地上太硬,又太凉,我睡不惯,你能不能让开些地方,让我也躺在床上?陈茜?别睡了,陈茜?我告诉你,我不睡在地上”
我猛地将被子一掀,“豁”地一声竖了起来,我两次快睡着,都被赵清吵醒,现在真正是一肚子的火,于是我便冲着赵清恶狠狠道:“你要是再吵我,我这就把你送去夜府,到时我看你还有没有命回来!”
赵清这胆小鬼,被我厉声一吓,当即噤了声,可他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他虽然不再唠叨了,却把我硬是推到了床的右半边,自己抱着褥子,大刺刺地睡在了左边。
“滚下去。”我皱着眉,没好气地冲赵清喊,他哪里会听我的话,便像滩烂泥一样黏在床上,两只手死死抓着床褥,双脚抵着床板,纹丝不动。
真可恨,我本来可以一脚把他踢下床,他这样揪着褥子不放,若我把他踢了下去,我床上所有的被褥都得跟他一块下去了。
我又气又恼,又是无计可施,又是困,我想喊夜枭,可是,夜枭根本不在这里。
早知如此,我就不让夜枭去收拾东西了,就带着这叠银票上路,也未尝不可。
真可恨。
我使劲踹了几脚赵清,把他踹到床边,然后翻过身去,卷走了他身上所有的被褥,这才打了个呵欠,愤愤然闭上了双眼。
可睡到半夜,前所未有的,我因为通体冰凉,竟然被冻醒了。
自我记事起,我就从来没着过凉,我翻了个身,往旁边的赵清一看——
果不其然,他居然卷走了所有的被褥,让我只穿着一件睡袍,瑟瑟发抖地缩在了床角。
简直岂有此理,今夜我不把赵清赶出去,我便不姓陈!
我翻身下床,找了一面盆的冷水,刚想泼到赵清身上,不料赵清因为我突然下床,叫他吹了些冷风,全身一颤,突然在被子里哭了起来。
只见他鼻子一抽一抽的,两腮更是不知何时涨了个通红。
他边哭,一边还在说着梦话:“老鼠,这么多。”
那一瞬间,我只觉胸口一震,有什么东西冲到了喉咙口,差一点就要喷了出来。我放下脸盆,捂着嘴,拼命弯着腰,方才强忍着没有大笑出声。
这个赵清,他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几只老鼠,竟叫他怕得睡里梦里都要哭出声来。
我见他哭得这般厉害,再也气不起来,只得蹲下了身,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好了,别哭了,你可真没用,赵清,别哭了”
我见他怎么也止不住泪,心中愈发好笑,不由抓住他的肩膀,小心翼翼把他揽进了怀里:“别哭了,我带你走便是,算我怕了你,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我一边安慰他,一边替他擦眼泪,我也不知道赵清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停的,我只知道,当我昏昏沉沉地放开他,我的身体,立刻困倦无力地朝后倒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我拧了拧眉毛,我没有摔在地上。
有人在我倒地前的一刹那,接住了我。
不用睁眼,我就知道那人是谁。
☆、7 枕边之臣 7
这石头一般坚硬的身体,这宽阔的胸膛,还有这双布满剑茧,牢牢扶着我的腰,粗糙却又温暖的双手。
是夜枭。
我突然觉得心里一松,什么也没想,便伸手紧紧圈住了夜枭的脖子。
夜枭,他不知为何,没有像往常一样,扶我一把之后立即闪身,却反而把手伸进了我的衣襟里,好像在解我的衣服。
他为什么要解我的衣服?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是夜枭。夜枭是绝不会害我的。
所以我居然靠在夜枭胸膛,由着他把手伸进我的肚兜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夜枭,别站在门口,你也睡床上去,今晚我睡地上。”
这是我陷入黑暗之前,对夜枭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夜无梦,我依然是在一片刺眼的阳光中睁眼的,我刚刚起身,便见身边的赵清红光满面,兴奋若痴地在摆弄一件东西。
一件黄澄澄,仿佛是用金丝编制成的里衣。
莫不是金丝甲?
我大吃一惊,睡意全无,刷地一下坐了起来。
是,没错,赵清手里的,正是金丝甲。
可这怎么可能?金丝甲世上只有一件,它起先在父皇身上,后来被父皇赐给了他最宠幸的夜睿。它怎么可能会在赵清手上?
见我突然清醒,坐起来盯着他手里的金丝甲猛瞧,赵清不等我开口,就一脸羡慕地对我道:“好东西,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丝甲,穿在身上,刀枪不入。”
“我知道它是金丝甲,我问你,你是从那里得到它的?”我抓着赵清的肩膀,疑惑不解地追问他,赵清这家伙,因为新发现了一件可以保命的珍宝,眼神都发直了,说话的声音,也是既颤抖,又充满了渴望:“我表弟弄来的,你知道么,他昨晚一回来就把它穿在了你身上,啧啧,你可真是好命,这一路上,又有追兵,又有抢匪的,我本来还想,你不会武,手无束鸡之力,一路上难保不会受伤,这么一来,任谁也伤不得你了”
赵清还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我已是一句也听不清了,怪不得夜枭昨晚回来得这样晚,原来他是去替我取这样东西了,他疯了么?竟敢把金丝甲偷出皇宫,若被父皇知道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一直挡在我面前的赵清,突然翻身下床,站在镜子前面,迫不及待地试穿起了那件金丝甲。
赵清一走,我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夜枭,他果然又站在门口了,他为何不听我的话?我昨晚,明明要他睡在床上的。这张新床那么大,莫说是睡两个人,就是五个十个,也绰绰有余。
他为何一定要站在外面,风吹雨淋?他为什么就不学学赵清,怎么样舒服,就怎么做,永远也不亏待自己。
我心中生气,不觉瞪住了夜枭,觉察到我在瞪他,夜枭抬头,未等我开口,便已问道:“马车已经停在宫外,何时启程?”
他果然一夜未眠,非但替我偷到了金丝甲,还替我准备了马车。
☆、8 枕边之臣 8
我转过身去,看了眼被赵清穿在身上的金丝甲,它居然被截断了一寸,大小正好合了我的身,其实夜枭根本没有必要替我偷来金丝甲,他平日里一直将我护卫得极好,从没有让我受过伤,而整个大周,亦没有一人是他的敌手。
没有一人我想到这里,微微皱了下眉,突然想起,几月前舅父给我写信,说他收服了西凉羌人的首领炎焰。
此人马战了得,武艺更是天下无双,听说他从十三岁起,就从没逢过敌手,舅父用五千两黄金,外加一匹万中无一的汗血宝马,好不容易才收降了他。
舅父在信中对我大加称赞炎焰,甚至隐隐有劝我和炎焰成亲的想法。
舅父的意思是,炎焰武艺超群,熟读兵法,若我与他成了亲,那他日后必定会死心塌地跟着舅父,甚至以后舅父让炎焰去做一些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的事,炎焰也不会不答应。
母妃的死,一直让我和舅父耿耿于怀,在对父皇的态度上,我们两一直都是一致的。
可我却不认为,炎焰是可靠的。
试想,一个只为了五千两黄金,一匹汗血宝马就可以背叛族长,甚至将族长的脑袋砍下,投奔敌营的人,区区一个算不得貌美,更不可能魅惑人心的我,就能驾驭他么?
今日我与炎焰成了亲,他或许真会听我的,但将来,他父凭子贵,凌驾到了我和舅父身上,又会不会砍下我和舅父的脑袋,大权独揽?
这样的人,只可以利用,永远也不可以拿来称兄道弟,重用甚至于做亲戚的。
我想不出夜枭要防什么,想来想去,只能想到炎焰,毕竟当初舅父那封信,就是夜枭给我送来的。这次去西凉,我一定要好好劝劝舅父,切不可对炎焰掉以轻心。
我看了看宫门外突然比昨日多了几倍的婢女,掀了被子,走到门口,张手便搂住了夜枭的腰。
能让父皇动怒的事,我一向是乐此不彼的,例如他想让我嫁给夜枭,替我,也替他自己遮丑,顺便更加拉拢他的心腹夜睿,我就偏要让他知道,我不光只有夜枭。
我还有赵清,甚至赵清之外的第三,第四人,我只是将他心腹夜睿的儿子当成了玩物,我就是放荡,我就是家丑。将我赐婚夜枭,非但不能拉拢夜睿,反而只能给他们夜家抹黑,只能让夜睿没脸。
我搂着夜枭的脖子,笑眯眯地对他道:“走,咱们再上一次御勾栏,这一回,我要把栏里所有的戏子、小倌统统叫上,咱们先痛痛快快玩个三天,再上路也不迟。”
我故意把身子扭在夜枭身上,当着那许多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