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男寡女见面,好一番扭捏,在台上绕来绕去互相打量了半天后,世隆终于上前打躬问:“敢问小姐,怎么孤身一人在此?”
瑞兰以袖掩面回道:“不见了俺母亲,我在这里寻哩!”
世隆闻言亦叹息道:“小生也与妹妹失散了,已经找了好几日,一点消息也没有。”
瑞兰想与他结伴同行,可又拿不定主意,对着观众说:“以前我听得别人说什么女婿,我早豁地离了坐位,悄悄地低了咽颈,轰地红了面皮。如今身边没人,只索硬着头皮上前支应,叫我如何回避?兀的不羞杀也么哥!”
观众狂笑:“明明只是个路人,哪里来的女婿?”
瑞兰“呀”地一声,含羞掩面,回身躲到世隆后面去了,观众越发笑得跌足:“真是女大不中留,人家又没说什么,只是问问路,她就想到女婿上头去了。”
“既然瑞兰有意,世隆你还等什么?上啊。”笑完了瑞兰,又起哄催着世隆。
世隆掩着嘴偷偷向观众说:“大家伙儿请放心,俺正有此意哩,只是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来,不然把她吓跑了,就没想头了。”
“极是极是,哈哈。”好多声音回应。
瑞兰被笑得不好意思了,低着头走到世隆跟前说:“您昆仲各东西,俺母女两分离。若哥哥不嫌弃,就收了俺做个妹妹吧。观众在下面喊:“别听她的,明明就是想女婿了,秀才你别冒傻气哦。”
于是世隆吓唬她:“如果遇到兵,他们的规矩是,有丈夫的不掳掠,没老公的就抢去劳军呢。”
瑞兰的声音轻得像蚊子一样说:“那这样,没遇到兵我们就做兄妹,若遇到兵我们就……”
世隆大喜:“就做夫妻?”
瑞兰羞涩点头,世隆侧耳一听:“天那,兀的不是战马声?”
瑞兰急问:“哪里哪里,我没听到啊。”
“快走”,世隆拽住他就往后台跑:“我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下一幕,两人到了一个客栈,世隆要了一桌子酒菜,就给瑞兰压惊,瑞兰喝醉了酒,半推半就,二人成就了夫妻。
第二折到此就完了,关老爷站起来说:“请各位贵客入席,吃过饭后再来看后两折吧。”
第三折(第六场) 心动
上回说到,十一和秀儿私定终身,呃,对不起,是戏里的瑞兰和世隆私定终身,并在客栈中成其好事。具体详情如何,请自己想象。
可能是恩爱过度了吧,斯文娇弱的秀才蒋世隆竟然一病不起,可怜瑞兰刚做了新妇,就就就……
各位看官别急,世隆还没死呢…………这是十一自己写,自己演的戏,他能把自己写死吗?世隆只是病得起不了床,需要瑞兰天天请医问药地侍候。
大家都是仓皇逃难出来的,身上能带多少钱?渐渐地,首饰当尽,就连几件随身的衣裳都拿去抵了房钱。再过几日,世隆还是不见好转,瑞兰也弹尽粮绝,客栈老板遂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给钱,要么滚蛋,日落之前必须做出抉择。
瑞兰一筹莫展,正求告无门之际,却在门前尘土飞扬的大路上望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而且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一大队卫士,端的威风凛凛,一看就是个官长。
父女俩如何惊喜交集地会面姑且省去不提,这里有一个重要情节要交代:瑞兰之父嫌女儿嫁了一个穷秀才,还是个病秧子,坚决不承认这门婚事。并决绝地表示:如果瑞兰不肯听他的话,他就不认这个女儿,撒手不管,一走了之,让那穷小子病不死也饿死。
为了保住丈夫的命,瑞兰只好妥协,让父亲留下了一笔治病的钱给世隆,自己狠狠心跟着他去了。
瑞兰随父亲走到半途,又幸运地遇到了失散的母亲,母亲还带着一个路上认的义女。就是世隆的妹妹瑞莲。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戏文里向来总是这么多巧合地。
至此,第三折完。演员回后台稍事休息。
………………………………戏中戏之秀儿番外………………………………
整个演戏的过程中,我一直不敢直视十一的眼睛。因为太明亮,太炙热,像火焰一样燃烧。我怕看到他地眼睛会惊慌,会走错台步,会忘了词。
幸好。他只是串戏,幸好不用每次都跟他演情侣,演夫妻。不然,这脸儿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该如何是好?
此处设计对白:“兀那秀才,你说话便说话。做啥一直盯着俺看?俺是好人家女孩儿,何曾跟陌生男人同行过?何曾跟陌生男人共桌吃饭,言来语去?罢罢罢。反正是豆腐掉进灰堆里,挣也挣不起来了。不然索性跟他做了夫妻吧。也算有了个名份儿,免得变成野鸳鸯。”
………………………………戏中戏之十一番外………………………………
秀儿妹妹。往常总是偷看你,今日可好,你对着我笑,对着我说,对着我唱。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我地眼皮底下,真亏了写这戏本,才有了和你共演夫妻的机会,可知是好哩。
此处设计唱词:“看了你桃腮杏脸,星眼朦胧不开,魂灵儿飞在九霄云外。只将这玉体相挨,安排定共宿鸳鸯枕,准备下双飞鸾凤台。今日得同欢爱,把湘裙皱损,宝髻斜歪。”
只是,唱完了这一场,接下来,我现在这个角色就是紫花郎的了,他二人要亲亲热热演夫妻去了。
好不烦恼啊。
………………………………插播完,言归正传………………………………
戏终于散场了,关苇航亲自赶到后台说:“大家辛苦了,请移驾花厅就坐吧。”
朱惟君也跟了进去,看见秀儿在卸妆,走到她后面告诉她:“你娘和妹妹们也来了,都在后堂等着见你呢。”
秀儿忙快手快脚地整理好了,跟师傅说明了一下,就跑了进去。颜如玉这回没有哭,虽然眼睛又有点红红的,但到底忍住了。关府十一姨太的生日,是喜庆事,怎么也不好在别人家里哭地。
陪娘坐了一会儿,秀儿起身出恭,顺着丫环的手势走啊走啊,没发现那啥的地方,倒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乱转了一通后,一条两边种着夹竹桃的石板小路引着她不知不觉地前行。也许是小时候的记忆太深刻了,居仁坊的祖宅,宽敞的庭园,盛夏满园荫凉,安谧的午后,不知疲倦地知了……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对这种安静的庭园有着很深地好感。
走了大约几十步,前面出现了一处院落,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她地耳朵里,那是十一地声音,另一个则是女声。
秀儿纳闷起来,十一不是在前面吗?什么时候也跑到后园来了?
却听见那女声问:“你真的打算跟戏班下乡去?”
十一回道:“不是跟戏班下去,是正好跟他们同路,他们下去巡演,我下去巡视一下我家地店子。”
那女声带着明显的醋意说:“你是迷上那个戏子了吧?今日在戏台上,瞧你和她眉来眼去的劲头!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她就是那天你领到我家绸缎庄给她买料子的朱蕴秀,原来她的艺名叫珠帘秀。难怪上次见到的时候我就觉得怪怪的,不像是好人家的女儿。”
秀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她的直觉是对的,这大福庄的周绿袖跟十一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十一听到周绿袖明显不屑的口吻,并没有出言为秀儿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表示:“就是她,她是我爹多年好友的女儿,我在她拖着鼻涕的时候就认识她了。”
你才拖着鼻涕呢,说谎精。
周绿袖的醋意更浓了:“有我认识你久吗?你洗三朝的时候我就看过你了。”
“啊”,十一夸张地大叫:“那我不是什么都被你看光光了?”
“就是啊,怎么着吧。”周绿袖总算咯咯笑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十一爽朗的笑声。
秀儿心里一痛,急忙检视自己,还好,她肯定自己没有爱上十一,也没有把他作为婚配对象,因为他太风流放诞,他的家风更是让她退避三舍。
其实,在潜意识里,她一直都在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你和他是没有前途的,他是富家公子,你是穷人家女儿,现在更是最低贱的戏子。他要娶也是娶周绿袖这种富家千金。
怎样才能不心痛?不动心的人不心痛,没心的人不知痛。
可是,所有这些强行灌输的概念都压制不住那春草般萌芽的希翼:也许这些都只是他的表象呢,也许,他只是爱吹牛,就像所有的男人一样,喜欢人家说他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呢,而骨子里,他其实是个专情的人,只专情于她。尤其十一这些天的表现,又正好给这点隐秘的希翼插上了翅膀,因为,自从他开始写戏排戏之后,他真的一门心事全在这上面,没见他去过花街柳巷,也没见他去捧别的戏子。只可惜,希翼的幼苗还没长成,很快就被掐灭在萌芽状态,在那对男女的打情骂俏中,秀儿黯然退下。
周绿袖不比别的野草闲花,她是大福庄的三小姐,如果两家有意联姻的话,也算门当户对了。而且他们两家也是多年的世交,彼此知根知底,关家,的确需要这么一个出身商家的能干女人替十一支撑门户。
晚上应客人的要求再加演几个片断时,秀儿已经没有了上午那种脸红心热的感觉,她的心脏恢复了正常的跳动。演戏的时候人比较容易假戏真做,真回到现实,想明白了一些事,就不会那样了。
当然,她也没有给十一冷脸,该笑的时候她还是笑,该目光流转,和戏中“夫君”“脉脉相对的时候,她也并不含糊躲闪,她是敬业的人。
周绿袖说得没错,她是戏子。但她并不以此为耻,这是她自己选定的路,她会坚定地走下去。就算世人都把戏子看做贱业,甚至看成一个女人一生的污点,那又如何?她喜欢!不偷不抢,不出卖自己,就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她再也找不出比这好的职业。
第三折(第七场) 窜红
也许是因为秀儿他们在关府的演出很受欢迎,秦玉楼突然决定,新戏暂不下乡,先留在锦辉院演几场再说。
再过几天就是帝诞日,或曰圣诞日,也就是大元皇帝的生辰。再赶上“那达慕”节,那可是蒙古族的狂欢节,各官衙、太学照例要放几天假。节假日戏院一般都开日夜场的,如果两套班子轮流上,观众不至于腻味,演员也不至于太累。
当然这几天不可能光演那两出新戏,肯定是老戏新戏轮流上。只不过新戏排的场次多点,老戏排的场次少点;新戏在门口打着巨大的招牌,老戏则只有场次安排表。
不知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家伙曾打个比方,说这新戏老戏的安排啊就如同大户人家的新老姨太太们,纵然有新人进门,也不能完全屏弃老人不用,那样会怨气冲天的,要新旧交替着上才会和乐融融。只不过新人肯定轮得多点,老人轮得少点。当然,也有那完全失宠的姨太太,就如同完全过气的老戏码一样,再也无人问津,一场都轮不上,只好待在角落里长绿霉了。
最初听到秦玉楼宣布这个消息时,秀儿别提有多高兴了,因为,下乡去演草台班子毕竟是退而求其次的做法。如果能留在大都的大戏台上演出,对于一个伶人来说,当然是更好的选择。
这天,在关家吃过宵夜后,秀儿向秦玉楼请假,说想陪家人回家住一晚上。秦玉楼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只是交代了一句:“明日记得早点回来哦。”
秀儿忙点头应诺:“徒儿一定在辰时之前赶回戏班。”
她心里有数,接下来的几天会非常忙。因为,除了要继续排新戏,还有老戏也需要排。而那些所谓的老戏。对她来说其实都是新戏。
这么说吧,基本上。除了两部新戏她比较熟,也就是相对而言比较老之外,其他的都是新戏。虽然那些戏文她以前也看过,甚至还记得,但真的整本整本地排练下来。却是从来没有过地。谁叫她是戏班最晚进门的小师妹呢。
而“那达慕”节之后,如果一切还是照原计划进行的话,那他们很快就该下乡巡演了。一旦下去,旅途奔波,起码几个月不能回大都,还不知道多久才有今晚这样一个跟家人团聚地机会。
那一晚,跟几个妹妹挤在一张大竹床上,颜如玉守着给她们打了半晚上的扇子。秀儿一直催她去睡,怎么催得动?到后来。因为太累,秀儿终于支持不住睡着了,迷蒙睡梦中。娘亲地手几次抚过她的脸,她的额头。秦玉楼大骂她父母是没心没肝、只会贻害子女的人。她永远也不会那样以为。她的爹娘只是没有金钱概念,不会治家而已。人真地是再好不过的人。就像她爹那么想卖掉清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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