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谁?」语气震怒,「谁准许妳擅自到这里来的?」
听到那人的斥责,江夏离反而松了口气,揉了揉已经酸麻的腿,她举起桌上的烛台,「打扰了,温船王,是令妹邀请我上船的,我只是一时好奇进来看看,却被人关在这里出不去。」
「好奇?我这里没什么值得妳好奇的。」温廷胤走进舱房,在烛火的掩映下,五官更显俊秀,但视线却极为阴冷。「恕我直言,该不是什么人派妳来打探我温家的机密吧?」
江夏离自嘲道:「我这个靠卖文字赚钱的穷苦百姓,有谁能看得起我,给我这样的生财之道?再说,我也不过是今天才认识温家人,否则你们远在京城,我在小小的彭城,就算有心刺探,又何来机会?」
她拿起写好的故事,客客气气地对他屈膝,「无论如何,我还要多谢温船王救了我,否则我就要饿着肚子在这间舱房内过夜了。」
「站住。」温廷胤见她要走,忽然喝止,「把妳手里的东西放下。」
「这些?」她举起那迭纸,「这不过是我刚才无聊写的东西。」
「纸和墨是这房内的吧?」他盯着她,「未经主人允许,擅动物品,我没要妳赔偿已经很客气了。」
「赔偿?呵呵,原来温船主是这么『大方』的人啊!」她鄙夷地挑起眉,「我可以赔啊,不就是纸和墨吗?我店内多得是,一会儿叫人给你拿些来。」
「拿?说得轻巧。」他噙着一丝冷笑,双手抱胸,「这纸是我特地在琉璃斋订做的,用的是上好的蔷木熬成的纸浆,还到吉庆坊印上金鹏山庄的标记,所有标记都是用金粉印的。至于这墨,是年初皇帝送我的,是西岳送给他的礼物,有什么特别我不清楚,只知道整个东岳只有十块,七块在宫中,其他三块在我这儿。」
江夏离瞪着他。他是不是故意敲诈她?但她又不是有钱人,他就算要敲诈,也该知道她不是个合适的对象。
心知自己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而且无论财力势力,就是个子也赢不了,和他讲理,根本是拿鸡蛋砸石头。
她只好退让一步,「好吧,既然我赔不起,这纸我可以留下,但纸上的文字我要带走,因为是我写的东西,将来要卖钱的。」
温廷胤好笑地瞅着她,「姑娘说错了吧,这纸是我的,墨是我的,上面的字,自然也是我的。」
气得头顶都要冒火了,她深深觉得温廷胤是世上最不讲理的人,忍不住暗自诅咒,最好刮个三天三夜的大风,把他的船吹到像那艘东野船一样,沉到海底去。
她想了片刻,忽然眼珠一转,笑道:「那好,纸还你,墨也还你。」她将那迭纸从身侧拿出,看似要交到他的手里,忽然双手一扯一分,将一迭纸分成两半,然后三下五除二,就将完完整整的纸撕成了碎片,最后将碎纸往桌上一丢,「这下就算还了个干净吧?」温廷胤的眉峰一蹙,看看那堆纸片,又看了她一眼,「妳可以走了。」
「多谢。麻烦转告令妹,多谢她款待,这一行让我――毕、生、难、忘!」说罢,江夏离昂着头迈出船舱。
他望着她骄傲离去的背影,脸上慢慢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 * *
江夏离以为离开温家的大船后,大概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温家人了,没想到第二天,温千姿居然又出现了,还带着礼物,说是来赔罪的。
「江姊姊,真是对不住,我的一位表亲住在彭城,听说我们来了,便叫我过去陪,我因为正陪着妳,原本让下人把她打发回去,没想到她就在岸边等我,非要拉着我陪她去买胭脂水粉,我想着去去就回,谁料一去那么久,等我回到船上,才听说妳不小心被关到指挥舱了,这食盒算是我的赔礼,妳可千万不要记恨哪!」
一番表白,暂时解开了她心中的疑惑,但想起自己昨天的倒霉事,心情还是很不好,便淡淡客套地表明自己并不介意。
温千姿也是个聪明人,从她的表情就看出她心中必然还窝着一口气,便小心翼翼地问:「我听说后来是我哥把妳救出来的?」
「如果妳是指让温家大少爷冷嘲热讽外加一顿喝斥,算是我被『救』的代价,那么,算吧。」到现在提起那件事,江夏离还是铁青着一张脸。
就因为温廷胤不肯让她把自己辛辛苦苦写好的一场大戏带回来,害她熬了整整一夜,才凭着记忆复写了一遍,她和温廷胤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温千姿一听,瞪大眼睛,似是想笑又不敢笑,「我就说我哥那个人嘴巴臭,果然得罪妳了,妳不要和他计较,他看谁都不顺眼,今天早上还把我臭骂了一顿。」
「我可不敢和温船王计较,我有几个脑袋,除非我活腻了。」她冷笑了几声,懒懒地想要打发客人走,「温小姐哪天回京城?」
「大约明后两日就走吧。」
「那我先祝妳一路顺风。」
看出她不想再说,温千姿也不好意思多加打搅,只是殷殷嘱咐她千万别忘了要让《江湖豪侠传》里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经过昨天,江夏离对这件事已经没有那么好兴致了,只是敷衍地响应,就送她走了。
转过身来,小四好奇地问她,「当家的,那位姑娘看起来很不一般,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无论是哪家的,都离咱们越远越好。」她冷冷地瞥了小四一眼,「你难道忘了,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是咱们最惹不起的。」
他沉默半晌,吶吶地说:「当家的,您是不是还在记恨京城的赵小姐?」
「记恨?」她鄙夷这个字眼,「我压根儿不知道她是谁,怎么会记恨?!」
她迈步刚走,就听到小四在她身后嘀咕,「看来果然还在记恨。」
江夏离立刻收住步子,恶狠狠地回身骂道:「你记住,这辈子我都不会让恨这个字留在我心里,因为若是我用力去恨别人,最后被伤的,只是我自己,我江夏离是那样的傻瓜吗?」
小四被她狰狞的面孔吓到了,瑟缩地躲进柜台后方。
老王在旁边一言不发,此时看了小四一眼,又看看江夏离,叹气道:「那姑娘似是京城来的,小姐不想托她给京里的人捎个口信吗?也许……老爷还在牵挂您的下落。」
「我在京中已无亲友了,每年我只要记得在我娘的坟前烧些纸钱就好,至于其他人……我可顾不得了。」她将昨晚熬夜写完的那些文章摔到柜台桌上,吩咐着,「你把这些文章拿去刻印,这回要三升酒才能换三张纸。」
「当家的终于肯涨钱啦!」小四欢呼一声,立刻活了过来。
江夏离冷着面孔,迈步回了后院。
* * *
温千姿回到船上,先去找哥哥温廷胤,绕了一圈,才在指挥舱里找到他,只见他坐在桌边,正在拼着什么。
她气呼呼地走进去,劈头就问:「哥,你昨天到底对江姊姊说了什么?把她气成那样!我好不容易和她成了朋友,还说服她答应遂了我的心愿,让月娥和李飞能成就美满姻缘,可是今天我再问她,她就有一搭没一搭的,没什么兴致了,一定都是你害的!」
他并未抬头理她,只是漠然地响应,「原来妳千里迢迢来到彭城,就是为了和这个不入流的写手要一个结尾?这件事妳若早说出来,又何须这么麻烦,给她一千两银子,自然能让她写出妳想要的。」
温千姿气道:「你除了用银子砸人,还懂什么?写文章的人是最讲究风骨的,所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你甩点银子就能让她听你摆布,那她岂能写出那样动人心魄的故事来?」
「动人心魄?妳也太抬举她了。」温廷胤将双手从桌上撒开,眼前是重新被拼黏好、数张写满了字的纸,都是江夏离昨天盛怒之下撕碎的。
「这上面的文字没有几处禁得起推敲,她自以为写得圆满,其实漏洞百出,这种文章,说它是三流太看得起,蒙一蒙彭城的百姓就罢了,真不明白怎么妳和皇后都看得津津有味。」
「你这种愚人,怎么会懂得它的精妙所在。」她一边取笑着,一边惊喜地抢过那几张纸,「天啊,你从哪儿弄来的?」
「就是妳那位了不起的江姊姊昨夜留下的『厚礼』。」他冷哼一声,「我以为是什么鸿篇巨著,就这种文章,京城替人算卦写状的地摊写手都不比她差。」
「和你这种庸人谈论江姊姊的文章,我真是蠢。」温千姿懒得理他,拿着那几张纸就要跑回自己的船舱,打算先睹为快。
他在她身后冷冷地说道:「千姿,别怪我没事先提醒妳,这个女人绝不简单,现在已和命案扯上关系,妳还是离她远一些好,明日我们就回京了。」
她回头对哥哥做了个鬼脸,不置可否地跑掉了。
温廷胤将那些剩下的碎纸片都扫到旁边去,拉过一张纸写上几行字,开头就是――因与命案有涉,打捞东野商船事宜暂缓,原地待命。
第三章
江夏离很少亲自出面卖文章,并不是她认为这件事轻贱,而是不想和看文章的人太过亲近,以免左右自己的文思,反正她卖文有固定的价钱和时间,老主顾都习惯了,也不会和她太啰唆什么。
平日店里喝酒买酒的客人比较少,但七天一到,店里就会一下子挤满了客人,当天卖掉的酒不下七八百斤。
距离下次卖文还有几日,她的文章早已提前写好,便想抽空出去走一走,算是去去自己这几日的晦气。
可是人才刚走到巷口,就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跪在地上,一身素白,头上还插了根稻草,身前有张白布,赫然写着四个吓人的大字:卖身葬父。
江夏离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这小女孩儿着实可怜,想来她若非走到绝路,不可能小小年纪就要卖身。
周边有几个邻居对那小女孩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但却没有人上前关切。
于是她便主动走上前问:「小妹妹,妳爹走了?」
女孩儿闻声抬起脸,素净的小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皮都已哭肿,两颊上还有两块红斑。
「您是……那个酒坊的当家吗?」
小女孩儿一开口就让江夏离吃了一惊。她怎么会认得自己?
「我是,妳认得我?」她来这里两年了,从未见过这小女孩儿,想来她应该不是附近的邻居吧?
那女孩儿一下子匍匐着扑倒在她的脚前,抱着她的腿哭道:「当家的,您就收下我吧,我爹总是死在妳的店门前,就算是可怜我……」
江夏离听得头皮发麻,又不敢把腿抽回来,也不知道该不该扶起她,有些手足无措,「妳、妳快起来,妳说妳爹是死在我店门口的那个人?」
「是。」女孩儿抹着眼泪点头。
隔壁的邻居忍不住插话,「丫头,妳爹死在人家店门口这件事,妳知道给人家添了多少晦气,妳还上门来找麻烦?妳家就没个能主事的大人了?」
女孩儿哭着说:「我娘死得早,家里只有我和我爹,爹那天说要出门赚一笔大钱,没想到就……」她仰着头对江夏离乞求,「姊姊,我会洗碗、洗衣服,不会给您添多少麻烦,我吃的饭比一只小猫还少,您只要赏我一口剩饭吃就行了。」
「江老板,这事儿还是交给官府办比较好,反正她爹的尸首在府衙里呢,本就该是官府善后。」有人给她出主意。
江夏离看着那女孩儿不断流下的眼泪,默然伸出手,将她扶起来,「妳叫什么名字?」
「杏儿。」
「杏儿,以后叫我『当家的』,店里的桌子都让妳擦,我屋子也归妳打扫,若是打扫不干净,我可不会给妳饭吃。」
她故意板着脸说这番话,小姑娘一听,一声欢呼,连忙跪下,又给她磕了好几个头。
此时迎面来了一名差官,看到那女孩儿,不禁皱起眉,「这丫头来烦妳了?小姑娘,知府大人不是说了吗?衙门会出银子帮妳处理妳爹的后事。」
杏儿挺直了脖子说道:「为人子女者,若不能为亲手葬父,何谈至孝?」
她忽然说出这几句文绉绉的大人话,倒把江夏离给逗笑了,「是谁教妳说这种话的?」
杏儿眨眨眼,「以前去看戏听到的,我说得不对吗?」
「说得对,非常对。」
江夏离牵着她回了酒坊,小四看当家的带回来一个身穿孝服的女孩子,一脸困惑。「当家的,这是……」
「她叫杏儿,你去给她买些衣服,不用太艳丽,她现在在服孝。」她低头看着杏儿,「并不是我不让妳穿孝服,而是妳既然要在我的酒坊干活,总不能一天到晚穿着一身白,会把客人吓跑的,明白吗?」
「杏儿明白。」杏儿拚命点头,拉拉她的手,将一个东西塞进她手心里,「这是爹留给我的,说可以卖好多钱,当家的,这个东西您收着吧。」
她摊开手掌一看,竟是大汉当初给她看过的那枚古钱币,她急忙将东西塞回杏儿手里,「杏儿,这是妳爹留给妳的遗物,妳还是自己收好吧。」
杏儿怯怯地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似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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