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怯怯地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似的紧张模样,只好将钱币重新收好。
江夏离松了口气,沉声道:「杏儿,我收留妳,是因为不想妳在外面流浪,被坏人欺负,和妳爹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一点我必须事先言明。」
杏儿张着一双纯洁无辜的大眼睛瞅着她,也不敢发问。
「妳爹只是碰巧死在我的店门口,我和他并不认识,所以要记得,我不是妳的仇人,而我留妳,也不是为了当妳的恩人。」
她一本正经地和杏儿讲明两个人的关系,也不管小小年纪的她能不能理解这看似简单却又复杂的人情关系。「杏儿,在我店里做事,一要勤快,二要手脚干净,否则我用不了妳几日,也不管妳有没有别的去处,就会赶妳走的。」
听懂了她的威胁,杏儿赶快又拚命点头,「我知道,当家的是可怜我才收留我的,我一定会乖乖的拚命干活,绝不给您惹麻烦。」
「那就好。」接着她抬头看向那名跟着自己走进酒坊的差官,「莫非知府大人有事找我?」
「是啊,知府大人说有些事还想问问姑娘,想请姑娘到府一叙。」
「我就知道这事情没个完。」江夏离暗自嘀咕,只能嘱咐小四和老王,「好好看店,我再去府衙一趟。」
小四随口说了句,「当家的,是不是知府大人看上您了?听说知府大人年纪也不大。」
「掌嘴!」她将脸一沉,「胡说八道什么!」
差官笑道:「小哥真逗,我们大人已经有一妻一妾了,恩爱着呢,你们当家的要是也嫁过去,只能当老三了。」
江夏离的脸色更加难看,对杏儿冷冷交代,「做事机灵点,看哪儿脏就立刻去收拾!」
* * *
再次来到府衙,江夏离的心情比上一次稍微轻松些,但是疑惑也更多了些。
能和刘青树说的,她都已经说了,但他今日又找她来,会是为了什么事?
依然是府衙的后堂,他依然是一身便装见她,也依然是那样温文有礼的笑容,满是打扰到她似的歉意。
「江姑娘,真不好意思,又把妳请来。」
「帮助大人尽快破案是我的义务,大人有什么要问的,不必和我客气。」
「昨日我已叫仵作验了那人的尸首,可以断定,那人是中毒身亡。」
「中毒?」她有些讶异,「他看起来一文不名,有什么人要加害于他?」
「这正是本官要查的。」刘青树认真地看着她,「也是本官要请教姑娘的,那日他在姑娘的店里,是否用过什么酒菜?」
江夏离陡然警觉起来,意识到今天他找她来的本意,但她不好在他面前反驳什么,只好故作平静地回答,「我那里不卖饭菜,只有酒,他喝了至少两三斤,又带了些走,那些酒都是酒坊里长卖的,酒坛都放在前店的柜台旁,大人现在就可以派人去取来查验。」
刘青树被她坦白的样子反而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姑娘不要误会,这也是公事公办,并没有要怀疑妳的意思,他离开酒坊后吃的任何食物,能查的,我也会一一查过。」
「民女当然信得过大人,彭城向来安宁,都是大人的功劳。」江夏离笑盈盈地赞美了几句。
即使刘青树自诩清高,不听阿谀奉承,但她的话并不算夸张,听来很是受用。
「哪里,这也有彭城百姓的功劳,江姑娘之所以会选择彭城定居,想必也是因为这里民风纯朴,恬淡幽静吧?」
「是。」
「不知道江姑娘祖籍哪里?」
她犹豫了一下,「这和这桩案子有关吗?」
刘青树笑着摆手,「只是随口问问,姑娘若是不愿意说,也不勉强。」
江夏离咬咬下唇,「京城。」
「哦?京城可是好地方啊,繁华极胜之地,姑娘怎么会离开那里,辛苦地独自来彭城生活?」
见他越问越多,她暗自猜测他这次找她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了查案而例行问讯,还是对她有所怀疑而暗中摸底?
他微笑着等待她的回答,似是不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她只好抛出一个答案,「我在京城没有至亲的人了,其他亲友也不容我,我只好离开了,而彭城靠山临海,又正如大人所说,民风纯朴,我就住下了。」
刘青树貌似感慨地叹了口气,「亲人之间若是不能亲近,还真不如找些相处融洽的邻居。京城的人,多少有些盛气凌人,我当初十年寒窗苦读才考上功名,不过和京城的那些官员实在相处不来,所以一有外放的机会就立刻领命赴任了。看来我和姑娘都是直肠子的人,不曾费心在经营人事上,否则……何必会有今日?」
「大人今日怎么了?虽处庙堂之远,却一样在为朝廷谋事,不是吗?」
江夏离的话引得他笑着点点头,「姑娘说得对。」
接下来刘青树又和她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便将她送出了府衙。
* * *
刘青树的两次传唤,似公似私,让江夏离的心不免忐忑起来。他到底是怎么看她的?只是把她当作和事件有所牵扯的普通证人?还是个有杀人嫌疑的坏人?
在从府衙回酒坊的路上,她边走边想,这个案子到现在有许多让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在大汉死的前一夜,有人企图僭入她房间,那件事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她到温家的船上做客,明显是被人故意关进了船舱,那人是谁?关她又有什么目的?幕后的主使者到底是不是温廷胤?
她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景物,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惊呼一声――「小心!」
她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猛地被人从旁边推了一把,差点将她推倒在地,但与此同时,有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子从她眼前掉落,若非她被人推开,木棍子肯定直接砸中她的头。
「天啊,真是太惊险了!这木棍差点就砸到妳。楼上的谁啊,那么不当心!」
救命恩人比她还要愤怒,而且这声音听来着实耳熟,她随即抬眼望去――
「温小姐?」
「别叫我什么温小姐,旁人那么叫也就罢了,妳还是叫我千姿吧!」温千姿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根棍子,「我正好要去店里和妳告别,我们明天就要回京城了,总觉得那天还有些误会没解开,怕妳不开心……哎呀,算了,先不说这些了,我上去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留心,实在太危险了!」她边说边挽起袖子,彷佛要上楼去找人打架似的。
江夏离笑着将她拉住,「算了,也许是不小心碰落的,不必计较。」
「那……我再请妳吃顿饭,一来算是妳给我饯行,二来就算我给妳压压惊,如何?」
面对温千姿的赤诚,再加上刚刚还救了她一命,江夏离不好拒绝。不过――
「能不能不去妳家的船上吃?」她可不想再看到温廷胤的臭脸。
@奇@「巧了,我正好看上城里的一家饭馆,就在街对面――」温千姿用手一指,对面果然有一家名叫「春色无边」的饭庄。
@书@江夏离便和她一起上了饭庄,才刚推开雅间的门,就想掉头离开――怎么最不想见谁,就一定会见到呢?
只见温廷胤靠坐在雅间的窗边,依旧用那副懒洋洋的表情看着她们俩。「说要去请贵客,请的就是她?」他的眉尾似是挑了一下。
「若知道是要与温船王同席用饭,我这个自不量力的小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来的。」
她欠了欠身,就要转身离开,温千姿急忙笑着将她一把拉住,「江姊姊别走,给我个面子,我知道我哥那天一定说错话得罪妳了,我代他向妳赔个不是,明天我们就走,好歹你们今日也解了这个心结。」
「真是不敢当,温船王身为商行巨擘,我这个小女子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岂敢和他有什么心结!」
温廷胤看着她那一脸假惺惺的笑容,不悦地皱眉,「既然说怕我,就不要不阴不阳地和我说话,我生平最不喜欢伪善的人,妳不就是恼恨我不让妳把那几张纸带走,毁了妳所谓的心血吗?要我说,妳若是聪明,还是重写一份好,免得日后让人看了更加笑话。」
江夏离本来不想和他再起冲突,可他这样鄙视她的文章,让她再也忍不住了,于是一屁股坐到他的对面,似笑非笑地问:「哦?温船王几时看过我写的东西,怎知我写的东西会让旁人笑话?」
他勾起唇角,「漏洞百出,文字粗疏,通篇都是自以为是的自言自语,强加妳的想法于书中人物,这样的文字还不值得一笑?」
温千姿见她脸色都变了,急忙伸手拦阻道:「哥真是的,你又没有认真看过江姊姊的文章,只凭那零星几段能说明什么?你以为像你的账本一样,一是一、二是二吗?总要先知道前因后果才看得懂,江姊姊,不必和我哥生气,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气人,我不是和妳说过了吗?」
江夏离咬着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把怒气给吞了回去,反而回以一笑,「都说温船王贵人事忙,平时难有机会亲近,今日我也算是受教一番,不虚此行了。这顿饭还是我请吧,温小姐不是说了,就算是给你们饯行。」
「给谁饯行还不一定呢!」温廷胤话中有话,很是古怪,但他并没有拒绝她请客的意思,只是端着那用丝绸包裹的菜单,随意地翻弄,「这家饭庄有什么特别的菜,非要妳跑到这里来吃不可,家里厨子做的已经不合妳的胃口了?」
温千姿知道哥哥是在同她说话,立刻答道:「家里厨子做来做去都是那几种口味,这家店据说是彭城里本地菜做得最好的,尤其是那道什么……」
「千手观音。」江夏离笑着替她把话说完,「这家店最拿手的菜就是这一道,是用时下少见的菊花做陪衬,用鸡肉、鱼肉、猪肉、虾肉等四种肉做成丸子,再用老汤熬煮,酸甜带点辣味,但是汤头又极为鲜美,是这家店的招牌菜。」
「没错没错,就是这道菜!还是江姊姊熟悉。」温千姿忙将写着菜单的水牌从温廷胤的手中抢过来,塞到她手上,「那就麻烦江姊姊点菜吧。」
「其实我在吃的方面是个外行。」江夏离看着水牌,「只是当初初到这里,第一顿饭就是在这家饭庄吃的,吃的第一道菜也是这道千手观音,便马上爱上了,也爱上了这个地方,才会决定住下。」
「故事编得不错。」他再度开口,依旧充满嘲讽,「不愧是靠写字卖钱的,只是这故事和妳写的文章一样,漏洞百出。」
「哦?」她平心静气地问:「温船王何以见得我是在『编』故事?」
「非要我说破?」
温廷胤漆黑的瞳仁顿时闪烁着幽凉的光泽,看得江夏离心头一紧,但立刻故作无知地回道:「我又没有藏着包着,还有什么怕说破的?」
「妳的全名叫江夏离是吧?」他望着她,「京城人士,住在城东月子巷。家中还有父亲和几个姨娘,另有姊妹四人,妳爹是礼部侍郎江……」
「够了!,」她震惊地一拍桌子,「你凭什么查我的底?」
「查妳?」此时换温廷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了,「我有那么无聊吗?妳有什么值得我费心去调查?只不过有人曾和我提起过妳罢了。」
一旁的温千姿也非常诧异,「哥,原来你早认得江姊姊?是几时的事,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人,我能记得她的名字已经很难得了,妳还要我天天把她挂在嘴边不成?」他白了妹妹一眼,很鄙夷她的无知问题。
江夏离的指尖不知何时变得冰凉,温廷胤那张俊美的脸,此时看来可恶得让她想甩上几个巴掌泄恨。
他凭什么这样轻轻松松地,就将她隐藏了这么久的前尘往事,从她的记忆深处拉出来?京城的人,京城的事,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谁也休想用那些东西来牵绊住她。
她转身走出雅间,温千姿以为她动怒要走,急忙追上去,但她只是走到外面唤来一名伙计,扬声说道:「这雅间里坐的是咱们东岳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怎么你们掌柜的也不亲自来招呼?这菜牌上的菜肯定不是你们店里最好的,我都点不出口,你们掌柜的要是不想丢脸,就尽快带着他的压箱菜上来伺候着。」
伙计听了随即愣住,半信半疑地伸长脖子往里头瞧了一眼,好在伙计是有眼力儿的,打量了一下温千姿和温廷胤,立刻意识到他们的确不是普通的客人,连忙蹬蹬蹬地跑下楼去通知掌柜。
江夏离说完,又转身回房,笑容也重新挂在她的脸上,「就我一个人,怕招呼不好温船王,所以叫掌柜的亲自来招呼,温船王不介意吧?」
「客随主便。」他抬了抬袖子,将脸转向窗外。
对面那片楼面,同样店铺林立,撞进眼里的是对面店铺的招牌:青记沽衣。
* * *
江夏离若早知道这顿饭会花掉自己二十两银子,她是绝对不会充大头请客的。要知道,在彭城,二十两银子可是一个普通百姓家大半年的花销,她的文章虽然卖得不错,但一个月的进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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