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的名字。
曹娥秀大方地朝围观的群众笑道:“想看我到戏园子里去看啊,我唱戏给你们听。”
有人大声问了一句:“要钱吗?俺没钱买票。”
人群哄笑,曹娥秀依然笑靥如花:“那等三月三酬神的时候去三圣宫看吧,不好意思,我也没钱,不然我买票请你看了。”
“骗谁,你没钱?票价那么高,你们一场戏就赚肿了。”
曹娥秀不紧不慢地说:“小兄弟,票不是我卖,钱不是我收,我也跟你一样,给老板做工,他给我点工钱,够我养活自己而已。不信你可以找知道内情的人去打听打听,一场戏下来,伶人能分到多少,那也就是个零头。”
上了车,秀儿忍不住问:“曹姐姐,呃,不好意思,大师姐,你这样说,就不怕师傅知道了生气?”
曹娥秀嘴一撇:“他要会生气就好了,我就可以趁机和他吵,要求涨工钱,可他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怎么说都不在乎的。”
“啊,大师姐,你这样说师傅。”
“我就这样说他,怎么啦?你回去告诉他呀。”
“不是啦,我怎么会告诉他,我只是……”
曹娥秀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生师傅的气。”
秀儿有点担忧,也有点不解地问:“师傅,为人真的很不好吗?我见过他两次,觉得还好啊。”
曹娥秀叹道:“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天下最大的铁公鸡,非我们的师傅莫属。算了,既然下车了,索性再去买点卤菜。今晚给你办接风宴,你也别指望能吃到什么好东西,师傅肯买点猪头肉招待你就不错了。”
又买了两包卤菜才往南熏坊赶,车到巷口时,天已经快黑了。秀儿打起车帘想看看周围的环境,却见一个男人直朝他们的车跑过来。
曹娥秀伏在车窗边问:“红花,发生什么事了?”
红花抬起头,抹着脸上的汗水说:“白花昏倒了,口吐白沫,我赶着去请大夫。”
“口吐白沫?”曹娥秀大吃一惊:“是病成这样了,还是怎么啦?”
“不知道,我只看了一眼就跑出来了,大师姐你自己回去看吧,我去请大夫了。”
两人三步两脚进了院子,老远就听见一个人剧烈呕吐的声音,然后是大家如释重负的声音:“吐出来就好了,还是师傅有办法,晓得喂凤尾草吃,再用胰子水灌。”
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伏在床沿上狂吐的那个人,白色的单袍,凌乱的头发,细白的颈子低垂着,同样白皙到没有血色的手指紧抓着一方被角,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秀儿呆呆地立在门旁,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这会儿没有人注意她,她自己也忘了手里还拎着东西,只是紧张地看着那个不停呕吐的人。每吐出一摊,旁边就有人拍着他的背,鼓励他说:“再吐,再吐,吐出来就好了,快吐啊。”没有人介意屋子里呕吐物发出的刺鼻气味。
等呕吐声终于停止了,白花抬起头来,果然是一张极为清俊的男人的脸,脸色不再像刚才那种死人一样的惨白,神智也好像清醒了。大伙儿这才松了一口气,给他喝了几口热茶,拭干净了嘴,再扶他在床上躺下。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声怒吼:“再给我灌,灌死他个狗×的,居然敢给老子吃水莽!要死是吧,老子就成全你!你们还楞着干嘛?黄花,你再去弄一盆凤尾草煮胰子水来,全部一滴不剩地给老子灌进去,灌死他!”
“师傅,徒儿错了,您就原谅徒儿吧。”床上的人一骨碌滚到床下,跪在自己吐得一片狼籍的地上直磕头。
“我原谅你有什么用?下次外面的男人不要你了,你还不是一样寻死觅活,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畜生!你死了最好,免得我看着心烦。黄花,你还站着不动是不是?再不去,等下我自己弄好了水,连你也一起灌。”师傅面色铁青,本就瘦削不堪的脸越发像刀砍斧削般嶙峋突兀。
“师傅,您就饶了白花师兄(弟)吧,他知错了。”屋子里,一排人跪倒在脏兮兮发出刺鼻恶臭的地上,眼看着连曹娥秀都跪下了,秀儿也跟着跪了下去。
因为秀儿是最后跪下的,师傅总算看见了她。又骂了一会后,才偃旗息鼓,悻悻地开恩道:“算了,都起来吧,看在小师妹今日第一天上门的份上,我就依了你们一回,饶过这个兔崽子。下次再敢寻死觅活在我家里闹事,他不死,我亲手灌死他,大不了我去给他抵命!这样带徒弟,我也带厌了,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说完气冲冲地走掉了,几个人忙跟去呵哄盛怒不已的师傅。曹娥秀留下来跟白花说了几句话,眼看着他换了衣服,重新在床上躺下了,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也带着秀儿去了师傅那边。
见几个师弟师妹站在师傅房门外,曹娥秀轻声问:“你们怎么都不进去?
他们朝紧闭的房门努了努嘴,曹娥秀会意地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说:“师傅,我带小师妹向您请安来了。小师妹知道您爱吃烤鹅,特地买了一品斋的烤鹅来孝敬您,还有您喜欢的小糖火烧,她为了这个专门绕到稻香村去买的哦。”
见门还是纹丝不动,曹娥秀又说:“小师妹为孝敬师傅,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零用钱都花光了,师傅您就算生白花师弟的气,看到小师妹这么孝心的份上,也不要关在屋里不理人嘛。小师妹初来乍到,就吃师傅的闭门羹,会以为师傅不喜欢她,小师妹会伤心的。”
秀儿窘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曹师姐,怎么什么都往她头上推啊。那烧鹅明明是她自己买的,也算到秀儿头上,这固然是一片好意,可她一新出炉的小徒弟,和师傅统共只见过两次面,根本还没有师徒情分可言,她伤不伤心,师傅会在意吗?
就在秀儿满脸尴尬的时候,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打开了,师傅黑着脸站在门口斥责道:“又是烤鹅又是糖烧,你钱很多吗?一点点钱都在身上放不得,还没捂热就要花光,你爷爷败家,你爹败家,现在你家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改不了那祖传的败家性子?”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就连腿都在微微发抖。秀儿真想丢下手里的油纸包跑出这个院子,回到自己虽然窘困但依然温暖的家,埋进娘的怀里大哭一场。从小,爹娘就把她捧在手心里,从未舍得骂一句。还是老话说得好啊,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到了外面,什么都得看别人的眼色,咬牙花掉身上仅有的钱,买来这些自己平时绝对舍不得买的东西讨好师傅,谁知只讨得了他一顿骂。骂自己也就算了,还连爷爷和爹都一起骂了进去。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跑,跑了就会前功尽弃。于是,强忍着泪水,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师傅教训得对,徒儿以后一定注意节俭。只是这次,看在徒儿一片孝心的份上,就请师傅收下徒儿的一点心意吧。”说完,将手里的纸包高高举过头顶。
“是啊师傅,看在师妹一片孝心的份上,您就收下吧。”曹娥秀也帮她说项。
不知道过了多久,秀儿总算看见师傅的蓝色长袍缓缓地移了过来,然后,手上一轻,纸包被接了过去。
师傅在头顶上轻叹着说:“起来吧,以后不要再浪费钱给我买这些东西了,你有点钱就自己存着,你家那无底洞,你这一辈子都填不完。”
“多谢师傅。”秀儿不敢再多说任何话。看来,师傅已经把她家调查过了,不然,何来“无底洞”之说。
秀儿刚站起来,前面就喊着大夫来了,于是一群人又赶到那边去。大夫见毒水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只是开了几帖安神补身的药就回去了。
这天的晚饭桌上,果然让曹娥秀说中了,最好的菜就是一碗猪头肉,其余全是时下最便宜的小菜。
秀儿不吃肥肉,猪头肉更是沾都不沾。给师傅买的烧鹅也没见他拿出来,于是,秀儿在芙蓉班的第一餐,吃的是全素。
晚饭没吃完,外面又来了人,师傅忙陪着笑迎了上去。
来人一身蒙古打扮,坐都不坐,立在门外问了一句:“你就是芙蓉班的班主是吧?”
“是,请问官爷找小的什么事?”
“这月二十八,是我们相府九姨太的生辰,她点名要你们芙蓉班去给她祝寿。”
“是,请问官爷,贵主家是哪个相府?”朝廷可是有左相右相。
“左相府,这是定金。”
来人丢下一锭银子,转身扬长而去。
众人大惊,曹娥秀更是僵坐在那儿,半晌没动弹。
左相,就是阿塔海的岳丈窝阔台,也就是上次跑到曹娥秀家里砸东西的那只母老虎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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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莽草的学名叫雷公藤(Triptery-gium),因为根茎含有剧毒,所以又有“断肠草”的之称。在苗疆,它叫“蜡心门”。据《神农本草经》记载,水芒草的解毒药是新鲜凤尾草。凡水莽草出现的地方,十步之内,必有风尾草,只是一般人不认识而已。
第二折 (第六场) 入班
南熏坊的位置虽不若清远坊那样偏僻,也差不多靠近南边的城墙根儿了,离正南面的丽正门和东南面的文明门都不远,用脚走也只需一炷香的工夫就出了城。
只不过皇宫的位置本来就在大都的南半部,所以这里比清远坊热闹得多。在车上曹娥秀就告诉过秀儿了,站在芙蓉班寓所的门口,往右手走到巷子尽头是南中书省,往左手走到巷子尽头则是太乙神坛。太乙神坛的那边,可就是皇宫大内了。
当时秀儿还问曹娥秀:“姐姐不是说师傅铿吝吗?铿吝还租这么好地段的房子。”
曹娥秀笑指着窗外的一排排店铺说:“你以为那些人不想少付点钱租个便宜点的铺子吗?可是便宜的铺子就不可能在这个路段,店面也不可能装修得那么齐整,做生意的人,不管货好不好,首先要有个看相,看都不中看了,又怎么卖得起价?戏班租房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能住得太差了,太差了自贬身价。你是没看到其他的戏班子,像凤仙班,住的是三进三出的大院子,稍微有点名气的角都有单独的套间,前面会客后面住人。我们班呢,除我有一间小卧室,其余的均是几人一间。所以这两年,凤仙班拉了好些名角进去,就今年还拉过我呢。”
“那姐姐怎么没去呢?”
曹娥秀淡淡地说:“谁叫我是师傅养大的呢。”
就凭这句话,秀儿对她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有良心的女子,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尽管她满腹牢骚,对师傅、对戏班的评价都不高,几乎尽拣不好听的说。
这天吃过晚饭后,秀儿先跟着师傅上过香,拜过了神,再当着戏班所有人的面,给师傅磕了三个响头。师傅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交代她有什么疑难就跟师兄师姐说,秀儿听了心里还小小地难过了一下,因为师傅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在告诫她,别有事没事就去麻烦他老人家。
看师傅一副疲累不堪的样子,徒弟们都劝师傅早点回房休息。师傅走后,又让秀儿端茶过去,无非就是给她制造机会,让她多跟师傅熟络熟络,好让师傅教点东西。
秀儿端着茶,一面走一面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这个以后要长住的院子。芙蓉班租住的寓所要说也不算很小,加起来有十来间房子吧,只是人口多了,连打杂的在内有几十个,所以,住房显得比较紧张。
进去后,师傅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拿给她一张作息时间表,叫她回去就贴在床头,以后就按表上的安排吊嗓练功。
住房紧张,秀儿只能和另外四个姐妹合住一间房。里面也没有床,没有炕,只是沿墙铺了些木板草席打地铺。
跪在草席上铺床的时候秀儿还想,幸亏现在快到夏天了,要是冬天,那还不冻死了?难怪曹娥秀说师傅铿吝,连床都舍不得买,让女孩子直接睡在地上。
铺好床,想着曹娥秀晚饭时候那木呆样子,秀儿问明了曹娥秀住的屋子,自己找了过去。
曹娥秀果然又坐在屋里发呆,看见秀儿进去,做了个手势让她坐,一边问她:“你都安顿好了?”
“嗯。”有什么好安顿的,就是铺个床。
“差什么就跟我说。”
“好的,大师姐,这月二十八,你会亲自去左相府吗?”这是秀儿刚才一直在心里琢磨的问题。
“到时候再看吧。”说这话的时候,曹娥秀眉头紧锁,看得出她对这事也很矛盾,很纠结。
秀儿劝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