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湛被萧瑞儿噎得一个字说不上来,看着人平静侧脸直咬牙。
沈若涵却是看出点门道。蓝湛这匹烈马,搁在平常还算好,只是那个“天大地大谁都没老子大”的狂妄性子一抽上来,那是连六扇门总当家都镇不住的主儿,居然让萧瑞儿一个眼神几句冷语就给憋没了词儿,同时捋顺了毛。这可是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新鲜事!
这两个人之间,还真是有点什么啊……
秦雁却似乎一点不吃惊,依旧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的淡然模样,趁几人各自不动筷的这段时间,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萧瑞儿说完话,心里其实也不太痛快,将酒盏里的酒液饮尽,轻声道了句“慢用”,就起身出了屋子。
留下桌边三个男人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秦雁是否有意,将面前饭食吃光,又饮下一杯酒,也紧随萧瑞儿后头出去了。
剩下沈若涵和蓝湛面面相觑。
末了,还是沈巡抚先开了口,溢出一声轻叹道:“蓝湛,你没事吧?”
蓝湛打从萧瑞儿出屋后,脸色就难看的跟老婆红杏出墙了有一拼;在秦雁随之跟出去后,面上已经如同戴了绿帽子一般绿云罩顶。此时被沈若涵这么好声好气的一问候,瞬间如同被拔了毛的狼犬,几乎没嗷一嗓子嚎出来:“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沈若涵憋笑不能,哭笑不得:“书案上有铜镜,你可以去拿来照照。”
蓝湛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真的很差劲么?”
沈若涵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蓝湛铁青着脸,执著问道:“作为一个男人,我算很差劲那种?”
沈若涵这次听明白了,沉思片刻,才慢声道:“这得看从哪方面来讲了。”
蓝湛为了理清心中疑问,忍着憋屈跟沈若涵废话:“都说说看。”
沈若涵将放在碗上的筷子拿过一只,摆放在桌上,道:“从男人的角度看,无论是你的上级、同侪、还是搭档、兄弟,你都排得上第一等的。甚至在不同的人来看,说你是最好的也不为过。”
沈若涵又拿过另一只筷子,交叉着和之前那只摆放在一起,成为一个十字:“可从女人的角度来看,你有可能是最差的,也有可能还算不错。”
蓝湛显然觉得目前这句话比先那番夸奖重要得多,不禁绷紧下颚,声线有些冷僵的道:“怎么讲?”
沈若涵也没多为难人,坦然道:“在青楼女子和江湖艳女的眼里,你可能算得最佳情人。可在大家闺秀和良家女子眼里,你是最沾不得的那种男人。”
蓝湛此时瞪大了眼,几乎一瞬不瞬看着沈若涵,等他说下一句。
沈若涵也没让他失望,直截了当的下结论:“在萧老板的眼里,你是后一种,也是前一种。”
蓝湛并不笨。
所以尽管沈若涵最后一句话说的似乎十分矛盾,他还是听懂了。
在萧瑞儿眼里,他是青楼姐儿眼里的最佳情人,也是她本人一点不想招惹的风流浪子。
随着心里的许多事一点点理清,蓝湛脸色渐渐转为苍白。可如果他的风流浪荡并不是真实,只是蒙混世人的假象,而他想袒露真实的那个人,却和世人一样,全然误解了他。他该怎么办?
如果昨晚上秦雁并没有欺骗他,如果前几日在街上萧瑞儿其实是在试探他,如果十年前的事情真如他所猜测那般出了差错,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想真心对待的那个人,已经被他没心没肺的伤害了错过了,他该怎么办?
如果萧瑞儿才是他一直在找的那个“她”,而她现在已经彻底厌恶他了,怎么办?
蓝湛的心,随着整个事件一点一滴的明晰,正在一寸寸的往下沉。
沈若涵见蓝湛听了自己几句分析,整个人仿佛受了晴天霹雳的模样,也有些摸不着门道。因此便清咳两声,试探着道:“其实,事情也不是那么绝对的……”
蓝湛半晌才抓住耳边那道声线,目光有些迟滞的转回到沈若涵脸上。
沈若涵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因为萧老板也不是一般的女人啊。”
这话也说得不错。
萧瑞儿既不是大家闺秀,也算不得江湖艳女,不是娇弱胆怯的小女子,也不是青楼欢场的豪放女。
说她小气,她愿以一人之力扛下整个临俪场的期许;说她大方,她也会因为蓝湛一句戏语瞬间炸毛恨不得一掌拍死他都不解气!说她无情,无情又怎会在所有人都怀疑的时候挺身而出,多一个字没有,只道一句笃定“不是他”;可说她于他有意,很多时候,她都表现的十分冷淡,甚至在他以酒液暗示的时候,直白表示“不需要再尝试”。
蓝湛越想越忐忑,越琢磨越无措,可也因为沈若涵一句点拨而重拾希望。毕竟她还没有嫁做人妇,毕竟她还没有固定的情人,他还没有表白,而她自然也就没有直接拒绝。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还是有希望的!
想通了这点,蓝湛拿过下人刚给换上的崭新竹筷,开始风卷残云大块朵颐,一边还斟杯醇甜米酒,吃得好不快意!
沈若涵在旁看着,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能在心里道一句:六扇门出产,绝非凡品!
廿五章 蜜糖和砒霜
院子里,萧瑞儿坐在一块石板上,两条小腿交叠,翘着脚尖。手往后撑着,抬头看着天空云朵,一双眼微微眯着,唇角也轻轻翘起。
秦雁走到当院的时候,就见她这副似乎十分轻松怡然的模样。走到跟前,秦雁没有坐,只仿佛谈天的语气温声问道:“最近感觉怎么样?”
萧瑞儿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面上神色十分柔和:“很好。”
秦雁口吻温和,问出的话却带着质询:“很好需要吃那种药?”
萧瑞儿仰头望着天际,听到这句话时微皱了下眉。
秦雁叹了口气:“下次觉着有什么不好,直接过来醉生。那种药伤身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吃。”
萧瑞儿笑了笑,侧过脸看秦雁,点了点头:“上次说要请你到瑞香做客,不如就今晚?”
秦雁浅浅一笑:“好啊。”
“不过,会有人不欢迎的吧。”秦雁说着,一边在萧瑞儿身边坐下来。
萧瑞儿露出一抹有些讽刺的笑:“不相干的人,不用理会。”
秦雁和端木最大的不同,就是在明知道实情的情况下,端木会选择毫不留情的戳穿假象,而秦雁则会留以余地,不让别人为难。
所以秦雁只是点点头,笑着应下来:“好。”
“最近有研制出什么新香粉么?”
萧瑞儿摇摇头:“最新研出的一方,都送给端木了。”说着又笑了笑,“肯定不是你会感兴趣的那种,功用上比较靠近药粉。”
秦雁也笑:“嗯,药粉的话就不必了。”
“上次给你的那个燕雅香快用完了吧?”萧瑞儿从腰间拿出几只小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只白色的递给秦雁:“前阵子又配了些,应该够用一月的。”
秦雁也没多客套,伸手接过来,看了眼萧瑞儿手里剩下那几只颜色各异的纸包,不禁轻笑着道:“怎么你还用不同颜色|区分我们么?”
萧瑞儿眨了眨眼,理所当然的道:“那肯定的呀,不然我拿混了怎么办?”
秦雁笑问:“那为何我是白色?”天下人都知道他秦雁嗜穿墨色,“是因为我头发的缘故?”
萧瑞儿失笑:“才不是。因为你给人的感觉,就像白色啊。”
“哦?”
“看上去很温暖,平易近人,实则没人看得清楚内在,无论远近,永远都是一团白茫茫的感觉。”
秦雁呵呵笑出了声,一双眼都笑得眯起来:“瑞儿,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实在是很讨人喜欢的性子。”
萧瑞儿看着秦雁笑得前仰后合,抽了抽嘴角道:“你们最近都怎么了,一个个的十分不正常。”
秦雁勉强止住笑声,问:“你是说端木?”
萧瑞儿撇了撇嘴:“反正一个两个的都和从前不一样。”
秦雁突然凑近了些,额头几乎和萧瑞儿的贴上,轻轻蠕动唇瓣,悄声道:“那是因为,外面来了坏人,要把我们喜欢的人抢走啊……”
萧瑞儿下意识的就想往后躲,谁知秦雁不知何时已经将手臂绕到萧瑞儿腰后,一把将人扣住,唇也凑的越来越近。
萧瑞儿被他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弄得懵头懵脑,但也知道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法张口说话。两人离的实在太近,只要一张唇瓣,基本就能亲在一起。故而萧瑞儿只能睁大了眼,用眼神表示惊诧和不解,身体也僵硬的往后仰着,尽量和人拉开些距离。
很快,秦雁的古怪行为就有了明晰解答。
就听蓝湛跟吃了炮仗似地在不远处咆哮:“姓秦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里是府衙重地,你想干什么!”
萧瑞儿一听到蓝湛声音,面上神情就起了细微变化,一双眼却睁得大大的瞪着秦雁,那意思你到底想干嘛?
秦雁微微一笑,松开环着萧瑞儿腰身的手臂,退开些距离,用唇形悄声说道:别急。
转眼间,那道蓝色身影已经冲到两人面前,蓝湛一脸阴翳瞪着萧瑞儿,神情举止跟个发现自己妻子琵琶别抱的妒夫没两样。
秦雁一副十分扫兴的无奈神情,转过脸看向蓝湛:“蓝大人,没人教过你,打扰别人好事,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么?”
蓝湛气的头顶几根短发都竖起来,看向秦雁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我怎么没看到,这里有什么好事?”
秦雁悠悠一笑:“也是。我之蜜糖,尔之砒霜。”
蓝湛被他四个字四个字气的两眼一摸黑:“姓秦的,想找死的话直接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当他没读过书不识字啊!
就算他没读过几年书,做不到像他那样口吐莲花字字珠玑,但他好歹从来不说废话,他,他……侧眸偷瞟了眼萧瑞儿,她不会就喜欢这种看着软趴趴说话文绉绉的吧?
萧瑞儿此刻已经全然明了秦雁用意,既没看两人,也不说什么,站起身就往外走。
蓝湛看着萧瑞儿走远的背影,也觉得懊恼不已。
他今天是怎么了?大吵大闹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一点风度都没有,笑面阎罗不笑脸迎人,改成阎王殿门前那两头喷火兽了?传出去被人知道了还不扶墙笑到死!
秦雁优雅起身,跟在萧瑞儿后头往外走。
蓝湛定了定心神,快步跟上去,追到萧瑞儿身后两步远的位置,不紧不慢的走着。
沈若涵望着一桌盘盏狼藉,看了眼旁边已然成呆愣状态的两个小仆,叹了口气道:“把桌子收了吧。早上的粥还有剩么?给我盛来一碗,顺便端两碟酱菜过来。”
他这个巡抚,要不要当得这么惨啊。
……
陆小瓶一死,盛兰双尸案的唯一线索就断了。她从瑞香偷走荃靡是给了谁,在盛兰山庄行凶的人到底是不是山庄中人,每天下午不在醉生那一个时辰她都去了哪,又见了什么人,如今都成了谜题。
小树林无头尸案的作案手法和大致经过已经梳理清楚,可卢远腰上的香囊到底是何人所赠,里面的香粉是否也与陆小瓶有什么关联,那个出手偷袭并带走头颅的人,和在盛兰山庄行凶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些问题,也还没有合情理的解答。
萧瑞儿已经核对过去年卖出的三份有致幻成分的香粉,并将名单交给端木,请他帮忙查证,看这三家是否有什么关联,各家最近有否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这三位客人,只有一个是扬州本地人,剩下两位,一个远在北地,是个做皮草生意的商人,另一个家住苏州,是当地一个富商的正室。
端木那边还没有结果,陆小瓶的尸体也已仔细查验,因此这个下午,虽然并不应该安宁,却也实在闲得没什么事可做。
故而萧瑞儿又开始研香。
日光暖洋洋的照进窗牖,萧瑞儿面前摆着一溜淡青色薄盏,每个里面都只放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膏脂。深深浅浅的白色,有的看上去暖暖的乳白,有的则是死气沉沉的灰白,还有的则隐隐泛着浅蓝或者淡粉。
萧瑞儿到一旁的水盆仔细净过手,回到案前坐好,拿过左手边第一盏,放置距离鼻端约莫三寸左右的位置,轻轻嗅闻。
似是静静品味了一会儿,又仿佛是在考量着什么,放下薄盏,稍愣一会儿,又去取第二盏。
如此到了第五盏,萧瑞儿起身,打算到外面绕一圈,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回来再继续。就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火红头发,明蓝衣衫,背上背一把长刀,抱着双臂靠墙站立,不是蓝湛又是谁?
萧瑞儿很快收敛起初时讶异,声色平静道:“有什么事么?”
蓝湛似笑非笑,一双眼却笑意满盈,且隐隐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亮晶晶的凝视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萧瑞儿因为他凝视的目光微蹙了下眉尖,却也没说什么,继续往外头店铺走。
蓝湛跟在后头,一路到了当街。
萧瑞儿做了几个绵长吐纳。屋外阳光正好,春末夏初的天气,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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